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一宗是刷卡进的房间。他脱掉大衣,坐在床边用手掌来感受霍又春额头的温度。
霍又春迷糊中睡着了半个小时,睡得并不安稳。当富一宗冰凉的手心贴着她的额头时,她便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手,凉凉的,很舒服。
富一宗蹬掉脚上的拖鞋一把抱住又春侧躺在床上。这是他们交往的时候,又又最喜欢的姿势。
霍又春十六岁独自一人去英国,除了不适应当地的食物外,还不习惯英国的天气。英国的夏天短的可怕,尤其是对于在亚热带城市长大的姑娘来说。她初到英国的八月末,白天温度只有二十来度,晚上只有十几度。要知道,那时候南城的最低气温都在三十度以上。英国的秋冬隔三岔五的下没完没了的雨。雨水不可怕,南城姑娘不怕雨,她害怕秋冬天被冻得手脚冰凉和头晕脑胀的感觉。
食物的不适后来被克服。她调整自己的口味,慢慢接受辣椒和咖喱。于是,印度餐馆成了她日常的食堂。她一到秋冬便手脚冰凉的毛病,直到富一宗成她男朋友,才得到缓解。俩人交往之后,他跟火炉似的身体能迅速帮她温暖手掌和脚心。所以,她喜欢依偎着他,也喜欢被他抱着。
现在情况刚好反转,她烧得像是火炉,刚从料峭春寒里走进来的富一宗是低温冰棍,她抱紧冰棍直到他的身体也热了起来。
舒服的体验只有三分钟。三分钟之后,霍又春嘟囔着从他的手臂里挣出来,“变热了,离我远点。”
富一宗听话地离她远些,他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又把胳膊放冷水下冲一遍。重新回到床上,他收紧双臂,箍得更紧来抗议她先前过河拆桥的行为。“乖,这会儿凉了吧。”
霍又春隐约又闻到了昨夜的酒气,嗓子里瞬间涌现一股恶心。她使了浑身力气推开他的双臂,“富一宗,你现在又热又臭。”
富一宗倒没恼,用自己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说,“被你传导的。”
霍又春感受到他体温的飙升以及一呼一吸的急促,别过头,说,“滚,分明被是酒精浸渍的。”
富一宗顺势拦住她的腰,做出承诺,“昨晚是最后一次喝酒,从今天开始戒酒。我来测测体温,怎么干呕呢?”
“没怀孕,单纯热水喝多了。”霍又春制止住他不太规矩的双手,不再绕圈子而是直奔主题,“书房的文件,你看到了吧?”
“什么文件?”富一宗眉头微皱,轻抬眼皮,将假装惊讶的表情做到位。
霍又春太了解他了,哑声戳穿他的伪装,“富一宗,装糊涂拖延没用的。你如果没看到离婚协议,不会打飞的追来。”
富一宗沉默了两三秒钟才松开她,提前准备好的理由这时候派上用场。“我来这里是公司的研究院跟燕大工学院合作一个实验室,合作改良机器人的控制器。明天实验室挂牌揭幕。周一还要去长三角走访减速器生产厂商。机器人三大核心零部件,控制器、伺服系统、减速器。核心零部件的生产厂商,每隔半年要走访一圈,你是知道的。国产的控制器稍微差一些,这不是在快马加鞭研发改良追赶吗?伺服系统,也快实现自产自用。前阵子除了忙融资,也在忙着提高零部件自产率和国产率。公司明年目标是主要零部件自产率达到30%,国产率达到60%。”
“我在聊家里的私事,你非要跟我聊公司的公事吗?”霍又春低着头,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
富一宗没有觉察到她的神情,只是替自己辩解说,“不是我不聊私事,而是你这会儿脑袋发热,不适合做任何决定。”
霍又春咬住唇角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再抬眼盯着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无力的挫败感笼罩着她。“说到底,你还是在回避,能躲一天算一天。”
“对。我不认可你的离婚理由,也不认为我们对未来的规划发生分歧。还有,我现在不想跟高烧的病人打辩论。”他摸着她的发顶,跟着叹气说,“又又,想想我们的过往,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做决定的时候最不重要便是过往。”霍又春翻过身背对着他,她做结婚决定的时候便错了。
富一宗的手停顿了一下,“婚姻不是经济学,不需要理性人假设。我们讨论过在企业里经济学家和企业家的区别。家庭中理智和情感是没有明显的界限。”
霍又春没搭话,隔了许久才低吟道,“过去是很好。可是现在的我,很不好。”
富一宗嘴唇动了动,原本想继续说的话,一下子被憋了回去,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们的过去一直很好。富一宗一向如此认为。
富一宗第一次见霍又春,她背着一个硕大的大书包,进教室后径直走到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那会儿,富一宗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在UCL,而是在南城高中一年级的教室里。他愣神后在阶梯教室里环视了一圈,确认自己是在伦敦。没错,台上那位浓重咖喱味口音的老师在国内的教室里很难见到。
