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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查案

好在秦氏下的量不多,吃药施针七日,嗓子便能逐渐回复如初。

刑部夫人悬着的心稳稳落了下来,可一听到女儿家的声誉被毁,整个人差点晕倒。夫人捂着胸口,愤然道:“我早该阻拦你去管秦氏,如今我儿如何嫁的出去啊!这毒妇实在罪该万死!”

夫人心里气不过,又狠狠甩了刑部尚书胳膊一巴掌,恨恨道:“你这个老杀胚,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江稚鱼吓了一跳,差点摔了茶杯,她面露愧色,默然挡在了刑部尚书身前。阿爹对不住了,害你挨骂挨揍。

刑部尚书自知理亏,见夫人发如此大火,顿时便畏畏缩缩,唯唯诺诺得受着气。他躲在江稚鱼身后,边揉着胳膊边道:“我已派人去抓那秦氏,夫人放心,部下人才辈出,定能抓获。夫人应当清楚沈尚书的人品,况且你同他夫人有过交集,我想他二人之子应是个好儿郎。”

确然,兰恩宁在阳春楼的所作所为足以说明他为人端正,而且他不是榜眼么,想必是通过重重测试,层层考验选拔出来的人才。江稚鱼轻轻点头,露出赞同的神色。

夫人沉默半晌,神色稍有缓和:“那你说,阿鱼的婚事该如何?还有哪户人家愿意娶她?”

又提婚事……我才十七岁,这般着急将我嫁出去是为何!江稚鱼蹙眉,不悦地撇撇嘴。

刑部尚书一哽,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实在不行,便让兰恩宁娶了阿鱼,反正我瞧那沈老头挺喜欢阿鱼的!兰恩宁承了他母亲的美貌,生得好模样,体态稳重,神气沉静,倒也不错。”

江稚鱼瞪圆了眼,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他人身在狱中,眼下怎能谈论这种事!况且他入狱也有她的份,人家不记恨自己就好哩!显然他也是遭人设计,同为受害者,他应当不至于把仇恨转到我身上来吧?

“你慎言!”夫人横了他一眼,拉着江稚鱼就走,“阿鱼啊,娘去给你煎药,咱们不理那老杀胚!”

江稚鱼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后朝刑部尚书递去一道安抚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便跟着夫人走了。

衙门,牢房。

兰恩宁席地而坐,模样闲适,并未有任何埋怨和不满。许成韫闻讯而归,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衙门,见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却是更紧张了。

他只是出门吃了顿午饭,回来之后便被扣上如此难堪的罪名,这牢房环境还如此差,许成韫着实替他委屈。

“乔生不日后便赶回都城,暂且委屈你了,有什么需求尽管同我说,我定尽力而为。”

兰恩宁眼眸染上些许温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却无奈的笑:“多谢,我只需几本书打发时间。不过要劳烦你整顿阳春楼,从今日起,阳春楼中人一律不得离开,待知州放我出去,我便立即回来处理。”

“好。”许成韫喝了口茶,入口清甜,不禁感到一丝诧异,这茶口味不错,想来知州会善待恩宁。

他微微放了点心,疑惑道:“话说为何偏偏是江家小姐?刑部尚书似乎未得罪过谁吧?”说到这,许成韫脑袋闪过一个灵光,他猛地拍了腿一下,惊道:“恩宁,你好好想想,为官以来可有得罪过旁人?”

兰恩宁顿时醍醐灌顶,当时着急应对江家小姐,倒是忘了这档子事。他细细想了许久,却没想出来,自他为官以来,与同僚接触甚少,平日里也是忙于事务,应是未得罪任何人的。

但除此之外,他是有同旁人结下梁子的。

“陈云迟。”兰恩宁和许成韫相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道。

一年前的科举考,他同礼部侍郎之子陈云迟是室友,陈云迟经常向他请教学问,却背地里抄袭了他的文章,甚至贿赂考官泄露了考题。兰恩宁搜查到证据便报了官,科举作弊案性质严重,天子大怒,立即停了科举考,派中央官吏前来执案。

陈云迟服法,被禁考三年,今岁正是第二年。

先前礼部侍郎针对江家小姐,可见是他陈家蓄意报复。江小姐言于西市为蒙面人所劫,西市人流大,恐怕难以抓住歹人。

可光天化日之下,陈家果真敢当众劫人么?再者,各市皆有士兵驻守巡逻,他不可能成功躲过,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江家小姐有所隐瞒,她为何这么做?

