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文贞夫人守在床前,见他苏醒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淮儿现在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
身体的疼痛感先一步唤醒了感知,顾淮忍着酸痛坐起了身,朝文贞摇了摇头。
文贞眼中难掩忧愁,她轻抚着顾淮鬓发,“那淮儿好生歇着,我去叫玄和过来。他守了你很久,你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说罢,文贞起身离去。
顾淮直挺挺地躺回了床上,按理说此刻他应该思考一些对策,例如该怎么和顾玄和解释这场私架,该怎么更稳妥的规避后续的冲突。可他此刻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一场长久的噩梦像蒲草一样散得七零八落。
顾玄和进门时,顾淮正看着房顶发呆,见他进门,顾淮只是唤了一声“大哥”。
顾玄和脸色有些苍白,状态看着不算太好,顾淮睁眼看了他一会,愣愣地问道:“大哥你也被人打了吗?”
“……”顾玄和进门前要说的话一时堵在了口中,他无奈的笑了笑,“看来你是恢复得差不多了,连玩笑都有心思开。”
顾淮抿了抿嘴,坦诚的说:“这次的事情是我惹起来的,我会负责。”
“都已经查明白了,你不用揽责。”顾玄和神色认真,“是成伍叫人支开了你们师傅,又找人先行挑衅,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会受罚的。”
“……那二哥呢?”顾淮问。
顾玄和替他掖好了被子,温声说:“成伍现在关了禁闭,也受了罚。挑衅的那几个人也被送回了自己家中,不会再回到练武场。你若是不能解气,我再去和父亲请示,这件事必会给你个交代。”
顾淮眨巴了下眼睛,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要是我对顾成伍有敌意,你会伤心吗?”
顾玄和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小年纪,人情世故懂得很啊。”
见顾淮只是一昧的盯着他看,顾玄和坐在了他的床榻边,和他平视着。
“这话说着也肉麻,但可能也没什么别的机会了。阿淮,我一直很期盼着你能成为我们的家人。家人就是会有缺点,也会有争执,但就是有莫名其妙斩不断的关系,是你不用小心翼翼去维系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身边的人。我,我们都很想成为你的家人。”
顾玄和顿了顿,又道:“在你来之前,成伍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从小就是临东的小霸王。身边全是家人,以至于他没有尝试过成为别人的家人,你的到来被他片面的理解成了夺取。我不是想要为他开脱,而是要跟你道歉。他以前对你的态度,我是知情的,可我没想到他竟被娇纵到了这个地步,今日之事是什么理由借口都不能搪塞得了的。”
“对不起,是大哥没保护好你,我向你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顾淮怔怔的,被顾玄和揽进了怀里,那双臂膀温柔而有力。
可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那双满含着痛惜与自责的双眼,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只觉得心底的委屈都无处遁形,在胸膛冲撞着找寻出路。
他回抱住了顾玄和,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承放在肩头作为家人的重量。
过了几日,直到顾淮可以下床自由走动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门,顾淮就看到了背对着门口的顾成伍,他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听到门口的动静,脊背一僵。
顾淮倒像没事人一样,用着和平日无二的语气喊了一声,“二哥。”
顾成伍僵硬地转过了身,神情有些别扭,他看了一眼顾淮额头上缠的纱布,有些生硬的说:“你,伤好些了吗?”
顾淮摸了下额头,“没什么事,只是大夫说会留疤。”
顾成伍一下僵在了原地,他低垂着头,闷声道:“对不起,是我—”
“骗你的。”顾淮一脸正色的说,“大夫说我素质极佳,痊愈得很好。”
“你!”顾成伍猛地抬头,“你故意的是吧。”
“对啊。”顾淮勾起一丝笑意,看向顾成伍。
顾成伍无语望天,半晌也突然笑了起来。他伸出手,用拳头抵了抵顾淮的肩,“这件事是我的错,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顾淮严肃的点头,“再有下次我连你一起揍。”
“你小子少得寸进尺。不过说回来,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主,没想到惹急了还真是不要命,像顾家人。”
顾成伍说着,从身后桌上拿出来一副画轴扔给了顾淮,“这个给你的。”
“画儿?你画的吗?”顾淮稳稳接过,边问着边打开了卷轴。
绵延无边的绿地,伴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是一个迎风奔跑的少年,被风带起的衣角翻飞,肆意张扬,半山开满了红色戎葵,零星几笔便绘出了漫山的枝繁叶茂。
顾成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把一家人都加在里面,实在是来不及,你凑合着看吧。”
顾淮看着画中的那个孩子良久,抬手把画挂在了床边,用着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会的。”
相较于褚国和东宣两国之间的剑拔弩张,边城民众显得平和许多,以武陵城为中心的东十三城拥有自主管辖权,商贸交易经由此处游走于两国之间,使得城与城之间关系逐渐紧密。
年关刚过,邺城城主便带着拜门贴敲响了燕城的大门。
顾成伍和顾淮刚刚下了晨功就被喊去了顾家老宅,一番梳洗打扮过后两人精神饱满的坐在了宴厅中。从来都是练功服打扮的两人第一次看到对方一身的华贵模样,眼神都不敢对到一块儿去,生怕在这样正式的场合笑出声来。
顾江和文贞夫人今日都穿得很郑重,坐于主位,三个儿子在下面端坐一排。
顾成伍悄悄凑到顾玄和旁边小声道:“大哥,今天这是什么宴啊?”
