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时,夫子提起了你,他似乎很喜欢你,感叹着没能收你为徒呢。”
“哦?”兰恩宁歪了歪头,把盛在勺里的糯米圆子送进她嘴里,思索道:“是宋树晚先生么?”
江稚鱼含着圆子含糊不清地“嗯”了声,慢慢咀嚼起来。糯米圆子未加糖,但它包裹着一层甜滋滋的黄豆粉,甜味很快便在口腔里散开。它的口感软糯细腻但不失嚼劲,江稚鱼的眼眸瞬间发光,面对兰恩宁竖起了拇指,连连点头称赞:“好吃好吃,还要。”
“好。”兰恩宁也面露喜悦,俯身去舀糯米圆子。
“下午听课我不小心走神了,夫子未责罚我。若换作私塾的先生,定要掌我手,不过傍晚的晚霞真的很美。”
兰恩宁手抬了一阵子,待她说完才喂下第二个圆子。他面容温和,眼里带笑:“宋先生宽厚友善、诲人不倦,是位好老师。他如今头发花白还坚持育人,诚然令我敬佩。”
“阿鱼喜欢看晚霞啊,记得那时我们于狱中见面,你盯着我身上的霞光看得出神,第二回在街上走着走着便与我迎面相撞了。”
“嗯嗯,金光在你身上跳跃的样子很美,我上回送你的画便是这个。你看过王勃的《滕王阁序》么?我很喜欢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江稚鱼说着便激动起来,人往他身边贴了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不禁流露出向往之情。“我想看看诗里写的景色。”话一顿,她又垂下脑袋,眉头微微蹙起,满脸可惜道:“但是我不知在何处,总不能跑去问人家吧。”
看着她这一系列生动丰富的表情,兰恩宁忍俊不禁,回想道:“我应该去过类似的地方,下次带你去看,今天迟了。那儿有一方水台,人可站立于上。”
“那你不许忘了!”江稚鱼喜不自胜,忽然抓住兰恩宁的衣襟,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兰恩宁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怔住,一双眸子呆呆的盯着江稚鱼,面上表露出震惊之色。
阿鱼方才亲、亲了我!怎么突然亲我?我都还没做好准备……
江稚鱼缓缓松开手,腼腆一笑,他顿时心头小鹿乱撞,微抿了抿唇,唇角徐徐扬起一抹腼腆的笑。
“不会忘的……”兰恩宁脸颊微红,扭头去拿勺子,“啊,说着说着便忘了糯米圆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你害羞了!”江稚鱼指向他的脸,脸上绽开一个鲜花般明媚的笑,眼睛也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
“是啊,所以你收敛些,我真怕自己羞得不敢出门。”兰恩宁调侃了自己一番,随后单手拖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她吃东西。他的眉目温润柔和,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夕阳透过帘子的一角照在头上、脸上,仿佛一切事物都泛着暖意。
快乐的时光总是悄然流逝,再撩起帘子向外看时,马车已停在了江府大门。
尚书夫人热情得招待起女婿,拉着兰恩宁一块研究美食,全程不见他有丝毫不耐,反而兴致盎然。
父女俩扒拉着门悄咪咪偷看,一个笑容满面,一个唉声叹气。
“这孩子真可怜,他娘若在世,一家子就团圆喽。”
江稚鱼毫不客气地用胳膊肘子撞了她爹一拳,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干嘛提人家的伤心事。走走走,我们插花去,让阿娘多陪陪恩宁。”
刑部尚书立马吹胡子瞪眼:“嘿,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爹,您肚量大别跟我计较嘛,我们平日不也打打闹闹的嘛。”江稚鱼推搡着刑部尚书,一股脑地说着好话,整得他爹无言以对。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兰恩宁失神了一瞬,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异于常人,其实刚才的话他都能听见。他心里感激大家这般照拂自己,但也怕人常提起他是个没有娘的可怜孩子,每次提起便如同揭开他心里深处那将要愈合的伤疤。
真羡慕那些父母健在的孩子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整顿笑容,把包好的饺子端到了尚书夫人面前,说道:“岳母,您看这些过关么?”