兰恩宁眉头紧皱,几乎快将西市和江家有关系的人都搜寻了一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莫非不是于市集所劫?

许成韫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微凝:“此事是否告知沈伯父?假设是陈云迟的手笔,礼部侍郎亦脱不了干系,那到时阳春楼就要狠狠整顿一番了。”

他摇摇头,平静道:“这只是我们的推测,暂且不要告诉阿爹。此事关键在于江小姐,她眼下不能言语,只能等。你暂且替我看守住阳春楼,”

许成韫庄重颔首。

另一边,江稚鱼拜见了知州,呈上一封手书:大人安好,晚辈今日特此前来做笔录。晚辈今早拜访了秦氏,秦氏却连同歹人将我劫去阳春楼,我于圣上面前并未说出实情,只因秦氏还有一幼子。念及幼子,望大人手下留情,留秦氏一命。

另,我欲了却同秦氏的私人恩怨,恳请大人成全。

知州叹了口气,道:“江家女郎,你还是不够明智稳重。本官可以答应,但你须保证公正严明,不因私人仇恨累及他人。”

江稚鱼肃然点头,恭谨地向知州鞠了一躬。

不过一盏茶时间,知州笼统地向她讲述了一遍办案流程,期间,圣上派遣的御史大夫已至衙门,侍卫前来通报,二人赶忙出门迎接。

御史大夫为御史台之长,负责监督百官,此次案件便由沈清商沈大夫监督。

来人白衣素衫,轻袍缓带,两袖迎风而起,飘飘扬扬,貌虽不扬,却一身正气。

江稚鱼暗自赞叹了一番沈大夫的精神气质,随即朝沈清商作揖。

沈大夫爽朗一笑,亦作揖回礼:“知州大人许久不见,身体安康否?”

知州笑道:“承你吉言,安康。”

目光一转,沈大夫看向江稚鱼,面容温和:“想必这位便是江小姐吧,生得当真标志。老夫姓沈,名清商,即日起由我监督知州大人和江小姐办案。”

江稚鱼莞尔一笑,以示礼貌。

不能说话的日子实在痛苦,看来得让大夫多扎几针,快快恢复好办案。

知州替她答道:“江小姐尚且不能言语,还望您海涵。”

“自然自然。”

两位大人还是挺和善的。江稚鱼缓了些紧绷的背脊,面上终于浮现一抹轻松。两位大人论事,我这个哑巴自然是插不上话的,是时候该去探望兰恩宁了。

江稚鱼做了个离开的手势,得到二位大人的许可才徐徐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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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恩宁正出神地想着事,门外陡然传来一阵略刺耳的开锁声,引得他回头看。

是江家小姐来了。

“江小姐。”兰恩宁起身作揖,如潭水般深的眼眸泛起一点波澜,他想知道江稚鱼隐瞒了什么,因为这是切入点。

江稚鱼深吸一口气,从身上解下竹筒,竟放出一只通体雪白的雪貂来,但令他惊讶的是,她向他递来一把匕首。

兰恩宁眨了眨眼,怔在原地,这是做什么?发愣之际,雪貂已踩着他的靴,仰起脑袋叼住了衣摆,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盯着他。

一人一貂弄得他一头雾水。

江稚鱼忍俊不禁,取出两张字笺,一为“防身”,二为“雪貂代我照看你”。

兰恩宁恍然大悟,失笑道:“多谢,不过私藏武器恐怕不妥。”

江稚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取出两张,分别为“匕首不便,可用银簪”,“惊恐之下挟持了你,实在抱歉”。

她特地磨尖了簪尾,只需足够的力气便能扎死人。

二人可以说是毫无交集,江稚鱼遭人陷害多少同自己有些干系,但她却如此担心自己的安危,倒叫他受宠若惊了。

兰恩宁温和了神色,温声道:“无妨。不过我有一事不解,还请江小姐解惑。江小姐为何隐瞒实情?”

