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凌空一捞,抓住了即将坠地的两只雁,骑在马上的侍卫山衣单手扬起猎物,兴奋地看向身后,“世子,一箭双雁,好兆头啊!”
百里浔舟勒马而停,环顾身后。他生了张清俊明丽的脸,墨眉如画直飞入鬓,眼角狭长带着锐意,略弯的眼尾又中和了些过于锋利的气质,四顾时眉目生辉。
见无人跟上来,他便向山衣扬了扬下巴示意:“拿回去交差吧。”
说罢,他便欲策马离开。山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马挡在百里浔舟面前,可怜兮兮地谄媚一笑:“世子你可不能走啊,王妃让咱们好生招待小侯爷,属下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
百里浔舟颇有些不耐烦:“轻衣传信,阿尔纳部今晚打算夜袭小河湾。我没空陪那二世祖胡闹,给他猎两只活雁已算是给母亲面子。”
他勒了缰绳便要走,身后却传来踢踢踏踏的马声,伴着少年人拉长调子的张扬声音:“老远我便瞧见一箭穿云,直射双雁,如此箭法,果然是百里世子!”
百里浔舟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双腿轻夹马腹便要当着来人的面溜走,山衣大逆不道地一把抓住百里浔舟的马缰,讪笑着自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军饷,世子,想想军饷!”
小侯爷褚景淇乃当今圣上幼弟秦王嫡子。秦王兼掌了朔北路运使一职,掌着北疆数支军队的军需供应,是个行走的财神爷,偏又抠门得紧,一笔笔花销扣得又细又慢。
如今关外各族部落经了一冬的消耗,粮草告急,频频骚扰边境村落。虽然因战马冬季掉膘,机动性不强,只是小股作乱不成气候,但越来越频繁的动作极大地干扰了民生,影响春耕。定北王手下养着几十万的兵,军费告急,亟需财神爷支援。
而这位财神爷唯一的突破口便是他那不学无术的嫡子褚景淇。恰巧褚景淇近来爱上了打猎,又恰巧他来了云中郡游玩,定北王便忙不迭将亲生儿子“卖给”小侯爷做伴游。
若非王妃从中调停,北疆便要多一个“定北王为讨薪出卖亲生子,世子爷怒发冲冠爆揍亲爹”的笑话了。
没法子,财政大权掌握在人家手上,两手空空的世子爷也只能低头。百里浔舟强自压下心中不耐,一把抓过山衣手中双雁丢到褚景淇怀里。
“行伍之人的微末之技罢了。小侯爷若喜欢,便送与你玩罢。”
侍从帮着褚景淇手忙脚乱地捧住了那双活雁,褚景淇浑没在意百里浔舟这随意打发的态度,打量着双雁喜不自胜:“好一双矫健雄壮的活雁,拿来做聘雁定能惊艳四座!”
秦王妃正为褚景淇挑选正妻,指望着成亲后他能稳重些,这人选拿捏得慎之又慎。如今已筛了一半,还有三十余名闺秀等着秦王妃做最后的抉择。
周围的少年都正是慕少艾的年纪,闻言纷纷恭贺起褚景淇来,祝他能早日抱得美人归。
从小到大,褚景淇从未在任何事上拔得头筹,样样垫底,如今却要成为二世祖圈子里第一个明媒正娶的人,颇有些自得,忍不住便要从人身上找些优越感,翘翘下巴问百里浔舟:“百里世子也快加冠了吧?王妃可为你相看了?”
百里浔舟正四顾搜寻着猎物,跑路不成,他便想快快地多猎些野味把人打发走,闻言有些漫不经心:“战事未休,没空。”
众人面面相觑,褚景淇撇嘴:“难道你还想孤独终老不成?不过你这性子确实不好娶媳妇。莫怕,回头让我娘去与你娘交流些经验,定给你寻个性情相投。”他说着摆出一副过来人颇有经验的样子,“此事就算不急也得开始相看了,好娘子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百里浔舟将他的话全当耳旁风,执箭瞄向林间一只雪白的兔子,高束的马尾微微侧落,箭羽恰与他挺直鼻梁上一点痣齐平,锋利目光下自有一股风流蕴藉。
林中兔子耳朵一抖,转了个身子吃草,雪白的毛屁股对着百里浔舟。百里浔舟指尖微勾,箭尖对准兔子,准备放弓。
“世子!出事了世子!”