呦,这孩子果真聪慧,一学就会。尚书夫人满意点头:“手艺真好啊,阿鱼将来要被你喂胖咯。”
“那正好把她养得珠圆玉润的。”
不久,蒸笼冒起了腾腾热气,尚书夫人尝了一只,确定肉都蒸熟了,才命下人端上桌。
这还没完,尚书夫人还需制作些蘸料,她把洋葱、大蒜切的稀碎,用小火炒出香味儿,再到入醋和酱油,江稚鱼爱吃甜口,就在最后加入少许蔗糖,如此便完成了。
江稚鱼摆好碗筷,又不知从哪抱来了一壶“酒”,给每口碗都斟满。
“这是拿红柚和蜂蜜酿的茶水,不是酒。恩宁,你放心喝,应该喝不醉吧?”
“不会,不过今晚我要早些回去,阿爹一个人在家,我想多陪陪他。”兰恩宁正襟危坐,看着有几分紧张。
江稚鱼在他身旁坐下,打趣道:“你看看自己的仪态,都快赶上皇后啦!放轻松,我爹娘又不会吃了你。”
兰恩宁立马被她逗笑,于是松了松发酸的肩膀,微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怕失了礼数。”
江稚鱼摆摆手,毫不在意:“哎呀,无妨无妨,都是一家人,如此讲究岂不是生分了。对了,晚些你带些吃食给伯父。”
兰恩宁“嗯”了声,眼角眉梢缀着点点笑意。
刑部尚书喜爱话家常,聊的都是些日常琐碎事,顿时便减去了兰恩宁身上的压力,兰恩宁不一会儿便谈吐自如。
他起初是有点怕刑部尚书的,那日在阳春楼,岳父大人的眼神可谓是恨不得把自己活剥生吞。之后虽查明真相,归还清白之身,但陛下一道赐婚圣旨降下,他似乎又抢了人家的掌上明珠……最后好在刑部尚书气消过后接纳了自己,否则他还真不知如何面对岳父大人。
吃完晚膳,清风徐来,既凉爽又惬意。二人漫步庭院间,任凭风吹乱发丝,衣角随风起舞,星星温柔,月光温柔,周围的一切都温柔。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江稚鱼饶有兴趣地教着他哼歌,“开头先哼六个调,接着便是四个。”
兰恩宁不擅长短时记忆,重复听了四遍才记住曲调,于是一面掰着手指头,一面哼着,但眼睛一直注视着江稚鱼。
“我唱的对么?”
“嗯!”江稚鱼用力点头,接着教第二段,曲子的基调欢快简短,并不难学。
兰恩宁学得快,不一会儿便哼唱出了完整的曲子,他眼底释放出光芒,身子往江稚鱼身边歪了歪,几乎与她的肩膀贴在一块儿。他无意间瞟了一眼挂在她脖子上的绿篱仓兰耳坠,倏地低下头去,脖颈立即漫上一层粉红。
江稚鱼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好奇地探出头来,好端端的低头偷笑是何故?兰恩宁忙捂住自己的脸,像只受惊了的小鹿:“你凑那么近做甚!”
虽然天色已昏暗,可月光与路边的灯光照在脸上,她再凑近些看定是能发现端倪的。
江稚鱼回府后换回了齐胸襦裙,那抹碧绿在她胸前晃啊晃,衬得她皮肤粉妆玉砌,竟使他一时半会儿不敢看人了。他原想着二人各戴一只耳坠,哪知这丫头竟直接当做了璎珞,耳坠也算是贴身之物,而且他平日都戴耳朵上。眼下挂在脖子上便有种莫名的羞耻。实话说,他在儿女之情这方面还真像只呆楞的兔子,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像姑娘家那般害羞。
江稚鱼上前扒拉他的手,无奈道:“初见时你有多凶,如今就有多害羞,我是不是该称你为娇娇了?嗯?在旁人面前和我面前还真是两副面孔。”
这般腼腆,叫她以后怎么好意思撩拨啊!而且他总是处于被动状态,只这两日稍微主动了些,倘若她长久地单方面主动下去会累的。
兰恩宁从她的话里读出了另一种意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随后配合得放下了手,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躲你,只因我喜爱你,故常常心如鹿撞,举止失错。”说着,他把人拥入怀中,承诺道:“阿鱼,我会多主动的。”
唔,能听懂我的暗示,不错不错。
江稚鱼对于他的回应还算满意,遂喜笑颜开:“我喜欢和你亲近。”
明白了江稚鱼想要什么,兰恩宁豁然开朗,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过分地克己复礼。他微松了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注视良久,忽然俯身慢慢靠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只这一瞬,他的鼻息里充斥着她身上好闻的清香,他面上起了红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又低下头,抿唇微笑。
江稚鱼感觉额头陷入一片柔软,紧接着心尖狠狠颤悠了一下,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弧度。她眼眸中波光流转,一股难以言说的惊喜和雀跃之情爬上心头,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就这么注视着兰恩宁。
呜呜呜呜呜总算是亲我一回了,那会儿在马车上亲了一口,他不回应,我以为他不喜欢我这样呢。
兰恩宁瞧她鼻尖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倏地心念一动,便曲指刮了刮,问道:“是喜欢我这样么?”