江稚鱼拔簪子的手一顿,倏然间,眼底翻涌出一阵惊涛骇浪,她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把银簪递到他手里。

果真有问题。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一寸一寸地刮过她脸上的肌肤,似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

江稚鱼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如芒在背,紧张慌乱之下屏住了呼吸,直到快要呼吸不上来,她才如大梦惊醒般猛然捂住了兰恩宁的眼。

迅速跳动的心脏逐渐舒缓,呼吸才得以通畅。

看似文弱的主客司郎中,实则不露锋芒,是了,做官的怎么可能如小白花般单纯。

江稚鱼不喜欢他那好似要把人的外壳彻底剥开的眼神,她感觉刚才自己像个犯人似的被他审视着,她知道自己不该隐瞒实情,但想到幼浮的那一瞬间,她没有办法得心软了。

似乎吓到她了。兰恩宁闭上眼,缓缓收回情绪。再次睁眼时,江稚鱼同他拉开了几步距离,正警惕地看着自己。

方才他很凶悍么?兰恩宁俯身把雪貂抱进怀里,低头给它顺毛,“抱歉,是我失礼。”

罢了,没什么好生气的,告诉他也无妨。江稚鱼摇摇头,把呈给知州的措辞交到了他手中。

兰恩宁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快速浏览了一遍,噢,原来她有私人恩怨未了。那秦氏恐怕也跟陈家脱不了干系,只要抓到秦氏,这案子就有苗头了。

“这样,我也告知江小姐一件事。想必都城中人都应知道一年前的科举考有人泄题作弊,那人正是礼部侍郎之子,他抄袭我的文章,我报了官,他也因此服法。”

“阳春楼由我和员外郎掌管,平日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其他唯一有擅自出入权力之人便是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加之今日礼部侍郎的争锋相对,可见陈家嫌疑之大。江小姐不妨去查查陈家近日的行径。”

科举作弊案她是知晓的,只是没想到跟兰恩宁也有关,倘若陈家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也不是不能成立。

待她回去查查陈氏的案底。只是不知刑部司何时能抓到秦氏,只要从她嘴里撬开背后之人,那么很快就能结案。

江稚鱼端起茶水倒在桌上,写下“好”字。

兰恩宁抚了抚眉心,唇角勾起一抹疲惫的笑:“有劳你了。”

天边渐渐有橙色,日落跌进昭昭星野,人间忽晚。

黄昏照进牢房,落在兰恩宁身上,衬得他异常柔和。

江稚鱼一时晃了神,目光不受控制地随着光影的跃动而流转,这一刻,她莫名觉得他身上有种刚毅而柔和的力量,再以霞光作衬,让人看着便心生美感。

人美,晚霞也美。

瞧她被落日余晖勾住了心魂,兰恩宁感到一丝新奇,回头看向天边:金黄色的河流法法泪日淌进罅隙中,微云悄悄舒展,像长衣墨袍在西风残照中氤氲着。那变化莫测的火团,烧卷了平整的素青天暮,烫染上銮金嫣红的纹饰。

诚然瑰丽,他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忽一回神,他提醒道:“江小姐,晚霞虽美,但夜幕将至,你还是快些回府吧。”

旦日,叶乔生风尘仆仆地赶至衙门,兰恩宁一手抱着雪貂,一手捧着书卷,一副闲适的模样。

叶乔生顿时哑口无言,面上担忧之色却不减半分,他遇事太淡定了,淡定得让他有些怀疑人生。当日闹得整个长安城沸沸扬扬,众多百姓都不知把他唾骂、贬低成了什么样!

而且圣上对此事是极为不满的,今日之失误,恐造成未来之绊脚石。

叶乔生都替他坐立不安了!

他按了按眉心,叹道:“恩宁,你如今处境危险,怎的还这般淡定?”

