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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

春日雨夜。

庭院中的桃花不堪风雨摧折,从枝头跌落,在尘土与鲜血滚了一遭,再不复昨日鲜妍。

不知从何而来的铁骑踏破了这座从建成以来就明亮辉煌的园林,沉睡中的镖师侍从们尚未来得及摸起自己的武器,便在床榻上被一剑封喉。

刀剑声四起,仆从们哭号着逃向园林最中间的高楼,他们仍存着一点希望,希望高楼能够像从前那样,庇护他们度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这座高楼建在湖心,在一贯追求曲折有法,前后呼应的江南园林中是极突兀的。它仿佛一把刀,笔直有力地插入这座温婉诗意的园林,正呼应着诸葛家族“刀入佛莲”的家徽与“以不变应万变,一力破万法”的诸葛刀法。

它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耐心地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高楼里,屠莲镖局的总镖头,诸葛家当代家主——诸葛钧行平静地如同曾经的那些日日夜夜那样伏首于桌案前,只不过,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些厚厚的账本、路线图以及信件,而是一张破旧到已经卷边的阵法残页。

一侧的珠帘被掀起,管家走进,汇报道:“家主,夫人与少爷小姐们已在护送下从地道送出。”

诸葛钧行并未抬头,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又重新拿起残页,一字一句的,将残页上的阵法再次细细的看了一遍。

“诸葛家自江南起家,组建屠莲镖局,从前朝起便在中原武林占有一席之地。”他自言自语道,“然则树大招风,朝廷一向不能忍受民间组织威望过高,对于武林诸家的态度一直是招抚最佳,倘若不能,便要打压,打压不成便会被斩草除根。为此,如今能够立足的各门派都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屠莲镖局自然也不能免俗。”

“但朝堂之中,权力角逐,尔虞我诈,又有谁敢自喻常青树?结为盟友固然一荣俱荣,但又有何人能看清背后的一损俱损?”

“风水轮流转啊,如今,轮到诸葛了。”

老管家潸然泪下:“六小姐乃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不但各式武器暗器样样精通,更是将诸葛刀法烂熟于心,假以时日,必能如老家主当年那样称霸武林,重振诸葛之辉煌!”

提到了最疼爱的小女儿,诸葛钧行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玉儿聪颖可爱,又是幺女,从小便被整个屠莲镖局的人捧在掌心般疼爱,也是因此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对于江湖之险恶仅仅是在书中浅浅略过,从不曾真实经历。”

“然诸葛刀法从来不是纸上谈兵,历代传人都是经过无数实战,踏着血路走上巅峰,空有技巧而无实战,即使学会了诸葛刀法的所有招式,亦算不上刀法大成。”

“本想着年后派她出门送镖,历练几年磨砺刀法,如今却是不能了,是否有未来都已成奢望,我只愿她能平安度过今日。”

诸葛钧行叹了口气,问管家:“倒是你,老葛,自我记事起你便在这了,是吗?”

老管家道:“奴是家生子,自小便被派来家主身边做事,幸得家主器重,提奴做管事,一做便是二十年,若无家主信任,也无奴顺遂富足的一生,今日遭此劫难,奴只愿随家主同生共死!”

“家主,事不宜迟,奴恳请速开护院大阵!”

“哈哈哈哈哈哈好!!”诸葛钧行仰天长笑,“诸葛虽败,其志不坠!”

“今日且让他们瞧瞧,诸葛祖师爷多年前亲画的护院大阵是何等威力!”

高楼外,自今夜起湖面便泛起了层层网状的涟漪,只是夜黑风高,往来奔逃的人们太过慌乱,这奇异又安静的一幕便被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他们并未发现,湖水的面积在悄无声息的扩大,水位在节节攀升。

轰!

高楼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开端,湖水刹那扬起巨大的浪,如同狰狞的巨兽,扑向岸上的入侵者。

“浪里有东西!”有人惊声尖叫。

乌黑潮湿的藤蔓从水中伸出,横扫,岸上的人便像下饺子般的掉入水中。

水下等着他们都是什么呢?没人知道,没有人能从这湖水中逃出生天。

入侵者们想要离开了,他们扭头看来时路,却发现周围的山石造景更换了温驯的面目,模糊的雨夜只能弱化阵法的变换,却无法更改其及其凶残的本质。

“报!!!”一名幸存的武师从园林正门后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喘着粗气汇报,“诸葛开了护院大阵,院中湖水和山石能将人困死在宅院,在下一路逃出来,已不见一丝人迹…”说着,一股黑血便不由自主的从他口中缓缓溢出,他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抹,却发现全身再使不上力了。

噗通!武师倒地,后背上赫然钉着一枚不知在何处沾染上的,泛着乌黑光泽的梅花镖。

“呵。”正门口候着的领队冷笑一声,“诸葛钧行这老东西倒是有些胆识。”

他身侧,一位谋士低声道:“若情报无误的话,这护院大阵乃诸葛祖师爷诸葛静亲手设计,其中糅合了多种不同阵法,彼此呼应相辅相成,杀伤力极强。依我看,这园林即使再进也是枉然,回去和主家交差吧。”

可这场风波并不随着诸葛园林的覆灭而结束,背后的主家恼怒于诸葛钧行同归于尽般的举动,他不再派遣人进入诸葛园林,而是加派了人手搜寻园林周边,就地斩杀逃出来的漏网之鱼。