话一问出口,江稚鱼立即招架不住了,脸颊、耳尖、脖子都迅速染上了烫意,蓦地把脸埋进了他胸膛,抬手指向一旁,竟开始赶人了:“你快走,回家陪沈伯父去。”
兰恩宁有些愣住,眼中升腾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是困惑,是担忧,是懊恼。
不喜欢吗?我方才是不是没把握好分寸?
江稚鱼察觉到他的情绪,于是搂住他的脖子,红着脸道:“我没有不喜欢。不是要早些回家么,别让伯父久等,饺子凉了不好吃。”
“嗯,改日再见。”兰恩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临走之前再次亲吻了她的额头。
怕饺子冷太快,兰恩宁借了江稚鱼的马儿,回府后把它栓在自己马儿隔壁的马槽里,甚至叮嘱起自己的爱驹:“那是女主人的马儿,与它和睦相处,不准欺负它。”
今日上朝,鸿胪寺将大食来访的文书转呈至高宗,文书中提及:使者将会带来大食的宗教。遂高宗命礼部司各官员前往鸿胪寺,协助鸿胪寺卿接待外宾。宗教传入大唐并非小事,大唐自身的国教为道教,道教位次居前,已然引起佛教的不满,双方也展开了激烈的论战,此时再传入一个大食法,他唯恐三教混打啊!
再者,《永徽律》至今未完全编修好,礼部尚书可谓是任重道远,眼下他觉得嘴里的饺子都不香了。
兰恩宁看他愁容满面,便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阿耶,今日发生了何事?”
“唉,我正要与你说,大食欲带着宗教来访,此次我们需去鸿胪寺迎宾。”
兰恩宁亦是一愣,大食首次访唐便要传入宗教,陛下竟允了,如今道教、佛教一争高下,再新入一个宗教,恐怕有些不妥。他们作为臣子自然不敢揣摩天子的心思,他也不作过多深究。
“明日我告知成韫做好准备。及在鸿胪寺时,不如暂且关了阳春楼?”
“自然,明日正午便出发,你多带上几套换洗的衣裳吧,以免成韫那小子无衣可换。”
翌日,阳春楼。
许成韫整理了些关于大食的书册,粗略翻看一遍,他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大食的文字,简直是天书啊!
一想到还要翻译大食法,许成韫泫然欲泣,悲戚道:“沈伯父精通大食语言么?”
兰恩宁一面翻看文献,一面道:“不知,吾等参与翻译大食法,惟取前学必不足,数日当多学,在使者未行之前,不知者犹能问之。”
许成韫叹了口气,认命地把相关书籍皆塞进包袱里。
兰恩宁倏地想起什么,扭头问道:“带衣裳了么?”
“我屋里放了几件,不怕无衣可穿。恩宁,忙完大食的活儿,我们三个出去郊游吧!好久未聚哩!”