兰恩宁淡淡一笑,为他倒了一杯茶,神色如常道:“你一路马不停蹄,暂且喝口茶歇会儿。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关键人还未抓到,需等。刑部司应善于抓人吧,不出三日,他们定能抓到。如若不然,便是有人斩草除根了。”

他接着说:“我已大致猜到是何人哉害我,只缺证据,能否出狱,还得看江家小姐和知州大人的办事能力了。”

叶乔生仍紧皱着眉心,“倘若找不到证据,那小人的诡计得逞,你该如何处世?”

兰恩宁笑了笑,眼底呈现出一抹无奈,语气却无比轻松:“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去地府游玩一番。”

叶乔生瞳孔一缩,连忙“呸”了几声,脸上带了愠色:“尽胡说!圣上知你品行,看在沈伯父的面子上,定不会取你性命!”

“好好好,我不逗你了,瞧你进来紧张兮兮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叶乔生一噎,竟是气笑了,他正欲开口,门外陡然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捕快押犯人入狱,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听声音像是个中年妇女,不过似乎还有幼童,叶乔生定睛一看,一妇女牵着男童被捕快押来。

年纪如此小的孩童竟也抓么?叶乔生面露惊讶,回身道:“知州大人果然心如铁石。”

兰恩家缓缓收了从容的神色,正色道:“打搅一下,这位兄台所押何人?”

捕快朝他抱拳道:“是刑部司送来的,似乎与大人您有关。”

“秦氏?”虽是疑问,他的语气却十有**是肯定的。

“正是。”

“好,多谢。”兰恩宁心里忽地生出几分愉悦,不愧是刑部司,效率快又高,相信秦氏入狱的消息很快便会通报到江府,以江家小姐的脾性,定然会紧咬住秦氏不放。

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叶乔生也恍然大悟,顷刻间便明白了他为何如此淡定。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下,叶乔生顿感一阵轻松。

江稚鱼闻讯而来,立即派人把幼浮接了出来,秦氏夫妇老来得子,幼浮是她唯一的寄托与希望,也是她的软肋。带走她的孩子,让她方寸大乱,狗急跳墙。

假设审问不出来,她就用更狠的方法。

最好是在五日内结案,否则歹人就有大把的机会逃之夭夭,她必须赶快恢复嗓子,无论用什么办法……

江稚鱼攥紧拳头,胸膛剧烈起伏,她头一次那么的愤怒,那么急切的用尽各种法子逼自己,也逼别人。

刑部尚书托关系请来了宫中太医,太医对她施针,在穴位上开了个口子放血排毒血,这一疗治便是一个时辰。

过程难免痛苦,疗治完后,江稚鱼一张脸毫无血色,仿佛随时就能倒地不起。

配之以药方如此疗治三日,嗓子便能恢复大半儿。

她又花重金命人寻来技艺高超的手艺人,做了几根男童的假断指,以备不时之需。

刑部尚书看见那一盒血淋淋的手指头,吐了个翻江倒海,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个如此、如此神奇的女儿,这将来嫁了人可如何是好啊!

“爹,您不用担心,我内心其实是个可爱的女子,千万别被我的表象迷惑了。”江稚鱼话说得极轻极吃力,喉咙也有些疼痛,但她偏忍着苦,将自己的方法同老爹讲了一遍。

她把私人恩怨暂时放一边,首先审问与她联手之人是何人,她若死活不肯供出来,那么她就用激将法。其次,以幼浮之命威胁于秦氏,只需幼浮在暗处配合大哭大号,哭完后把断指送到她面前,逼迫她供人。

刑部尚书听完也是有些呆愣,他没想到女儿会这般心狠,而且这作风同他如出一辙,一时竟有些懊悔曾经带她去刑部司审犯人。

他可一点都不想让好好的女孩子变成心狠手辣之人。

不过好在只是造假肢,但是也怪瘆人的……

礼部尚书打了个寒战,义正言辞地警告道:“为父只允你这一次,往后莫再使这种手段,否则赏你几大板。你别觉得爹平日不训你,我便舍不得下手,若真惹我生气了,你就等着吧!”

