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朋友很有趣。”艾琳见卫小枞送阿仁回来。
“是。”卫小枞笑叹,“阿仁精力特别旺盛,而且从来不迷茫,雷厉风行,说干就干。我最羡慕这样的人。”
“你也很棒啊,弟弟。”
“我?”卫小枞自嘲,“我就是面上光而已。”
要说长得过于好看有什么坏处?
那大概就是人类都是视觉动物,总是自发给美人加上更多滤镜,想象他们身上拥有若干并不存在的优点和美德。因为人们本能地会希望一件美的事物,是表里如一的。
卫小枞帅了二十多年,深感这种想象造成的负累。而且这烦恼,大部分人很难理解。
艾琳看着卫小枞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神色:“有个年轻人迷茫喽?”
卫小枞撇嘴:“我快迷茫三十年了。”
“走,去喝两杯。”艾琳拿包就站起来,“最近累坏了,放松一下。”
卫小枞正好不想一个人呆着。应艾琳要求,带她去了“年轻人爱玩的地方”。
没过15分钟,卫小枞就脸色发白从夜店里逃了出来。
“太闹腾了,上岁数了。”艾琳心有余悸跟在后面,“你这年纪轻轻,怎么还不如我?”
“我也上岁数了。”卫小枞站在街边吹了会风,感觉眼前终于不晕了,“25以后,断崖式衰老。”
一年多没进过夜店,以前进去适应一会还能玩起来,现在一进去,卫小枞只感觉魔音穿耳、头晕眼花,而且心脏被音响震得异常不舒服。
“少来。”艾琳人到中年,很不爱听卫小枞这种话。
卫小枞看看方位,道:“算了,去打保龄球吧。”
两个服老的人,终于到达了自己的舒适区。
保龄球的场馆宽敞又安静。两人选了条球道,打起了养生球。
“我年轻的时候,到处都是保龄球馆,年轻人约会都爱去,现在都没人玩了。”艾琳的技术不错,看样子年轻的时候确实没少约会。
偌大场馆,空荡荡的球道,就两个人,还有一个吧台后面卖饮料的。
这地方是卫小枞无意中发掘的,来过多次,顶多遇到几个老年人。安静、人少、慢悠悠、不激烈。一个人也能打,还不用说话。于是,荣升为卫小枞最爱的私人休闲之一。
他一直纯图放松,也就没怎么研究技术,艾琳见状给他指点,“手肘打直。”
“肩膀不要外转!”
“弧线大了。”
被指点得掉了两次沟,卫小枞打出一个全中。
“哇!”他激动够呛,感觉自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艾琳更激动,跳起来跟他击掌。
两人于是全力比了两轮,互有输赢。艾琳打得脸颊红扑扑,显而易见的开心。
“感觉回到了18岁。”她坐下休息,表情颇为怀念。
卫小枞到吧台买了两瓶玻璃瓶的桔子汽水。
“没错!汽水也是这个汽水!”艾琳接过惊喜到。
“带你来对了。”卫小枞跟着开心。他也是第一次带人来这个地方,原本想带俞杉来,一直没找到机会。
“太对了!”艾琳拿手机给卫小枞看自己18岁的照片,烫着蓬松的中长发,穿着海军服和百褶裙,有些年代感,不太清晰,但是肌肤饱满,有着蓬勃的朝气。
“好看。”卫小枞夸赞。
“现在觉得小时候真好看,当时还觉得自己胖,不自信。”艾琳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说起年轻时的故事。
卫小枞很羡慕这种能大大方方分享自己过去经历的人,一点也不需要担心听的人觉得无聊。
人和人之间就是通过共同经历现在,互相了解过去,分享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感情才能逐渐深厚。亲密感,安全感,都建立在双向的袒露上。
熟人、同事——同学、朋友——家人、爱人,这是由远到近、由浅到深的几层人际关系。亲密关系,归根结底也是人际关系的一种。
卫小枞的心像层层包裹的洋葱,敞开一层,里面还有18层。他也想打开心门,与人心心相印,可是他打不开。于是,所有的关系都止步于浅层。
俞杉说“我想参与你的人生,可你一直不肯给我一个入口”。
关郑光说“你的生活里根本没有我”。
甚至孙万年也说过“你觉得咱俩之间有一点恋爱的样子吗”。
怪不得人说上床是一种偷懒的行为,身体的接近会让你们拥有了亲密的假象,然而心灵却因此更难靠近。
卫小枞自认为对人一腔真心,但是对方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他并非没有为此努力过,可每每他展露一丝弱点,最终迎来的,都是扎在鲜血淋漓处更深的一刀。
“看,这是我初恋。”艾琳划到一张合照,一对少年少女站在大学校门前,笑容青涩而灿烂。
“挺般配的。”卫小枞说。
“也是我前夫。”
“......啊。”
“我们在一起十年。刚离婚的时候恨死他了,所有照片都撕了,”艾琳笑到,“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释怀了。毕竟,爱的时候是真爱,他的青春也给了我。享受过程,就够了。”
“是...吗?”卫小枞迟疑到。享受过程,就够了吗?