“随你。”兰恩宁无心思虑其他事,回话显得敷衍了些,但许成韫似乎并未察觉。
哎,我们此行历时久,嫂嫂与恩宁定是大半月见不上面的,不如叫上嫂嫂和几个熟络的太学生?许成韫单手拖着下巴思索着,暗自罗列起姓名来。苏今月和裴月归肯定是要叫的嘛,我可喜欢看他们打情骂俏哩!沈之之和苏有仪是死对头,怕她俩打起来,还是只叫一个吧,抓阄决定。嘶,叫不叫席玉这话痨嘞,我真怕他缠人……
兰恩宁也单手撑着脸注视着许成韫,心想:这傻小子盘算什么呢,时不时傻笑几声,是被大食语逼疯了?
“成韫,成韫。”兰恩宁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见人还是没反应,他无奈扶额,轻叹了口气,单手拎起手边的书卷就往他身上扔。
“哎哟我滴个娘嘞!”许成韫登时吓得像只猴儿跳起来,瞪圆了眼,微张着嘴,一脸不敢置信。
我哪得罪他了,要这样欺负我,呜呜呜我要找乔生告状去!
少顷,许成韫小心翼翼地捡起书,毕恭毕敬地站好,唯唯诺诺道:“恩宁,我马上学习,马上,你别凶人。”
虽说叶乔生、兰恩宁二人性子温和,但许成韫最怕的还是兰恩宁,对人好时非常好,对人严格时,那可真是一分情面都不留。叶乔生比较像宋树晚,包容度极强,也十分体贴人。
兰恩宁挑挑眉,稍缓和了面色,道:“下次当值还不专心,我要罚你喽。”
“小的谨遵兰大人旨意!”
傻小子。兰恩宁立马被逗笑,调侃道:“你这副憨样,说不定能引起西域美人的注意。”
“那不行!在美人面前,我得展现君子风度!对了,你和嫂嫂进展如何呀?”
兰恩宁拿书挡住他那写满好奇的脸,一本正经道:“当值时不聊私事,无可奉告。”
许成韫双手环抱在胸前,扭头看向一边,不屑地“切”了声,“每次问你嫂嫂的事,你那耳朵都红透了!不用问详细都知道你们怎么样喽~”
“嘶,我说你皮糙肉厚的,多挨几顿打不碍事吧?”兰恩宁握住腰间佩剑,眼睛依旧填着笑意,但却增添了几分威胁之色。
对视不过几秒,许成韫便乖乖研学起了大食语。
朝阳的学堂,橘黄色的光自窗外照进来,洒在面颊上,脸犹如一块温润、晶莹剔透的玉。小娘子的轮廓恬静,吹着和煦的风,听着有趣的故事,眼里细碎的光是对人间理想最美好的期望。
宋树晚的朗诵十分有趣。他打着家乡话的腔调,一字不苟的吟咏一番,把文字里蕴藏的意义好像都宣泄出来了。他念得有情感,有气势,独特的腔调能引众人发笑,流露的真情实感又让人眼眶一热,学生们听完似乎已经理解文章意义的一半了。
朗诵完毕,宋树晚便正式开始讲学,他今日不讲儒家经书,而要讲“从师”。教书四十余载,总有些学生恶性竞争,你的能力胜于我,我便要拖你下水,或用些不光彩的伎俩把人踩在脚下,是以他需反复强调“从师之道”。
学者必有师,教书的先生为师,身边的人可为师,花草自然亦为师。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身边的人,无论美与丑、好与坏,其身总有值得吾学习之处,吾不妨放下姿态,以其为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史记中记载了无数人物,勾践的忍辱负重,苏秦的刻苦求学,吕雉的刚毅果断,又何尝不值得吾学之?
以上所言,皆为以他人为师。
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也,言其包含广也。此为以自然为师。
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其中,梅迎寒而开,美丽绝俗,坚韧不拔。兰,一则花朵色淡香清,二则多生于幽僻之处,与世无争。竹,也经冬不凋,且自成美景,它刚直、谦逊,不亢不卑,潇洒处世。菊,它不仅清丽淡雅、芳香袭人,还艳于百花凋后,不与群芳争列。
自然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时时刻刻给予吾深刻的启迪,尔等切莫小看自然之力。
“先生,学生有一问。”
宋树晚颔首,示意那高举手臂的青衣少年提问。
“您方才说无论美与丑、好与坏之人皆有良处可学,学生不明白,这人既是坏人,何来良处?”
