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岚在燕城待了两天，第三天一早便骑着墨麒麟到了关口。
顾淮跟着顾玄和到了那里，就看见顾岚一人一马立于雪山之下，雪下得很厚，而她依旧一身戎装轻骑，将这雪白的天地划出一道墨色。
顾淮四周看看，却没看到其他人，便问：“不叫二哥过来吗？”
顾岚笑着摆手：“特意的，要是把他叫过来估计要掉眼泪的。我受不得这个。”
顾淮没说话，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得知消息之后的顾成伍的模样，若是知道只有他自己没去估计更会气急败坏。
顾玄和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顾岚，“路上小心。”
顾岚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才诧异地说：“这可是娘留给你娶媳妇儿的，给我做什么？”
顾玄和难得的正色，“这事我不急，还有弟弟们在呢，给你玉佩的事爹也知道。再说我要娶了媳妇儿，难道留她守活寡吗？”
顾岚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最终也没说什么。
顾玄和反倒安慰道：“好了阿姐，快出发吧，姐夫估计在家里盼成望妻石了。”
“少打趣我，小兔崽子。”顾岚一拳锤在了顾玄和身上，转身牵起了马绳利落地上了马。
“对了。”顾岚回过头，冲着顾淮道，“阿淮，我之前和你说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说罢，她便转身策马疾驰而去，茫茫雪山留下一串马蹄踏过的痕迹，直至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顾玄和转头看着顾淮，有几分好奇，“你们还聊什么了？”
“阿姐说我可以跟她去汾城住，”顾淮慢吞吞地说，“她说让我自己做决定，她会来接我。”
“那挺不错的，说明你很讨阿姐喜欢。”顾玄和赞许道，“难道是还有什么顾虑？”
“我只是还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顾玄和把手放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看来你们好好聊过了，那我就不担心了。”
顾淮点了点头，刚打算一起往回走，路中央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顾成伍大喘着气站在他们面前，他眼眶通红，紧紧地盯着顾淮，“阿姐呢？”
顾淮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可是白茫茫一片的雪景，早就分辨不出顾岚离开的方向。
顾成伍猛地推开顾淮，朝关外的方向跑去，顾玄和拉了一把没有拉住，他叹了口气，朝顾淮说：“阿淮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直到夜深，顾淮在房中都没等来人，他正准备上床歇下，这时顾玄和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背上是已经睡着的顾成伍，脸上通红一片，两人身上都带着很重的寒气。
顾玄和比了个嘘声的动作，轻手轻脚的把顾成伍放到了床上，这才冲顾淮眨了眨眼，替他们吹熄了蜡烛后才离开。
顾淮睁眼望着一片漆黑的房顶，顾成伍在那片雪地中拼命往前跑的画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顾岚所说的争取的意义。也怪不得她不想让顾成伍来送，有这样一个不顾一切朝自己奔赴而来的身影，想必每一次的分别都会变得艰难万分。
那么，值得他朝前奔赴的人会在哪里？那个终点又会是他所要寻找的自由吗？
顾淮脑中一片混乱，也分不清在想些什么，在一片困顿中沉沉的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顾淮罕见的起晚了，匆忙赶到练武场的时候师傅居然不在，场中也没有多少人。顾淮便松了口气，找了一处地方打算照着顾岚的方法自己练一会儿。
还没等他取过武器，从身后突然围上来了几个人，顾淮看过去，为首的正是那个曾经用木棍偷袭过他的人。
顾淮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说：“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那几个人嬉皮笑脸的重复着顾淮的话，将他团团围住。章林扭了下脖子，阴恻恻的看着顾淮，“师傅今天不来了，嘱咐我们几个要好好训练。听说你是顾将军的儿子，我们特来领教一下。”
“领教是假，以多欺少是真吧。”
向来对于这种事视若罔闻的顾淮，破天荒的站在了原地。他一边说着，从章林面前抽出那柄顾岚曾用过的剑，“我没有时间理会你们，若要比试，真刀真枪的来，我可不是那种会使暗棍的下流货色。”
“你个庶出子何等口出狂言！”似乎是没有料到顾淮竟是如此反应，章林的脸涨得一片通红，顺手便抄起了一柄长剑，“比就比！看我今天不打的你跪地求饶！”
练武场两两对打并不少见，但从未有过真剑比试，虽未有明文规定，但师傅向来是不允许他们用刀刃对着同伴。顾淮与章林明晃晃的拿着长剑，引得场上的人三三两两的都围了上来，有害怕出事的孩子准备去找师傅，却被其他人拦了下来。
顾成伍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说：“拦什么？练这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以后要真刀真枪的上战场吗？你们难道是都怂了？”
这一番话镇住了在场的人，慢慢的所有人都围在了一处，看着中央对峙的二人。
