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深吸一气，掀帘走入，还未看清面前之人模样便一把跪了下去：“臣女从四品秘书少监李峪之女李卿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艾玛，原来自己的膝盖竟这么软吗？李卿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把头埋得更深，几乎要匍匐到了地上。
“竟然猜到了朕的身份，倒是个机灵的，起来回话吧。”
“是！”李卿轻手轻脚地起来，依旧不敢抬头。
“朕听闻恒王府梅花宴上，你赋诗一首，令都中才子颜佑礼甘拜下风，又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言让五皇儿拍手称赞。小小年纪又是女儿之身，竟有如此才情，倒是让朕有些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皇上谬赞！”李卿心头一紧，这开场白接下来不会要让自己吟诗作赋吧……
她之前都是投机取巧罢了，哪有什么真功夫，可不能自己给自己挖坑。李卿赶紧吹捧道：“颜才子满腹经纶、才高八斗，梅花宴上不过是看小女子年幼爱出风头，不忍小女子招人笑话才谦虚礼让罢了。至于在五皇子殿下面前所言，乃天下之人皆懂的道理。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强，天下之人都感恩陛下菏泽，无不感恩戴德、心念家国。吾虽为女子，却自幼蒙家父教诲，亦不敢忘国为家的道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果然，面前的皇帝被李卿捧得十分满意，又想笑又想咳，倒是把脸都憋红了。好一阵缓过去之后才开口说道：“李家不愧是世代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子女倒是有一番见解。把头抬起来让朕瞧瞧。”
李卿不得不抬起头，平视前方，一脸端庄，但余光仍忍不住偷偷上瞟。
座上的皇帝脸型瘦削，肤色暗沉，两颊因长时间咳嗽透出异样的潮红，细看样貌，虽皮肤松垮眼圈浮肿，仍难掩剑眉星目、俊俏五官。这样貌放二十年前，怕也是迷死人不偿命的所在啊。
李卿大着胆子继续往上瞄，正好与皇帝四目相对，一道精光从皇帝眼中射出，令李卿不自觉心里一颤。果然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全身的威严即使是满身病态也掩盖不住。李卿赶紧低眉顺目。
然低头的她却没看到皇帝自看清她样貌后震惊的模样。
怎会这样？！眼前的人怎么与多年前那名女子长得如此相像？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皇帝的思绪不自觉被拉回从前。
那时初见那名女子，连他这般自诩从不看重美色之人都惊为天人。那时他还不知这名女子的出现将带来多大的变动，直到后来......
皇帝陷入沉思。空气中弥漫的寂静让李卿又开始不安起来，她一直等着皇帝发话，一动也不敢动。可这样实在太累了，她挺直的腰背都要坚持不住垮下来了。
“咳咳！”李卿忍不住轻咳两声，试图打破寂静。
沉思的皇帝终于回了神，盯着下首跪立的李卿那绝色的容颜，眼神渐渐发生变化，生出一股奇异的光来。
“过来给朕磨墨。”
啊？磨墨？李卿终于得以解放僵直的手脚，轻轻扭动了下脚踝，起身乖乖地走了过去。
书案上摆放了名贵的墨宝，李卿拿起来小心地研磨着。
许久，似是在欣赏着什么作品的皇帝，突然指着案上铺着的一幅画，对李卿说道：“这是朕今日得的一张画，觉得有些意思。你既在此，不若评评此画如何？”
李卿只得循着皇帝的手望过去。只见画上日沉群山，一只雄壮的老虎登山而望，几只小虎崽跟在身后，或趴卧、或嬉斗，形态各异。
李卿不敢妄加评论，画画她是真不懂啊。可皇帝相问，不能不答。李卿斟酌半天，最终小声开口道：“猛虎威武，幼虎憨态可掬，小女子觉得此画甚好。”
“哦，是吗？山中猛虎，日势渐微，为登绝顶，犬子相争，世人只道成王败寇，却不见兄弟阋墙，人伦之悲。你觉得，猛虎该何为？”
成王败寇，犬子相争！妈耶，这不是送命题吗？李卿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忍不住一个哆嗦。
冷静！李卿强逼自己静下来，思索一番后开口回道：“自古成王败寇皆有定数，小女子哪有什么好评的。但若论兄弟之间你争我斗，寻常人家也是常有的。常言道家和万事兴，船靠领头带，小辈们若有不和，能得父母长辈们管一管、骂一骂，不正是他们的福气吗！”说完李卿还特意抬头，一脸无辜地望向皇帝道：“皇帝陛下，小女子说的对吧？”
“你这滑头......咳咳！”皇帝又被李卿逗得又是咳又是笑，不禁指手笑骂道：“小小年纪，老奸巨猾，看来你老子得多管一管、骂一骂你了！”