宋树晚静默一霎,答道:“我所言之坏,是指不触犯唐律,吾于一种正统环境长大成人,但吾心一直存在着反叛之情。大多数人受律法约制,不将其表露出,然而有一部分敢于表露自身的叛逆,更加圆滑,处事老练。其心亦比常人强大些许,因其敢做,不断地追求私欲。当然,尔等断不可学坏,吾只取其胆量与勇气。”
“那为何不取其圆滑?若吾圆滑世故,岂不是愈发畅行无阻?”
“那你可知圆滑二字意义是何?”
青衣摇头道:“学生不知,请先生解惑。”
“圆,圆润周全,滑,狡猾流利,二字合为为人处世善于周到、讨好、敷衍,你为官若只想着为人处世,那你将百姓放在何处?将圣上放在何处?又将家国放在何处?”
“学生明白,谢先生教诲。”青衣鞠躬拜谢道。
江稚鱼一时间脑子记不下这么多,遂拿起了笔埋头写着:以他人为师,不分岁数,多向他人求学,不可孤芳自赏。以自然为师,感受自然之美,自然之力,与物“对话”,亦和自己“对话”。
她心头一颤,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眼前的色彩逐渐交汇模糊,思绪在微风中飘回了那一刻。年迈的老猫被迫诞下幼崽,主人非但不照料老猫,甚至拿水泼这对可怜的母子。
饥饿无比的老母无奈地只好吃草充饥,为孩子哺育。喜欢阿猫的孩童向主人求情,可他们只施舍了一小块冰,才不过一月大的小猫,竟抱着那块冰吸吮着,老猫似是不忍心看下去,低垂着脑袋走了好长一段路。它在空旷的草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但最终还是回到原地啃起了草。
他把它们圈养起来,既不用心照顾,也不放还自然,只把它们当作谋求钱财的工具。可怜那猫儿无人怜爱,无处状告,便如此过完了短暂的一生。
花、鸟、鱼、虫、猫、犬皆是自然生命,它们有着自己的生命之美,但似乎从未得到应有的尊重。人知晓爱戴百姓之理,可怎么就不明白爱惜动物之理呢?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稚鱼渐渐回过神,随意扫视四周一圈,一堂课已结束,学生们打水的打水,玩闹的玩闹,先生则坐在门边晒太阳。
“江姐姐,你方才出神了,在想什么呢?想你家郎君么?”阮玉时伸起了懒腰,眼眸里闪着纯净的兴趣和好奇。
“才不是。”江稚鱼挑挑眉,单手撑着脸,攥住了阮玉时的一缕黑发,漫不经心道:“我想到一只命运悲惨的猫儿,当时想把它买回来,那猫主人利欲熏心出了高价,我买不起。等我攒够钱了,它却离世了。”
阮玉时面露难色,深叹一口气,难过道:“那人应是猫贩子吧,猫贩子偷猫虐猫,常以高价卖给富贵人家,不是拿去炖了吃便是满足自己的怪癖。他瞧我们年纪小,定要讹上一笔大钱,若是家中长辈愿意出手便不难办了,可长辈们怎会愿意花重金买一只猫儿。”
“我养过一对兔子,一黑一白,黑兔子被我阿耶活活砸死了,白兔子饿死的。我真是讨厌死阿耶了!”阮玉时眼眶一热,双手握拳,生气地锤起了自己的大腿。
“好残忍!”江稚鱼眉心狠狠一皱,立即摆正了坐姿,握住阮玉时的手,安抚道:“它们这一世过得惨,或许正好抵消了下一世的苦厄。如若有来生,它们会过好日子的。”
“但愿如此,往后我想养兔子,只得寻个地方藏起来了。”
江稚鱼灵光一闪,竖起食指往头顶一指,激动道:“我知道许多地方!你想养了再和我说,我带你去。”
“一言为定!”阮玉时展颜一笑,恰似盛开的一朵青莲,恬淡中带着纯净。
云正烧得斑斓,浓郁得仿若即将滴下重墨的笔锋。小娘子们用完晚膳,怀里揣着书,背靠着阑干,眼望着天,你一句我一句的接着飞花令。累了便趴在一旁小憩,待到天边呈现出墨色,众人才结伴而归。
夜风从山谷里蓄势,带着它沉淀一天的清凉和山花播散的芳馨。少年伏在桌案前写字,左侧只放置了一盏油灯,右侧则叠着高达一尺的书册。
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昏黄的光照在他侧脸,轮廓忽明忽暗。夜色愈浓,一两点没精打采的火苗缓缓跳动着,仿佛是瞌睡人的眼睛。兰恩宁把笔支在砚台上,轻轻揉着酸胀的眼,不自觉得发起了呆。他前几日匆忙赶到鸿胪寺,与各位前辈接待了大食使节,紧接着又参与翻译大食法,期间不曾放松懈怠,可谓是忙得不分昼夜。