江稚鱼心下一惊,连忙点头如捣蒜,不敢再多言。

她也知道这手段有些过了,但那是束手无策之下使用,她还是希望秦氏乖觉些,不要让她下狠手,毕竟她是个女子,将来也是要嫁人的。

又过两日,江稚鱼已差不多恢复了嗓音,大清早就来了衙门同知州商量对策,知州同刑部尚书的反应一致,沈大夫倒是不惊讶,反而带了些兴味。

刑部尚书的女儿,总归是同一般女子有些区别的。

商讨后,江稚鱼直奔牢房,开门见山。

“陷害我是为了什么?钱财还是前途?”江稚鱼站在秦氏面前,挺直了脊梁骨,眼眸冷凝。

秦氏跪于地,低垂着头,似是不愿意看她一眼,也不愿意答话。

半晌,江稚鱼轻笑一声,语气冷了几分:“好,换个问题,那群黑衣人同你是何关系?他们是谁的人?亦或是说,谁是你的靠山?”

秦氏用力咬住下唇,沉默不语。

她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让江稚鱼心里窜起一簇火苗,江稚鱼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停在窗前,背对着秦氏闭上眼。少顷,她平复好情绪,面色如常道:“看来你这个当娘的从来没考虑过儿子的前途,你当下的所作所为和沉默不过是在抹杀幼浮的一切,想清楚了回话。”

提及幼浮,秦氏才有了点反应,但她的眼里却只有厌恶,是对江稚鱼的厌恶。

“你一个官家小姐懂什么!”

“我不懂,所以晚辈请你解释来听听啊。”江稚鱼故作懵懂,一双眼认真地盯着秦氏,“和你联手的人是谁。”

啧,废话真多。管什么我懂不懂,有胆就说出来!

“江稚鱼,别拿出这副天真无辜的表情迷惑人,幼浮不知你真面目为你所骗,我却不会上当!”秦氏双目发红,眼里的厌恶毫不避讳地展现出来。

当年流民作乱,刑部尚书虽为他们洗刷冤屈,但还有少部分心怀怨恨,秦氏便是其一。她以为,若不是大伙儿闹到刑部司门口,引得长安城百姓的关注,那些高官或许根本不会管他们那些底层人民。

在秦氏眼里,江稚鱼的帮助只是大户人家的施舍,而且她对幼浮尤其关注,幼浮亦喜欢和她玩闹交流,秦氏十分害怕她带走幼浮。江稚鱼是刑部尚书之女,要一个童仆是何等容易,因而她必须先下手为强,永除后患。

此时此刻,江稚鱼怔在了原地,秦氏对她的友好之意不复存在,眼里盛满了满满的厌恶,仿佛如不息的河流,即将溢出。她不理解秦氏的情绪,不理解她的背叛,她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亏待秦家之处,凭什么换来的是这个结果?

或许秦氏从未对她有过真心。江稚鱼顿时感到出了一身冷汗,心也拔凉拔凉的,心底是一片失望和愤怒,她不禁自嘲道:失望什么?愤怒什么?不过是我是对她的付出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她都背叛我了,还失望什么,不甘什么!先前还想着和她好好谈,解决私人恩怨,简直愚蠢!根本没有必要谈,背叛就是背叛,无需给她找任何借口!

江稚鱼鼻尖一酸,竟是有哭的冲动,她狠狠掐住自己手心,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不许哭,有骨气点,她根本不值得你哭。

在这长久的无声的对峙中,江稚鱼先打破僵硬的气氛,她笑出了声,眼眸却没有丝毫温度,“我倒是不知秦大娘如此厌恶我,今日开眼界了。不愿意供人是么?好啊,那我们换个别的玩法,你也知道我爹是刑部尚书,我自幼随他一同审判,刑具多少是会用的。”

江稚鱼故意顿住,观察起秦氏的神色,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越是不在乎,就越激起她心底的恶念。江稚鱼走到秦氏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是吩咐一旁的侍卫:“将秦氏小儿压去刑房,动刑。”

沈大夫边叹气边摇头,其实他不愿意这一幕的发生,如此胁迫秦氏,恐弄巧成拙。

弹指间,秦氏神色大变,几乎是惊叫着爬起来要去掐江稚鱼的脖子,双手被锁链铐着,秦氏无法自由活动,反被自己绊倒在地,嘴里大骂着“贱人”,“毒妇”,那张脸狰狞得像是如发疯的野兽般要将人撕咬成碎片。

江稚鱼垂在一边的手在发抖,面对此情此景,心底没有产生预料中的愉快之情,反而是五味杂陈。她又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得以报复回来,却为何开心不起来?