李卿忍不住吐舌。
“好了，今日面见你一事，无须对人声张，日后你自会知晓原因，退下去吧。”
听闻皇帝发话，李卿如释重负，赶紧恭谨行礼退下。
出门口时一阵冷风吹来，李卿不禁打了个寒颤，才惊觉原来后背早已汗湿。殿门处，原先带路的女侍仍等候在侧，见李卿出来，歉意一笑，重新将李卿带至更换衣裳处换好新衣，又交待李卿，回到宫宴后，只说半路碰见了范太妃，寒暄几句耽搁了时辰便好。
李卿自无异议。
中宫宴席就在众夫人小姐疑惑不解中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回程路上，半个皇子都没见到的李府两朵金花不觉生着闷气，想着李卿好歹还在半路见了个什么太妃，又对着李卿一顿冷嘲热讽，李卿权当没听见，干脆直接闭目养神。
今日皇帝面见自己的事，萧胤彦是否知情？而皇帝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是何动机呢？李卿陷入沉思。
明日，就是自家答应秦氏回复之期了。李卿从凌晨清醒到午时浑浑噩噩进餐，整日一副茶饭不思萎靡不振的样子，看得绿蕊在旁边干着急，恨不得冲到萧胤彦面前把他拉起来，问问他到底是何打算，还有那个空音客，平时动不动就爬她们院子的墙，偏这时候却见不着个人！
绿蕊在心里骂了空音客八百遍。
然主仆二人想不到的是，此刻宫里也是惊涛骇浪、瞬息万变。
因恒王求亲之时，已是夜里，皇帝口谕着中书省第二日拟旨，册封李卿为恒王侧妃，但当晚萧胤彦求娶李卿之事，让皇帝不得不临时勒马，急令中书省暂不拟旨。故中书省一众人等一直在等皇帝的旨意下来。
自见了李卿后，皇帝心里生出许多想法来。掌灯时分，至皇后宫中用必晚膳，也不回大明殿批阅奏章，只把自己关在了寝宫的密室中。
从执事太监手中接过钥匙，皇帝便挥手让其退下，循着记忆从墙上的秘格中取出一长形漆木盒子，开锁取出里面收着的一幅画，在书案上徐徐铺展开。
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容颜跃然纸上。
像，实在是太像了！
据密探来报，李卿是李峪与一名异族女子所生，在李卿三四岁之时这名异族女子便离开李府失了踪迹。都是异族，难不成李卿的母亲就是画中之人？
十几年前，画中人让王位出现更迭，十几年后难不成她的女儿也要左右乾坤？
想起今日五皇子府传来的消息，皇帝更是心烦。五皇儿为求娶李卿，竟找上二皇儿，要他从中作保，令恒王打消求娶李卿之意，他愿意退出皇位之争。如此儿女情长、意气用事，何堪大任！
但众儿子中，只有他与太子最为相像，品性纯良，顾念手足之情，是自己最满意的继承人选。想到这些，皇帝不禁悲从中来，若是自己那个天赋异禀、出类拔萃的大皇儿还在，他何至于如此左右为难。
在密室枯坐了半日，寒夜更深。皇帝终于蹒跚着出来。门外焦急等候的随身侍官赶紧上前扶住：“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这儿都还指望着您呐！”
“朕知道。”皇帝推开侍官的手，独自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由冷风灌入。浓密的夜色笼罩着他发白的双鬓，满面的戚容让他一下苍老了好多。
彦儿，这一回朕就如了你的愿。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将来你自会明白，不经此事，你不会真正长大。朕斗了这一辈子，从来只认强者能胜，胜者为王。
成王败寇，你们自己去争。
见皇帝吹着冷风，随身侍官忍不住要上前关好窗户却被皇帝伸手制止。
“摆驾景福宫吧。”皇帝吩咐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随身侍官赶紧伸手给皇帝顺背，好半天才伺候着更衣，摆驾而去。
与秦氏约定的五日之期已到，李峪特告假休沐一日，王氏早准备好了李卿的生辰字帖，只等秦氏来人。
昨日等了一天消息的李卿见萧胤彦迟迟没有来信，只能暗下决心，待秦氏上门自个儿出面去拒绝这门亲事。想来这将是她第二次拒婚了，但这回却全没了从前的淡定，对秦昱瑾，她是满心的愧疚与不忍。
早饭过后，李府全阵以待。没过多久，秦氏派来的媒婆如约登门。李峪和王氏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来。
见着李家的态度，媒婆判定事儿能成，嘴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恭维讨好的话更是说得起劲，把李峪与王氏夸的满面红光。
这边双方正要交换李卿与秦昱瑾的生辰八字，李府下人就连滚带爬的进来传话：“快禀告老爷夫人，宫里来人宣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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