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又春本该是昨晚的飞机飞燕城,主要是以防台风登陆前的航班临时取消。
昨天一整天,她的手机收到铺天盖地的恭喜消息,大家都看到新闻通稿知道新江动力估值再创新高。而她的丈夫,新江动力的总经理没有打电话诉说他的激动之情,没有发消息分享他当日的行程。当然,后者已经不需要小富总亲自告诉媳妇,他的业务助理每周会和太太粗略沟通行程,避免工作安排和家里的应酬冲突。
所以,昨天下午她只收到小富总助理发来的消息,小富总晚上要参加内部的庆功宴,可能会晚些回家。他忘记了她要出差的。
霍又春提前离开办公室,回到家拉起行李箱,出门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后,她重新回到书房,盯着家用电脑屏幕上的文档愣神,最后还是点了确认打印。手指拿着发烫的纸张,她又坚定起来,拿起手机改签机票。
改签也无用。
昨夜,富一宗凌晨才被保镖和助理送进家门。他醉酒后不吵不闹,最多皱着眉头抗议酒精造成的不舒服。她对气味敏感,闻不得酒精的气味,一闻便恶心,跑去洗手间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拿着湿毛巾回去给酒鬼打理仪容。一整套流程,她早已驾轻就熟。
做完一切之后,她坐在床边,瞥了眼皱眉的富一宗。他们有多久没有面对面聊天了?不是通过电话三言两语的沟通日常琐事,不是通过新闻来认识接班指日可待的富家二代,仅仅是面对面询问一句今天过得怎么样。好像有三个月了。她在家独自等待到深夜,等回醉酒熟睡的丈夫,这是他们近期婚姻生活的缩影。
夜里,卧室和书房的门都大开着,他在卧室的床上,她在书房的沙发上。
这一夜,霍又春痛恨自己过人的记忆力,因为她记得俩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管是值得庆贺的纪念日还是微不足道的片段。她也厌倦最近的一切,突入起来的情绪,开始厌恶富一宗的工作狂,厌恶他身上对工作的那股专注。当然,她更讨厌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自己。
霍又春想要离婚的念头,不是昨夜才起的。半年前冒出来的念头,在一次又一次情绪低谷后,她花了三分钟做出选择。离婚决定所用时长与她决定结婚时一模一样。
她在UCL念本科和Oxford念硕士,富一宗在这四年里一直是她的同学。研究生毕业的夏天,她拿了国际投行港岛办公室的offer,入职是在伦敦办公室远程办理,因为他们这一届新员工需要在伦敦参加一个月的入职培训。
在她入职培训的第一周,富一宗飞回国去家族企业做基层小员工。
富一宗提议结婚的那一天,是周日的午后。他刚挨了富董事长一顿骂,她则是从家里跑出来。
霍又春从家里跑出来是为了躲开家里的温馨。她有个双胞胎的姐姐,姐姐比她早十几分钟来到世上。或许是她在妈妈子宫里过于霸道打破了五五分的平衡态,导致姐姐从小孱弱多病。姐姐早来到世上,又因体弱,受到父母的关注便多一些。
小时候,姐姐感冒发烧咳嗽肚胀呕吐等都是寻常,甚至会因为多喝一口牛奶,肚子便会胀气发烧。家里没有请帮忙的阿姨,每次爸妈带姐姐去医院,都是留她一人独自在家。
记事起,爸妈会摸着她的头说,又又在幼儿园里要照顾姐姐,不能让别的小朋友欺负姐姐。要照顾姐姐,这样的话听多了,人也叛逆了。她想要逃离。还好,她的成绩一直很好,逃离第一步容易达成。她从小学开始不停地跳级。
再大一些,她想离开南城,走得越远越好。之所以去英国是源于一次过敏。那年春节,家里的金桔树还挂着果,农历十六还没过完,姐姐上一轮感冒还没好透又得了肠炎。霍爸爸为了逗生病的大女儿开心,抱回一只美短虎斑。又春站在一旁,打了十几个喷嚏,家里以为她也感冒了,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吃过药的她害怕传染给姐姐,便带着书独自躲到阳台。站在阳台的前十分钟,她涕泪交替,后来才知道那是猫毛过敏的症状。