“娘,我疼!娘——救我!”

刑房传来一声声幼浮的惨叫,秦氏心如刀割,趴在地上号哭不已,模样十分狼狈。

江稚鱼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眉头却紧皱,心莫名其妙随着秦氏的哭声一阵一阵牵扯。

我可怜她什么?事先早已同幼浮商量好,不过是作个假样子。”

侍卫很快便呈上来一根血淋淋的断指,秦氏如雷轰顶,顾不得任何面子,慌忙跪下来磕头认错:“我说,我说,我说!求你饶过幼浮,他只是个孩子,此事与他无任何关系!是礼部侍郎父子,我与陈家是远亲,前几日陈大人找到我与我谋划了此案。”

“陈云迟同主客司郎中有仇,他二人算好圣上巡察的时日,欲栽赃陷害。至于江小姐……”

江稚鱼冷声打断:“不必多言,你我之间的恩怨纠葛就此结束。放人。”她胸口压抑着一股怒气,大片大片的红从耳根蔓延到脖颈,她气得连鼻尖也发红,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江稚鱼不愿意在这多待一秒,几乎是逃离般冲出了牢房,沈大夫紧跟其后,郑重道:“江小姐且慢,且听老夫一言。”

江稚鱼猛地刹住脚,稍理了理情绪,回身作揖道:“请大夫授教。”

“江小姐性子还是急躁了些,此乃为官大忌,方才审案我瞧你多次欲发怒,虽忍住了,但仍会影响公正性。江小姐还需修养性情,否则难矣!”

江稚鱼自知其缺点,于是谦虚受教。

沈大夫又开导了一番,江稚鱼心中才好受些,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同他一道面见知州。

次日开堂,知州放还兰恩宁,兰恩宁托人把雪貂送回江府,便匆忙赶回了阳春楼。

许成韫已控制住局面,可疑之人尽数抓获,只差衙门搜集证据,一旦拿到手,他可立即下手除去陈家的眼线。

兰恩宁换了一身圆领青衫出来,墨发高高束起,与平日的沉着冷静截然相反,总算有了几分少年意气。

许成韫觉着自己跟他待久了都快成小大人了,三人组里唯有他活泼些,另外两个都死气沉沉的,有时他真想给叶乔生和兰恩宁一人一个板栗子。

思绪飘散,视线无意落在一根女子所用的银簪上,他顿时睁大眼,使劲搓了搓眼睛,惊呼道:“恩宁!你收了谁家姑娘的簪子!我滴个娘嘞,你你你不会背着我们在牢里谈情说爱吧!”

兰恩宁噎了半晌,拿起一卷书砸在他胳膊上,满脸无语道:“仔细瞧,用来防身的。”

“噢。”许成韫摸了摸簪尾,不料被扎出了一滴血珠,兰恩宁立即夺回,拿帕子细细擦干净。

“你别乱动,不是我的。”

许成韫瞪圆了眼,不服气道:“还说没收姑娘家的东西!快些说是哪个姑娘,好让我先做个准备,以免跟你瞧上同一个。”

兰恩宁扶额,心里好笑又好气,“江家小姐的,她原本要给我匕首,匕首不便携带便拿了簪子。怎么,你瞧上哪户人家了?”

“那倒没有,自从见过那西域美人,长安城内再无女子吸引我了。”

“西域每隔两年来朝拜,你还得等一段时间。”兰恩宁把簪子收尽囊中,看着窗外天色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郎澄随我看着阳春楼。”

郎澄即兰恩宁的侍卫。

是夜,兰恩宁未等到知州送来的证据,反而等到了陈家眼线的刺杀。

夜是柔软的。月光朦胧,星光迷离,灯光灿烂,五彩的光交相掩映,流银泻辉。

街上人潮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百姓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而阳春楼一道厚重的门隔绝了所有。