顾玄和低声道:“邺城城主来访,是家宴。”
“又是家宴。”顾成伍悄声嘀咕,见上面顾江扫来的视线,连忙坐正了身姿,目不斜视。
随着仆人的引路,邺城城主携妻子以及一双儿女入了宴厅。
城主看着有些文弱,留了一缕胡须,夫妻二人都是十分面善的长相,一双儿女年龄和顾淮差不多大,乖乖巧巧的跟在父母身后。后面还站了六七个人,均是一席正装打扮。
顾成伍借着人多遮挡,悄悄捅了一下顾淮,“你说后面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呀,不是说家宴吗,他家人可真多。”
顾淮举起茶杯,借着袖子遮掩,小声和顾成伍说:“是使臣,可能会在燕城停留一段时间。两城相交,怎么可能只是简简单单吃顿饭。”
顾成伍一脸惊诧的看着顾淮,“可以呀,你这话说得居然还有点水准。”
顾淮只是咳了两声示意,顾成伍立刻转回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所有人都落了座,顾江举起了酒杯,“邺城诸位一路奔波尤为辛苦,今日家宴,大家不必拘礼。燕城地偏,略备薄酒以表寸心。”
顾成伍和顾淮正对面坐的就是邺城的那对双生子,两人容貌并不相近,但是使筷都用的是左手,行为举止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成伍看得有趣,朝顾淮示意,却发现顾淮正盯着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得出神,半天都没动筷子,连顾玄和叫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直到顾成伍拍了拍他的手臂,才将顾淮唤回神来,他这才发现宴会上的人都在看着他的方向。
顾江沉声道:“小儿子以前一直养在都城,还不太适应这里,让他自己介绍一下吧。”
顾淮立刻反应了过来,整整衣领起身拱手说:“晚辈顾淮,见过各位大人。”待顾江点头后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愧是镇平侯,几个儿子都生得风度翩翩,颇有您年轻时候的风范。”一个头戴官帽的使臣起身恭维,而后话锋一转,“不知几位公子可有婚配?”
文贞夫人神色平常,“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主见,良缘难觅。”
“哎,夫人可不能这么说,这婚姻大事自古就该是父母做主。我看这位小公子和我们城主千金倒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那使臣显然酒过三巡已经头脑含糊,对着两个孩子竟越说越不得体,“感情就是要从小培养才好,邺城与燕城本就关系紧密,如果能亲上加亲,不更是一桩美谈。”
文贞看了看顾淮,见他目光沉沉的盯着一直在滔滔不绝的使臣,便只是掩唇笑而不语。
邺城城主干笑了两声,看向自家女儿,“鸢儿要不要和你顾淮哥哥打声招呼?”
小姑娘听到这话,顿时羞得直往母亲身后躲,耳根都涨得通红。
“你看,小公子都要把人看害羞了。”那使臣不依不饶的冲他们打趣,连身旁同行人的眼神示意都没注意到。
顾淮突然很认真的看向使臣,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顾玄和预感不妙,却没有来得及阻止,就见顾淮指了指邺城城主的儿子,“若说般配,我倒是觉得他更合我眼缘。”
此话一出,整个宴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使臣张着嘴但从里面没能发出一点声响。被指到的城主之子惊得筷子都掉在了桌上,抬起头目光呆滞的看向顾淮。
顾成伍愣了一瞬,在笑出声的前一刻连忙低头用手掩住了脸,作沉思状,却掩不住笑得颤抖个不停的肩膀。
顾玄和看着两个弟弟,忍不住扶额,甚至不敢去看父母和对面邺城城主的脸色。
“胡说什么!”顾江沉着脸斥道,“玄和,把他带下去。”
顾玄和立马站了起来,得到赦令一般拉着顾淮的手臂便将人带了出去。顾成伍笑得脸都要埋进碗里,还不忘偷偷冲着顾淮离开的身影竖了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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