她去英国的头一个月最后悔,因为吃的东西太难吃。毕业回港岛工作,虽然美食多,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加班,一日三餐都是简单的工作餐。频繁加班后的第一个假期,她回南城才知道爸爸还是会每天骑小电驴去南城大学给大二的姐姐送午餐,一如姐姐念高中的那三年,风雨无阻。
所以,当富一宗提议领证结婚,她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了。
答应的那一瞬间,霍又春一丁点也没有想过富家的财产几何,这场婚姻又能为她带来多少利益。她单纯是被富一宗的提议勾起了俩人在英国合租的记忆,小公寓的温暖充满了诱惑。她和他一起回忆了三分钟,便一拍即合。
她当初怎么想的,外人不在乎。外人还会嘟囔一句,论迹不论心,谁让你没有主动签署婚前协议呢。她也因此被富家人指点说心机深沉。
这其实不能完全怪富家的亲戚,毕竟她自己的爸爸酒后都夸小女儿做事利落,二十岁便踩准了人生最稳当的一步。
要知道,在此之前,霍爸爸一直打算是将大女儿嫁给可以呵护她的人,将小女儿留霍家招赘婿呢。春风集团的少爷,可不会上门当赘婿。
霍爸爸的经历决定了他的眼界,虽然他的财富跟普通百姓比不算少。霍爸爸本名霍小强,原本的身份是农民和渔民的孩子。他是被过继给霍爷爷的,为的便是霍家这一支血脉可以在南城延续下去。霍爷爷在他十六岁那年过世,他继承了一片鱼塘。谁曾想,几年后的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南海边画了个圈,他家的几十亩鱼塘被圈了进去。
霍小强直觉改变霍家命运的时刻要到来,拿着鱼塘的全部补偿款盘下一大片地皮开始干跨境物流和仓储。当上霍老板的小强,总觉得缺点啥,那天在办公室签下出纳递来的单子,他知道缺啥了。小强缺点霸气,既然他从鱼塘塘主一跃成了小老板,那么小老板总要心怀大老板的梦想。小强从此更名大强。霍大强的公司主业做得一塌糊涂,但是挡不住他命好,物流园又碰到拆迁。他注定当不了大老板,但是他的一生都在被动中行大运。
他靠着城市迅速崛起的红利,有了不少楼房和银行卡上客观的存款。脱贫致富后娶了漂亮媳妇,养大了一对双胞胎姑娘。在他朴素的观念里,小女儿聪明,本领强,遇到机遇便伸手抓牢,这一点像他,值得炫耀。
春风集团大股东的独子登记结婚这样的大事根本瞒不住。
那一年,年末岁初,国内股市低迷。春风集团作为上市主体的大股东在适当的时机宣布增持股票提振信心,同时宣布集团业务的重大并购重组。上市公司的董秘和证券代表们在准备给证监会和交易所报送材料,列示实控人家庭成员的时候,才知晓小少爷趁着富董事长不备偷偷领了证。
富董事长夫妻准备混合双打,没打成,还没成为小富总的普通员工富一宗跑了。他跑去港岛霍又春的小公寓。在港岛,霍又春告诉富一宗,投行的工作没劲儿,她先前申请的港大经济学博士,刚刚收到录取的邮件通知。富一宗可怜巴巴地问,你们博士宿舍可以收留我吗?那时候,小富总是真的怕富董事长。
小富总没那么可怜。当天晚上,富一宗和霍又春双双坐在富董事长和太太面前,赔礼道歉。富董事长一脚把儿子踢到了如火如荼的机器人事业部,他不相信在007的工作节奏之下,儿子还有时间和精力见缝插针背着他搞小动作。
所以呀,还是富董事长技高一筹。小富总自从去了机器人事业部和独立后的新江动力,在家的时间一天少比一天。最忙碌的时候,小富总有小半年吃住都在公司。
二十岁的霍又春想当然了,学生时代富一宗的女朋友好当,春风集团小富总的太太没那么好当。
她的婆婆是家庭主妇,这些年的心愿是想要把她改造成为合格的主妇。她的妈妈也是家庭主妇,这些年的愿望,也是霍爸爸的愿望,便是让她赶紧生个富家大孙子。
霍又春既不想当主妇,也不想生孩子,曾经还要念书的理由随着博士毕业也消失了。最近,她夜里独自入睡前,都会禁不住反思当年结婚的仓促。
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当婚姻食之无味的时候,当弃则弃。毕竟,矫枉必须过正。
飞机在南城起飞的利落,并没有因为即将登陆的台风延误。当城市慢慢被云层遮住,霍又春打开电脑开始跑碳排放权定价的新模型,期间还抽空翻阅了两本蹭热度的碳中和书籍。她把所有手头的工作做完,飞机也要落地。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她几乎没有浪费一秒钟。