诸葛玉便是其中最大的漏网之鱼。

幸运并未眷顾惨遭屠门的屠莲镖局,他们从地道逃出,却未曾想,刚走几里路便正面遇上敌人派来的援兵。

敌人实在太多了,母亲以自爆换来了他们逃离的机会,几个兄长决定兵分四路,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为诸葛玉争取一线生机。

身边护着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如今,她身边仅剩下长兄诸葛邈。

敌人如同蝗虫过境般涌来,杀不尽,躲不完。

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出了一生的长度。

“玉儿!走!”诸葛邈抡起他那又厚又长的重剑,为她生生劈出一道逃离的血路。

“我不!”诸葛玉手起刀落,又是两人倒下,她暗红的袍子亦沾满了雨与血,左臂中了一箭,但由于精神过于紧绷而并未感到疼痛,“兄长在我在,我绝不苟活!”

诸葛邈红着眼瞪她:“你给老子滚!”

见她仍固执地不走,诸葛邈大喝一声,双手结印,一掌拍在地上,蛮横的气流将四周的人都震出了几丈开外。

诸葛玉自然也不能例外,她人小,身子也轻,直接被弹飞了出去,冲出重围,挂在远处的树枝上。

被枝杈遮挡的断断续续的视线里,诸葛邈一口血喷出,终是力竭,他的剑脱手而出,被身后的敌人一剑穿心。

最后一头庇佑她的雄狮终也倒在了斑鬣狗们源源不断的骚扰围攻之下。

利剑拔出,诸葛邈轰然倒地,他在地上不停的剧烈抽搐着,血液顺着口鼻喷洒而下,融入泥土里便消失不见。

零落成泥碾作尘,真的还有香如故吗?

大约只能化作春泥更护花了吧。

他拍出那一掌时就已然预料到内脏全碎无药可医的局面,但他并不后悔。

他仰起头,嘴唇颤动,似在说什么。

诸葛玉能够猜出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离去的亲人们对她讲过一遍又一遍的话。

“玉儿,前路漫漫,照顾好自己。”是娘。

“玉儿,别怕。”是温柔的次兄。

“玉儿,快逃!”是一向急性子的四姐。

“玉儿...再见。”是阳光开朗,带着她四处玩耍的五兄。

……

“诸葛玉,好好的,活下去。”

……

从此,曾在江湖赫赫有名的屠莲镖局,仅余诸葛玉一人在这残酷人间摸爬滚打。

泪水糊满了脸庞,她恶狠狠的用力抹去。

“等我。”

她扭头,燕子般轻盈的窜起,向着山中奔去。

夜晚的山路本就不好走,又适逢雨夜,更是泥泞不堪,若是常人,必会抱怨天公不作美,但诸葛玉却庆幸着这及时雨致使敌人无法放火烧山逼她现身,使得她的逃生更添几分胜算。

倘若是时间推迟几天,诸葛玉便会明白无论是否下雨,这火都放不起来,盖因这山中正住着的一位贵客,举国上下都无几人敢轻易招惹。

噗通!诸葛玉一脚没踩稳,摔进了被杂草掩盖的陷阱,这大抵是山下的猎户安着逮小型动物的,陷阱并不深,但陷阱底部却安有利器,诸葛玉跪在其上,感觉有尖锐的东西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双腿。

诸葛玉强忍痛意从陷阱中爬出,身上的火折子已被雨水浸湿,她无法查看腿上的伤势,只能扶着身旁的老树勉力站起。

“不能倒下啊诸葛玉。”她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这血海深仇唯你能报,倘若就因这小小陷阱便束手就擒,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家人?”

思及此,她摸出脖子上的吊坠,那是象征着诸葛嫡系的莲状金锁。

打开金锁,里面有一粒红丸,该丸服下后可使人回春至巅峰状态,且刀剑不入,百毒不侵。

然天下从没有百利无一害的事物,这红丸只能维持一柱香的效果,且此丸会透支人的精力,一柱香后,人便会直接陷入昏迷。

因这极强的副作用,家中告知此丸时,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唯有生死攸关之际方可启用。

山下的城镇里,星星点点的火光从街头巷尾中离开,向着山脚下汇聚,敌人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漏网之鱼的所在,已准备搜山了。

而今,可不就是启用的最佳时期?

诸葛玉没有丝毫犹豫,就着唾沫生生地咽下红丸,她需要在一柱香内找到藏身之处,躲过即将上山的追兵。

曾听镖局的叔伯们闲谈时讲起,前些年有云游诗人路过此山,对山中美景大加称赞,并赋诗一首,该诗在京城中颇有名气,故而有些贵人特在此修了别院以供避暑赏玩。

不过,若要从京城来此处,即使是走水路也需将近三个月,实在是太过遥远,故而这些别院基本都是闲置于此,除了零星几个守门的仆从外,并无主人居住。

这正是诸葛玉要寻找的一线生机。

体内仿佛有一团火,丹田燃烧,真气沸腾,力量充盈于全身,腿上难以忍受的疼痛也如潮水般褪去,诸葛玉明白,药效起作用了。

她打起精神,继续上山。

越过几颗挡道的参天古木后,眼前豁然开朗,此处果然有座幽静的院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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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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