这时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响起,杂乱震耳的马蹄声响起,一人疾驰而来。林中兔子机敏地一敛耳朵,抛弃美味野草,咻地往林子深处跑去,一道利箭带着破空之声疾射而至,在兔子的必经之路上,精准地射中它的咽喉。
兔子扑通倒地,山衣忙策马去捡猎物。
百里浔舟收了弓,不满地看向声源处。穿着定北王府仆役衣服的小厮骑马奔近,尚有几米远时就着急忙慌地跃下马背,几乎跌了一个跟头。
“慌里慌张的什么样子,王府着火了还是你屁股着火了?”百里浔舟瞪一眼小厮。
小厮气喘不匀又胆战心惊地辩解:“世子见谅,实在是事情十万火急,王妃命小的快马加鞭……”
“说事。”
“宫里来人,圣上给您和清平郡主赐婚了。”
空气霎时一静。小厮一秃噜说完要紧事,便垂着头不敢动弹,接着便听见百里浔舟厉声策马,骏马擦着他的身子远去,扬起的尘扑了他一身。
拎着猎物归来的山衣听了全程,见状忙瞪着眼睛策马追了上去,再次扑了小厮一身尘土。
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小厮重重松了口气,顶着满脸土跌坐在地,歇了口气。
褚景淇张口结舌半晌,怒眉瞪目地摔了马鞭:“他怎的又快我一步!”
其余众人不解地窃窃私语:“这清平郡主是哪一位啊?”
褚景淇这才反应过来是谁被赐婚给了百里浔舟。年底的宫宴上他才见过封眠,在盛京那比北疆要暖和数倍的冬日里,封眠裹了件厚厚的狐裘披风还要挨着火盆坐,迎风一吹便要咳一咳,瞧着病恹恹的。
陛下向来疼她,怎么突然把人发配到北疆来了?这不是要她小命吗!
盛京上下不知命理玄说的众人也纷纷如此议论,除了担心封眠的小身子骨挺不过北疆的凛冽气候,更让人叹怜的是北疆那位定北王府世子在传闻中貌若钟馗,蛮横桀骜。
这娇娇弱弱养尊处优的小郡主嫁过去,怕是日子不好过。
宫内宫外的风言风语过了封眠的耳,却没往心里去。离京之日迫近,她如今忙着清点嫁妆,忙得不亦乐乎。
柔妃很是破费了一番,几乎比着给褚景涟预备的嫁妆送了添妆。
没法子,谁让嘉裕帝本人知晓原本他想给世子指婚对象是谁呢?就算起初他一时被关切冲昏头脑,将命理之说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待事后冷静下来,难保不会察觉到柔妃刻意引导的蛛丝马迹。她只能忍下肉痛,只当花钱消灾了。
而柔妃和太子都为封眠添了妆,后宫众人为了在嘉裕帝面前讨个好,多多少少也会送来些心意。
出乎封眠意料的,还有许多宫人悄咪咪地在暑月殿的角门放下了自己的一点点心意。
起初是流萤出门时没看路不小心被个瓷罐子绊了一跤,撅着嘴抱怨有人往暑月殿丢垃圾,再细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虽小,却并非什么垃圾。
绊倒流萤的瓷罐子里是一碟子小酱瓜,往日封眠病中只能吃清粥,便要佐一碟子酱瓜才能咽得下去。这是御膳房郑厨子的拿手菜,这罐酱瓜是他的徒弟做的。
郑厨子的徒弟十二岁时病得只剩一口气,没钱治病,躲起来给自己烧了些树叶子当纸钱,恰好被封眠撞见。封眠让人把他送去了官药房,待他病好后,又把人送去给郑厨子做徒弟,谋条生路。
封眠早就把这事忘了,他却还记得。听说封眠即将远嫁,他连夜从一瓮酱缸里挑出品相最好的一瓷罐,趁着天没亮悄悄摆在角门。
还有因绣错了图样险些被当场打死的绣娘,封眠只是为她说过一句话便被她记住了,亲手绣了方喜帕搁在墙角,险些被流萤踩上一脚。
他们身份低微,想着尽己所能回报一二,又怕金尊玉贵的郡主瞧不上这点小东西,只敢悄悄地送来,再悄悄地离开。
暑月殿的角门像是会自己长菜的菜地一样,每日一开门便冒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小物件,倒成了封眠这几日最大的乐趣之一。
离京的日子越近,不舍的情绪便反扑得愈强烈。毕竟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封眠知道,比起自己,底下这些宫人只会更惶惑。北疆对于他们这些生长在盛京的人来说,除了气候环境陌生,人也是陌生的。定北王世子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谁知道他会不会脾气上来就拔剑砍人?
空穴来风,封眠也怕定北王一家是话不投机就拔剑的疯子啊!
封眠手上拿着暂拟的随行宫人的名单,琢磨着还是要多搞一些不好杀的。
彼时,定北王府,被封眠腹诽“话不投机就拔剑”的定北王一家齐聚正厅。
定北王一掌怒目横眉地一掌拍裂了张竹制香几,声音震耳欲聋:“逆子,你浑说什么?!”
百里浔舟眉眼冷冽:“我要抗旨!”
定北王刷地就拔出了挂在厅墙上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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