“人生嘛,就是一段旅程。只要是你自己发心想要的东西,体验都比结果重要。”艾琳不吝于分享自己的人生感悟,“太执着于结果,只会让人着相。”
发心......着相......卫小枞皱眉,一时竟怎么也参不透艾琳这并不深奥的话。
艾琳的手在卫小枞眼前挥了两下,“年轻人,你的眼睛里怎么全是懵懂?”
卫小枞放弃思考,笑到,“你没看错。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像牛羊一样懵懂,活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你说人活着,到底是在活什么呀?”
艾琳咯咯笑,答非所问道:“一般能说出这种话的人都是机会开悟的,真正懵懂的人一辈子都不觉得自己懵懂。”
“......”卫小枞不信这些听起来很玄的东西,“开悟是个啥啊?”
艾琳伸手点了两下卫小枞的脑门,道:“就是不会像你现在这样苛责自己。”
*
姜还是老的辣。
对于真正的过来人,三言两语透出的蛛丝马迹,就足以让人家看透你的底色。
卫小枞最后还是隐瞒姓名、有所保留地说起自己的感情困惑。
“这么说吧,我看见他,就跟贾瑞看见王熙凤差不多。”
“噗——”艾琳姐姐一口汽水呛到,一边咳一边笑,一手气得打了卫小枞两下。
卫小枞赶紧给她拍背递纸巾。
“我头一次见着有人把自己比作贾瑞的。”艾琳哭笑不得。
卫小枞真这么觉得,毕竟光是一个吻他就......不到夜晚他都不敢仔细回味那个感觉,因为一想就脊椎过电,小鸟梆硬。万一哪天俞杉在风月宝鉴里对他招手,他大概真的会沉溺其中、精尽人亡。
“总之,他要是想骗我,我肯定上当。”卫小枞说。
“他骗过你吗?”
“应该没有。”
“他不喜欢你?”
卫小枞叹了口气,一脸愁容,“......他喜欢我。”
“那你这副表情?”艾琳不解到。
“姐姐,”卫小枞苦着脸看向艾琳,“你有没有过见到一个人就觉得自惭形秽的时候?”
“你?”艾琳反问,“自惭形秽?”
“我这人,真处起来,其实一身毛病。”卫小枞垂头丧气,“他自己的生活本来过得好好的,多一个我,只会让他徒增烦恼。”
“你别怪姐姐说话直。”艾琳道。
“啊。”
“你有那方面的隐疾吗?”
“......什么!”卫小枞像被踩了尾巴,不可置信到,“我正常得很!”
“哦,不好意思,”艾琳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姐活了40多年,也算阅人无数,只见过男人因为三种理由自卑。”
艾琳伸出三根手指,“家里穷得穿不上裤子,身高霍比特人,还有就是羊尾。”
卫小枞:“......”
艾琳的三根手指逐一放下,“尤其是帅哥,多半都被惯坏了,一般没有致命缺陷不会自卑。你说你不羊尾......”
“我就是不羊尾!”卫小枞炸毛。
“哦。”
卫小枞突然觉得艾琳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命中了真相。
帅哥羊尾,享受追捧又害怕露怯,自恋又自卑,跟自己如今这状态还真没什么区别。
谁说人格的阉割不是阉割,精神的阳痿不是阳痿呢?
狗日的。卫小枞感到胸口中了无形且狠厉的一箭。
“那就只能是......”艾琳笃定到,“你以往感情都不太顺利吧?”
嗖——第二箭。
“......嗯。”卫小枞简略概括了自己稀里糊涂的恋爱经历。
“所以,你其实从来没有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你现在喜欢的这个人,才是你真正意义上喜欢的人?”
“......嗯。”
艾琳颇为怜惜地摸了摸卫小枞的头。
两人坐在场边,卫小枞的诉苦羞耻症犯了,掩饰性地拿了个保龄球在两个手里来回摆弄着。
他不知道跟艾琳的交情有没有达到诉说私事的份上,心里简直满满的不安全感,和生怕自己交浅言深的后悔。
“把人比作一台机器的话,”艾琳开口道,“机器在刚出厂的时候是最完美的。”
卫小枞竖起一只耳朵。
“但是一旦开始使用,不管你再小心,都会有磨损和磕碰。”艾琳看向卫小枞低着的头,“伤痕不重要,弟弟,人生是无法完美的。”
卫小枞睁大眼睛,伤痕不重要,这话对他来讲是振聋发聩的。
“......是我太完美主义了?”卫小枞问。
“完美主义只会让人变得胆小,怕犯错,自我苛责。人如果太钻牛角尖了,只会觉得世界上一切东西都是负面的、不好的。人生就是试错的过程。就是体验的过程。”
艾琳语重心长,“小心翼翼、按部就班一辈子,不会得到一个完美的人生,只会在临死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没活过。”
卫小枞目瞪狗呆。
别骂了别骂了!艾琳这几句话,句句正中靶心,卫小枞觉得自己被扎成了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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