兰恩宁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待了多久,临走前也没给江稚鱼留下一封书信,人突然这样凭空消失,她会着急害怕么?更何况他们二人婚期将至,还有诸多事宜未处理。以刑部尚书的脾气来看,不知他会不会一怒之下退回婚书……
兰恩宁越想越慌,也不顾许成韫已经入睡,硬生生把人敲醒了。
“咚咚咚——成韫,成韫,快起来,我有急事找你。”兰恩宁扯着嗓子喊,等了一会儿,许成韫打着瞌睡开了门。
“哎哟,你干嘛呢!”许成韫十分不悦地跺了下脚,垂在身侧的手也握成了拳头,但想到兰恩宁是初犯,他又默默松开手,好声好气问道:“怎么啦?”
兰恩宁眉头紧皱,急道:“借你通书一用。”他方才算了算日子,自己和江稚鱼的婚期将至,然而公事未完成,他们恐怕要推迟了。
“啊?我去看看。”许成韫不明所以地挠挠头,转身走进房间,兰恩宁也跟随其后。
许成韫点起烛火仔细瞧了两遍,把通书拿到兰恩宁面前,指着“入伏”两个大字,道:“没错啊,今日是入伏,明日廿五。”
他们已在鸿胪寺待了一月整。
看兰恩宁神色愈发凝重,许成韫不禁背后不禁立起了汗毛,弱弱道:“恩宁,你和嫂嫂的婚期好像过了……”
完蛋了完蛋了,出这么大的幺蛾子,这婚事还能不能成!许成韫擦了擦手汗,观察起兰恩宁的神色。
今年的七月初七既是兰恩宁的及冠之日,也是他与江稚鱼的大婚之日。
兰恩宁面色倏地沉了下去,目光呆愣,整个人定在原地不动,仿佛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股羞愧感油然而生,心跳也止不住得加快,转瞬间,又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背什么紧紧地攥住,顷刻间收缩成一团。他心里感到郁闷无比,越想越是气恼,恼自己疏忽大意,恼自己未能信守承诺。
“成韫,我……”兰恩宁说这话时鼻头一酸,,声音微微颤抖,他缓了缓,继续道:“明日我必须去找阿鱼。”
他的语气很克制,但话下那深深的自责之意呼之欲出。他不知道江稚鱼将会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就此与自己了断。现下,他的脑子犹如一团乱麻,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他只想立刻回到江稚鱼身边,但他身负重任,不能如此莽撞。
兰恩宁一急,许成韫也跟着急,差点按耐不住自己此处乱蹦,他捶了自己两拳,深呼一口气,随即冷静道:“恩宁你莫着急,明日一早我陪你去向大人请示,大人若是不答应,你便写封信与嫂嫂说明情况,向嫂嫂道歉;大人若应了,你且放心去,有我顶着!”
兰恩宁眉头紧皱,手攥着衣角,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其他办法,便点头答应了。许成韫安抚了他许久,夜半两更才把人送回房。兰恩宁根本无法安然入睡,便点灯写信,直至五更才渐渐有了困意。
他趴在桌案上小憩,不知睡了多久,窗外打起了鸡鸣,他登时从梦中惊醒,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明亮,那颗悬着的心也越来越紧。按照太学以往的规矩,江稚鱼今日应是还在上学的,兰恩宁见到她的机会甚小,倘若能见面,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见自己。
鸿胪寺卿允了兰恩宁的请求,不过只给他半日时间,这半日或许还是看在礼部尚书的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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