顾淮单手持剑，稳稳地站在原地，也不看周边的人，眼神紧盯着章林。
见顾淮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章林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朝顾成伍的方向瞟了一下，见他神色平淡，这才舔了舔嘴，握紧了剑柄，“……我可告诉你，刀剑无眼，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顾淮嗤笑一声，“少说废话。”
章林怒极，大喝一声便朝顾淮冲了过去。
顾淮沉沉吐出一口气，脑中回想着顾岚曾在他面前使出的招式。单腿微曲，重心下沉，刀刃瞄准着猎物的命门，待那一刻时机出现——
一击。
铮的一声，一节刀刃从场中央飞了出去，直直的插进了沙地中。
章林甚至没有看清顾淮出招的方式，只觉脖颈一凉，后知后觉的用手摸了一把脖子，这才摸到脖颈处被划出的一道血痕。章林一阵瑟缩，没握住手中的断剑，一下摔在了地上。
顾淮手中的剑刃停在了空中，他的眼神未变，死死地盯着猎物的咽喉，那一刻的眼神好似鬼魂，他缓缓开口，“仅此一次，饶你一命。”
顾淮随手扔下了剑，从他身侧擦身而过，人群不自觉的给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站住…站住！”章林反应过来，一瞬间恼羞成怒，直直追了上去，大喊道：“我看谁敢让他走！”
听到喊话，那些围观的人当中突然有人冲了上来，朝顾淮扑了过去。
顾淮闪避不及，被拉住了手臂，章林冲了过来对着顾淮便是一拳。顾淮不甘示弱，抬腿便踹，将人踹了一个趔趄。可那几个人都涌了上来，有扯着他手和脚的，有按着他挥拳的，场面一下就失控了，围观的人惊叫着跑开，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有上来想要拉架的，却都被卷入了打架的行列。
顾淮眼前都是乱七八糟的人影，几乎分不出是谁下的手，他只是发了狠的回击，被打了一下，那他就不管不顾的反击回去，手失了轻重，一下一下，几乎是奔着不要命的去打。根本顾不得身上到底挨了多少拳脚，他挣脱人群，猛地扯过章林的衣领，一把将人按在地上，骑在他身上对着脸就是一拳又一拳，拉都拉不开。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拾起地上的长枪猛地砸向顾淮，顾淮被一下掀翻在地。头顶一片湿热，顾淮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鲜红，眼前的视线顿时有些模糊。身上传来阵阵剧痛，顾淮喘着粗气，眼神仍旧紧紧盯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章林。
哪怕被人架着动弹不得，顾淮依旧一副马上就要扑上去撕咬的模样。
章林吐出一口血水，捡起了地上的剑。没等走上前，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拦了下来。
“你疯了章林！给我把剑放下！”顾成伍在后面死死的拉着章林，“谁让你惹出这么大的事的！”
“滚开！”章林一下子挣开了顾成伍，一张脸上五彩斑斓，他看着顾淮那个眼神，只觉毛骨悚然，怒急攻心，只恨不得让那双眼睛永远不能再睁开。
顾成伍扑上去正要再拦，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震怒的喊声。
“你们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看向了门口。
顾玄和面色铁青，大步踏进练武场，眼神紧紧地看着顾淮的方向。两旁正押着顾淮的人讪讪的松开了手。顾淮勉强站在原地，脚步虚浮，他睁开半只眼，尽力看了看前方，而后便向前栽了过去。
顾玄和接住了顾淮，将他稳稳地抱在了怀里，沉着脸色朝外面走去。
顾成伍愣愣的，看着被从人群中抱出来的顾淮，他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在大哥怀里一动不动，连气息都感受不到。顾成伍突然一阵发慌，手脚冰凉，他想追过去，可脚却在这一刻完全不听使唤。
不是的……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吓唬一下，不是想要真的伤害他的！
“——哥！”
拼尽全力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可他的大哥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从进练武场到现在，顾玄和的眼神没有一刻落在他的身上，就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
顾成伍这下真的慌了神，他不管不顾的追了出去。直到追到了练武场外面，顾玄和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回练武场去，顾成伍。”
“我不回！哥，我不是故意的，我……”
“这不重要。”顾玄和开口打断，“不论他曾经是什么人，他姓顾，是我的弟弟，也同样是你的弟弟。顾成伍，我也算一路看着你长大的，可你对待一个比你还要小几岁的孩子就这般苛刻，是我看错你了。这是作为兄长的失责，是我没有做好表率，我会去向父亲请罪，将今日之事如实禀报。”
“哥你别去！”顾成伍一下就急了，他紧紧拽着顾玄和的衣袖，“是我有错，你别去！父亲不会轻饶你的。”
顾玄和眼神瞥向他拽着自己的那只手，“那我更应该去，顾成伍，别让我太失望了。”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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