燕城的春天,春寒料峭,霍又春低估了这里的气温。还好,手机运行时间长了,还可以提供一点点温度。手机上没有短信、没有微信、没有未接来电,她没开通来电提醒,所以不知道飞行的三个小时里有没有未接来电。她也懒得猜测,关上所有的通讯软件,打开财新的应用程序,开始浏览新闻。
预订的酒店房间在论坛会场的楼上。她下了出租车办入住之前一眼看到旁边商场的大橱窗,先一步走进去买了件羊毛披肩。裹着大披肩,她才感觉缓了过来。放下行李箱,悄悄进会场,顺便给自己的同事们发消息说自己到了,免得她们一直担心自己赶不上下午的圆桌论坛。
白露单独私聊霍又春,“春春,你总算来了。Anna念叨了一上午。她担心你来不了的话,自己不得不顶着额头的伤疤上台呢。”
Anna是俩人的直属领导,霍又春和白露同一职级。俩人还是七年前投行部一起入职的同事,她只干了半年多投行便跑去读博。白露在投行部做了六年,去年才申请调转到研究部的。
霍又春:“Sorry,昨晚家里有事,走不开。”
白露:“晓得,晓得。恭喜富太太,身价又咻咻咻上涨。”
霍又春:“在她恢复之前,我会做好B角色的。”
白露问她,“你在哪儿坐?我去找你。台上这位嘉宾讲的内容全是网络公众号的信息,水的很,不知道怎么当上长江学者的。”
中午的自助餐厅,Anna见到霍又春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披这么没品味的披肩,大logo跟你富太太的身份不匹配,跟咱们行的调性也不和呀。
银行调性?银行哪有什么调性,银行最擅长的便是循着钱味跑。霍又春先是裹了裹自己的披肩,再轻轻扬了扬手里的盘子,说,“衣服和食物一样,只有一个基础功能。食物管饱,衣服管暖。”
Anna皱皱眉头,“话虽这么说,这样的场合,大logo太俗了。”
霍又春说,“大厅这会儿凉,我先披着。会场人多暖和,下午上台肯定不带它。”
Anna这才点头,“那就好。不然丢咱们的人。”
“Anna姐总是把职业形象看得比什么都重。”白露在Anna离开去拿午餐后补充问她,“对呀。你以前穿衣不都是低调老钱风吗?以前也没见你用过这家的东西,怎么今儿带了这么一件披肩呢?”
“老钱新钱,不都是钱吗?银行的人带头搞歧视呀,小心挨骂。这个,楼下新买的,冷。”霍又春捧着半温的面碗,埋头喝了两口温热的面汤才将嗓子眼的干涩痒疼压下去。
她觉得自己要感冒了,甚至可能要发烧了。所以,形象和面子什么的,都不重要,请统统滚蛋。
霍又春下午坐在主席台的聚光灯下,被一排白炽灯照着并不觉得难受。他们这个小组的议题是碳中和政策的金融影响力。她代表的是外资银行研究院,左右手边是国内外两家知名投资机构的合伙人,还有两位嘉宾是高校金融学院的老师和人行的宏观经济研究所的研究员。所有人她碰巧都认识,四位嘉宾也没有对她的浅资历进行挑剔。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大家畅所欲言,反而碰撞出了不一样的观点。
再次回到座位的霍又春又裹上大披肩,从包里拿出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Turbo。
Turbo,并不是富一宗的英文名,而是新江动力未发布的初代机械狗的名字。
霍又春前阵子嫌弃富一宗,便把手机上存储的老公修改成Turbo。一只浑身上下都是毛病的狗。
她点开对话框,回复说,“我还在会上,会后给你打过去。”
事实上,她想从会场溜号,因为嗓子有了明显肿胀,头也开始疼起来,直觉告诉她已经发烧。她没有收起手机,先在网上药店下单了体温计和退烧药,跟Anna打过招呼后才猫着腰离开座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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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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