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川身形微侧,不动声色地截住那道视线,右手警惕地虚落在腰间剑柄之上,与那人对视了一眼。
那人回报了一个微笑,脚步停住了。
江海川这才转头,压低声道:“小姐,楼上请。”
此刻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开,人多眼杂,金胜昔的身份怕是顷刻间就要暴露无遗。
二人循着店小二的指引,疾步登上木梯。老旧的门扉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闷响。江海川顾不得自己订下的另一间房,脱开壮汉后,一把拽过金胜昔,闪身挤进眼前的房间。
门扇合拢的瞬间,江海川快步移至窗边,迅速检查着房间窗栓,语速飞快道:“那是漕帮的人。去年进京押送贡品时我在兵部见过他。”
“漕帮?是什么玩意?”金胜昔嫌恶地捂住口鼻,被房间内浓厚的霉味呛得想吐。就这也配称广陵城最好的客栈?感觉平时打扫都过不了关。
“淮州地界的地头蛇,平日专干些黑吃黑的勾当,倒也不太涉及百姓。但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江海川皱了皱眉,将她问路时打探来的情报抖落了个干净,“总干些拦路强抢、敲骨吸髓的下作事。”
“所以广陵城如今人人自危,不敢上街?”金胜昔问。她想起那中年妇女忧惧的面庞。
“您知道?”江海川很惊奇。
“……在街上打听了一点。”金胜昔不耐地说,“明天一早就给我换客栈。”
江海川苦笑:“怕是无用。广陵城喊得出名字的客栈,背后多少都有漕帮的影子,换哪都一样。”
金胜昔敏锐地觉察出不对:“他们既这么有钱,为何还要——”
话音未落,就突然被江海川抬手制止。他伸耳附在墙面上,冲金胜昔打了个手势:有人跟上来了。
金胜昔立马捂嘴噤声。
江海川侧耳细听:对方脚步踩得极实,沉重且杂沓,带得木地板连番吱呀作响,说明来人的体型魁梧,且数目都不小;移动间,佩剑或铁器与腰带甲片相撞,发出沉闷而清晰的金属刮擦磕碰声——他们还带了武器。
粗重的脚步停在拐角,隔壁传来令人心头一紧的细微异响——是金属利器撬动门栓的刮擦声。有人在撬隔壁房门,还是江海川原本入住的那间!
对方是冲着她们来的。
江海川与金胜昔对视一眼,二人表情皆变得严肃起来。
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江海川毫不犹豫,转身便以佩剑猛力撬动窗栓。这间客栈窗户显然被做了手脚,开合角度极其有限,根本不容一人通过。金胜昔反应也很快,迅速从贴身行囊中搜出匕首,递过给她,自己则在屋内搜罗桌椅等重物,试图顶住房门。
隔壁木门负隅顽抗半天,最终难敌蛮力,砰得一声撞在墙上。短暂的翻找沉寂后,脚步声又再度响起,朝二人所在的房间逼近。
喀啦……喀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剐蹭木头声又响起来。
有了前一次破门的经验,又或者是察觉出她们想逃的意图,破门的动作较先前更加迅猛。不消片刻,单薄的木门便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江海川额间沁出细汗,动作明显变得更加狠辣。
“……开了!”她猛地发力,终于将木窗彻底推开。
夜风裹挟着周遭运河的水腥气扑面而来,彻底冲淡了一室陈旧气息。但此刻无人有暇顾及这些。江海川粗暴地扯下床上的被单,紧绑住金胜昔的腰际,另一端则死死缠上窗棂。
她附耳道:“殿下切记,沿着街道往南三里,就是府衙,让那里的人护送您回京。”
来人太多了,江海川又不是什么武功盖世之人,一两个也就算了,按这一群她长出三头六臂也护不住金胜昔。
“我……那你怎么办?”金胜昔遥望底下黑黢黢的街巷,惨白着脸色,接过江海川递过来的匕首。
江海川:“我在这儿拦着他们——”
约莫听见房中的动静,对方也放弃了“文雅”地撬锁,开始撞门。
金胜昔咬咬牙,试探性地朝窗外迈去。幻想中的失重感并未传来——江海川拽着绳子,一点一点地把她往下放。她臂力很足,拎着一个金胜昔绰绰有余。
屋内,一阵惊天动地的撞击后,木门再度牺牲。先前在楼下见过的彪形壮汉拎着朴刀,直劈向江海川门面。
电光火石间,江海川无暇再顾及金胜昔能否安稳落地。她不得不空出一只右手,腰间长剑随着“铮”的一声,断然出鞘,勉力挡住了那重重一击。
剑身似要折断般震颤着。江海川咬着牙,手上更添一股力,这才勉强将对方击退了两步。
……哇啊!!