厮杀开始,夜色中只见长剑挥动,寒光闪闪,迸射出夺目的凶光,刀剑锋芒一闪而过,刺客的脸颊划过一道血痕,刹那间血珠喷洒。

刺客不料兰恩宁习武,接招有些手忙脚乱,他刀锋一转,向兰恩宁脖颈挥去,兰恩宁不慌不忙,不断转动手腕,架开他又快又狠的刀。

刺客持刀的虎口被震的发麻,速度稍减,兰恩宁趁他瞬息的缓神之际,右脚微抬,带起凌厉的劲风袭向刺客腹部,他心中一惊,反应过来,手脚却是跟不上兰恩宁起脚的速度,结结实实被击中,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倒去,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他原以为如此就结束,不料兰恩宁猛地将剑插入自己的掌心,血花伴着一声惨叫四下飞溅。在星月光辉的照映下,兰恩宁的脸上泛起几滴异样的红色。

“别以为我是只任人宰割的兔子。”兰恩宁一双冰寒深渊一样的眸子盯着他,声音也是郎澄从未听到过的冰冷。

兰恩宁拔出剑,正要吩咐郎澄把人送去衙门,阳春楼的大门蓦地被人撞开,为首之人手中握剑,疾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人,看穿着隐约像是官府众人。

“何人强闯?”兰恩宁神色微凝,声音铿锵有力,不怒自威。

“官府中人。”为首之人朗声应道。

兰恩宁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江稚鱼,脑子“唰”的一白,竟有些慌乱地把剑藏到身后,往郎澄手里狠狠一塞,随后若无其事地迎了上去。

慢着,我何故遮掩,她对孩童都用刑,想必是见惯了这血腥场面。

“郎中。”江稚鱼快步走到兰恩宁面前,二人互相行叉手礼,以示友好。江稚鱼随后指了指他脸上的血,面露担忧:“秦氏供出礼部侍郎寻了刺客刺杀你,我便带着捕快过来了,你可有受伤?”

兰恩宁懵懵地“啊”了声,眼里露出几分意外,心情竟也意外明朗了些许。他温和一笑,指了指身后的郎澄,道:“无碍,多谢关心,郎侍卫已解决了刺客,晚些我差人押去衙门。”

郎澄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知作何回答,干脆沉默不语。公子变脸真快。

江稚鱼注意到他手上的血迹,看了看郎澄又看了看地上的刺客,忽地明白了什么,但她无意深究,只当做没瞧见,面上也浮现出一抹笑意。

留意到她的目光,兰恩宁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心里忽然飘过一阵懊恼之意:早知她来,我就下手轻点了,让姑娘家见了血,总归失了礼数。

江稚鱼把他的小动作收尽眼底,唇角忍不住弯了弯,心道:这会怎么露馅了,那日在牢里可不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看来我来的不合时宜,还是走吧,免得他提心吊胆的。

“无事就好,那我先回府了。”

“稍等,我去取你的簪子。”

江稚鱼挑挑眉,满脸义正言辞,故意唬道:“不必麻烦,既然我赠予你了,便是你的东西,拿着防身也不错。虽然簪子不值千金,但也是我费了精力磨的,怎么,嫌弃我手艺差?”

兰恩宁头一回见着女子这般唬人的,一时半会儿还真被她吓住了,登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

郎澄瞧自家公子一副吃了瘪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兰恩宁回过神,摇了摇头,露出了无辜的眼神,“我不曾嫌弃,只是……”

“只是什么?”江稚鱼觉得有趣,故意向前迈了一步,瞬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兰恩宁面色微变,徐徐退后一步,拉回到安全距离,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实诚道:“男女有别,于礼不合。”

“这样啊。”江稚鱼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眼睛,忽的笑道:“你怕什么,我总不至于强娶了你,那些以簪子为定情信物相赠的故事我可不信。再说了,那不是簪子,是暗器。”

说罢,江稚鱼扭头就走,只抬起胳膊摆摆手。

“我……”兰恩宁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郎澄,不解道:“她这是何意?”

郎澄“噗”的笑出声,打趣道:“公子,您被调戏了,真难得呐。”

兰恩宁瞪圆了眼,只觉万分不可思议,无缘无故何故调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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