他和她的亲近除了来自同一城市外,还因为他的好朋友,寄宿高中认识的老同学林之庵那会儿跟霍又春的室友周宁打得火热。他俩当了三个月的电灯泡之后,他的好朋友和她的室友分手,各自转头开始约会其他人。他们反而经常凑在一起吃饭、逛博物馆、写作业。
十六岁的霍又春,个头不高,体内来自霍大强祖辈的山东基因还没爆发,那会儿还是矮豆苗。不过,霍小妹傲娇,最常见的表情是小脸一板,头微微一仰,跟她说话的人不自觉地会弯腰弓背来迁就她。
富一宗一度担心自己的腰再弯下去,来伦敦没先英年谢顶,反而会先英年驼背。
谁知,隔年开始,霍小妹身高蹭蹭地向上跳,一年多的时间长了十八厘米。事后她总结自己的身高,说是因为英国的牛奶比较好喝,她每天至少要喝四罐。
好了,富一宗挺直的脊背保住了,接下来该担心头发。他跟她也快要硕士毕业,远在亚欧大陆东端的富董事长一个跨洋电话打来,小子留英七八年,高中读了,三年本科念了,一年的硕士学位也快拿到了,花家里那么多钱,该回公司做牛做马偿债。
富一宗和霍又春在大二开学的时候一起租房子,因为先前各自的室友总爱带约会对象回公寓,直接造成各种居住上的不方便。富一宗留学的生活费很少,富董事长担心给他的零花钱多了,他在国外大都市沾染上酒色财气等毛病。
合租的公寓很小。没办法,伦敦的物价太无耻。富一宗早来伦敦两年半,也很无耻,他无耻地拐了合租对象成为自己的女朋友。
无论伦敦的小公寓还是南城的大平层,有霍又春在的房子,都是富一宗的安全基地。霍又春提供的情感上的支持,是他走进婚姻的直接动因。
年少相识,彼此相爱,他们的现在不应该不好的。然而如今的状况,霍又春也始料未及。
七年的婚姻里有和谐温馨的场景。比如,他和她都能让彼此放心,在对方需要得到情感和物质支持的时候,他们都一直第一时间响应的。
新江动力第一轮独立融资,霍又春将名下的所有资产拿出来以表支持。四年前,富一宗打算在新江动力斥巨资建研究院,当时公司的董事会包括富董事长都不赞成,因为太烧钱出成果太慢。也是霍又春和富一宗一起想办法,一一说服每一位董事会成员。新江动力步入正轨后,霍又春觉察到富董事长的不满,便立刻从公司撤出。因为她向来拿捏合适的分寸,不过分干预他的公事。
新江动力的工作很忙,春风集团的事情繁多,富家在新江是本地大族有许多应酬。富董事长会经常在饭桌上教育儿子,工作是第一位的。富太太会时不时私下劝告儿媳,为了家庭和谐与婚姻持久,牺牲是必要的。
她一直在付出和牺牲,不过在富家长辈眼里,还不够。因为她还没有放弃工作,没有生儿育女,没有放弃自我,没有成为符号化的小富太太。她变得不太好,而这一切她的枕边人一无所察。
七年的时间不停在霍又春的脑海里闪现,似乎一直是她在给他提供情绪上的支持。他为自己做过什么?好像没有印象深刻的。她读书和工作,每一样都做的得心应手。博士临近毕业,她不想去其他城市的大学做博后,也不想进高校。选择去银行的研究所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过程中,他并没有帮上任何忙。相反因为富家的缘故,他们银行各个事业部的负责人为了承揽业务没少打扰她。噢,对了,他帮忙安抚过几次他的母亲,因为他表示不需要一位全职太太。
先前的退烧药起了效,霍又春裹着被子又睡过去。
富一宗靠着床头,现在的他擅长就事论事,不擅长琢磨情绪,如今不得不皱着眉头整理她过得并不好的原因。
十六七岁本是叛逆的年纪,她当年完全没有。她情绪稳定得很,话不多,人也宅,但如果有人想跟她聊天的话是什么都可以谈的。他想自己对她的最初喜欢,源于心疼吧。
二十来岁应是恣意的时候,她也没有张扬。她被自己拖进了婚姻,自己因为工作忙而未能履行本该承担的家庭职责。自己却忘记了心疼。
富一宗在酒店会议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翻页总结补救措施。
兼职煮夫?岳父霍爸爸这些年便是家庭煮夫,老爷子天生好命,自己也学不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背负的家族责任,还因为他很喜欢在新江动力做的事情。毕竟,新江动力愣是从日本和欧洲工业机器人垄断中劈开了一条国产新路。这个参与的过程让他的人生充满了成就感。他的喜好在厂房而不是在厨房。
寻求外部的帮助,比如心理咨询师的情感开解?不,他们不需要。
经济补救?他不介意转新江动力的股份到她名下。可是,她的不开心不是因为钱的多少。她从小不缺钱,也并不觉得需要很多钱。可以说,她是他见过对钱最无感的人,虽然她是研究经济的。
陪伴补偿?有点难办,他要再想想。
富一宗盯着A4纸了半天,将上面手写的每一个字刻进脑袋里,然后将它一点点撕碎。他手心攥着撕碎的纸屑,下床之前倾身轻吻她的额头。他想,家里保险柜中锁着的协议,他也会让它成为一摞废纸,一堆纸屑甚至一团灰烬。
安全基地最早是美**事里的概念,后来被心理学家用在亲子关系中辅助解释依恋理论。这里泛指家庭关系,尤其是夫妻关系,理解并给予积极支持的健康夫妻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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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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