金胜昔距地面不过几尺,因江海川的骤然收力而猛得下坠,跌在了地上。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但是又怕被人发现,生生忍住了。
她手心里全是汗,在青石板上擦了下,此时正火辣辣地疼。金胜昔心脏狂跳,却意外地镇静。像排练过千百回似地抽出匕首,利落地砍断了缠在腰上的被单,朝马厩狂奔。
客栈房间内,壮汉有些惊异地颠了颠手中沉重的朴刀,很快敛下神色。他扫视了一圈屋内,沉声问:“还有一个呢?藏哪了?”
江海川手指颤颤。她捏紧了剑柄,笑道:“只我一个,你记错了。”
对面的目光落在大开的窗户上,也笑了:“原来还是只溜走的野凤凰。”
他扭头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去找。”
身后那群小弟似的人物还没来得及动,彪形壮汉的脖颈处就一凉。江海川身如鬼魅,话音落地的刹那便移到了他身旁,剑身正抵着他最脆弱的地方,只需稍稍一用力,大概就能叫他人首分离。
“还想要这人的命的话,谁也不许动。”她冷冷地说。
*
金胜昔从马厩里取到她的马后,便开始沿着街道一路疾驰。她顾不得广陵城中不得策马的规矩,因着不清楚所谓城主府邸到底在何处。她只能抓瞎。
广陵城的巷道四通八达,道路两旁挂着路灯,因为缺人添油燃得颤颤巍巍。四下黑得吓人,月光将屋瓦照成一片粼粼黑海,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只能依稀从油纸窗中窥见有人影晃动。
金胜昔在马上回头,已经能隐约窥见身后的远处,她刚策马离开的地方,亮起了成片的火光——有人来追她了。
可她还没找到那什么城主。
这样不行。她骑着马目标太大了,一眼就能被发现。况且她骑术不精,根本不可能甩脱对面,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
金胜昔是嫡出,又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到了识字的年纪就有专门安排的学士来给她授课。那位曾被她折磨到头发花白的大学士曾颤巍巍地向皇帝汇报,说金胜昔“虽然顽劣,但遇事沉着冷静,聪慧果敢。但凡要是个男孩……”
年幼时的金胜昔当时只当是他对着皇帝硬夸,不愿多听。而今天一看,或许对方说得只有几分道理。
她果决地翻身下了马,拍了拍这陪了自己一天一夜的坐骑的屁股:“往前跑吧。”
马匹相当通人性,喷了口粗气,很快又哒哒哒地跑远了。
金胜昔则侧身隐进一条排水沟旁的窄巷,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起来。
但这也不是办法。这群人显然对地形熟悉至极,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别无他法了。
离家这么久,金胜昔第一次开始后悔。她在马上颠了一天一夜,都未曾后悔过,此刻却恐惧又委屈,后悔得想死。但不敢停下脚步,只好边擦眼泪边向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她又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这里几乎只容一人通过,借着周围的遮挡,金胜昔终于得空喘息,一屁股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的喉咙火辣辣地生疼。夜已经很深了,她却还没吃过晚饭,饥饿感像一把刀在胃里翻来覆去地搅动。眼睛粘粘的,还有些肿胀,估计第二天要肿得不成人形了。
江海川要是看到了,肯定会笑话她。
江海川……
她的心猛得沉下来。
有人来追她,说明江海川没能拦住这群人,那她……她还活着吗?
忽的,在不远处,有什么发出了细碎的响动。
金胜昔敏锐地捕捉到,骤然紧绷起来。她捏紧匕首,双目紧盯着巷口,蓄势待发。只等着那人一上前来,她就给对方胸口开个洞。
细碎的脚步声越越移越近,金胜昔踩准时机,扑了上去。
一盏昏暗的小提灯率先映入她的眼帘,而后是对方的发丝,还有那被夜风吹得翻飞的藏青色衣袍。
金胜昔一愣——对面是个姑娘。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对方扑倒在地,匕首戳上对方的左胸膛,只需要一个用力,这把锋利异常的匕首就能将对方捅个对穿。
油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灯芯上那一撮微弱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燎原,就被夜风吹熄。
金胜昔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对方长长的乌发散落了一地,大半张脸都被包得严严实实,面上只留有一双平静如秋水的眼眸。睫毛很长,正半垂着,看不出喜怒。
这装扮,看着比自己还要偷偷摸摸。
二人无声地对峙了半晌。巷口又一次传来响动,这一次,金胜昔听见有男声在私语:“快点走,抓个小丫头都抓不到,等下回去还不知道……”
是追兵。
她神色一凛,最终还是收回抵住对方的匕首,爬起身,打算遛了。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将这姑娘灭口,对方冰凉的指节突然搭上了她的手腕。没等金胜昔反应,就被一条宽大的布料兜头盖住,混杂着草药香的温暖顿时笼罩了她全身。
——那个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也爬起身,脱下了那件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用它把金胜昔整个包住了。金胜昔看见她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拾起打翻在地的油灯。
那是一件材质很好的披风,自幼在金银堆里长大的金胜昔略略一碰就感觉出用料不凡。
而且……上面的香味很熟悉。
金胜昔思索了一瞬,没有选择挣脱后扭头就跑,而是用脸颊又蹭了蹭这件披风,乖顺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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