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破晓,天色渐亮。
颂藜警惕地睁开眼,只觉周遭都雾蒙蒙。
窗前摆了几支兰花,风轻吹过,微微摆动,占风铎声音清脆,花香清浅。
屋内摆设新奇却又熟悉,颂藜察觉奇怪,挣扎着起身,才发现窗边竟站了个人。
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对襟长袍,身姿挺拔,垂眸瞧着那几只兰花,许是无聊,伸出指尖去捉弄花叶,察觉到身后动静时,缓缓回过头。
“可算醒了。”
“小晏侯?”
颂藜眉头稍蹙,声音温凉。
“你怎么在这里?”
许是睡了太久,颂藜嗓子发干,说话声音也嘶哑的厉害。
“颂姑娘真是睡的太久,都忘了答应我的事了。”
晏回无奈叹气,动作温柔地倒了杯茶水,又将手边茶碗递至颂藜跟前。
“颂姑娘可是答应我,十日便就要给我那幅画的,可是颂姑娘一觉都睡过了六日,刚好十二日,不知那副堪舆图,我可否能窥探一二。”
他端详面前女子喝水,明明渴的唇瓣干裂,却还顾着礼仪,小口小口地喝着。
“其实我很好奇,你明明是个商户之女,为何规矩礼仪都这般周全,却又没有云京贵女的那般矫揉造作,倒像是个武将之后。”
“你说……”
晏回突然凑近了些,感受到颂藜不善的目光后,又端正坐好。
“小晏侯。”
颂藜面色平静,慢慢放下茶杯,淡然以对。
“我哥哥曾经也是京师十二军的一名将军,我耳濡目染,自然有一些武将之气,我幼时也不常在云京,哥哥去哪里征战,我便会跟着他,自然没有云京贵女的端正气质。”
“原是答应了小晏侯,十日交出画卷,如今逾期未交,是我之错,任凭小晏侯责罚。”
颂藜叹了口气,低垂下脑袋,虚虚堪靠于床栏,脸庞素白,眸间澄澈,更显无辜可人。
晏回想说的话被噎了回去,只觉着,若是此刻再多问一句,眼前人的泪水恐将他淹没。
他轻笑出声,懒洋洋地扶头后仰,衣袖宽大,露出节皓白手腕。
“颂姑娘这般惹人怜惜,我又怎么舍得责罚美人,过几日我要去一趟青州,路上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正好我缺一个懂吟诗作画的画师,不如你来陪我。”
“去青州?”
颂藜蹙眉,忙抬头看向晏回,却见他面色并无异常,像是去游山玩水一趟,顺便捎带上她。
“颂姑娘不是说图在青州,你也知道我是为祁王办事,这堪舆图一日找不到,我便一日不能回云京。”
“听闻颂姑娘的祖上就在青州,更何况颂姑娘对堪舆图很是了解,我与你同行,岂不妙哉。”
晏回不紧不慢地靠坐回梨花木椅上,不由喟叹。
“巧的是,过几日颂家也要流放至青州,你看这不正好顺路?”
那句随意说出的“顺路”听在颂藜的耳中总觉是试探。
只听得晏回继续说道。
“说起来,我应当感谢颂姑娘,若非是你,我还未曾想到去青州寻图。”
晏回说的情真意切,俊美的脸庞上似是染上了愁绪。
窗前兰花递来清香,渐渐散去颂藜紧张的情绪,她擦去手心沁出的汗意。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拒绝。
更何况,她本来的目的也是去青州。
“既是如此,那我便陪小晏侯一同前去青州。”
她抬眸,察觉到晏回的目光,他明明只是懒洋洋仰靠在木椅上,探究的眼神仿如鹰隼般锐利,与她对视后又勾唇浅笑,肆意洒脱地端起茶盏。
仰头饮完,便起身离开,走到窗前时,似乎是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颂藜。
“姑娘所行之路,若只有你一人,岂不无聊,不若我陪你,如何?”
屋内兰花香气宜人,风吹花动,占风铎清脆晃荡。
这话似是试探,又像邀约。
颂藜蓦地抬眸,澄澈眸色间闪过波澜壮阔的情绪,她见晏回的背影洒脱,所说的话更是肆意。
——
常枫见自家主子从颂藜那里回来后,整个人兴致极高,全然没有找不到图的丧气。
“小晏侯,今日为何这么高兴。”
晏回眸色渐敛,他抬手拨弄鱼食,挥袖间引得群鱼相争。
“见到颂藜那日,我在她的院子里看到了双面图灯笼,颂家人有两罪,一是谋害朝廷命官,二是意图盗取珑城堪舆图。”
“之所以说他们手里可能有图,是因为颂府处处张挂的双面灯笼绘法与珑城堪舆图的双面绘法相似。”
“颂悦在宴席跳了支舞,却引来飞雀满天,旁人惊觉舞姿卓然,其实是因为颂悦身上的那条裙子染了白丁香的气息,所以引来鸟雀。”
“冬日里丁香不好养,但是白丁香却可以用鸟雀粪便所致,朱兴去赴宴前几日,香云楼刚好出了个新菜色,取名丁香解。”
“你说朱兴的死会是巧合吗?”
晏回抬眸问常枫,不由勾唇一笑。
“朱兴身边一直有条影子,是他的军师也是随从,可朱兴死了这么久,影子都没出现。”
常枫这才意识到,忙问:“小侯爷说的是付清?”
晏回点头,他瞧见那些鱼争先恐后向前,又撒了把鱼食,这才缓缓开口。
“他这么久没出现,昨天却突然出现在云京,还带着找回珑城堪舆图的消息,这一切来的也太巧了。”
“颂家如今背负着谋害朝廷命官和私吞堪舆图的罪名,虽说那颂嵘向校尉司招了自己给朱兴喂食丁香解的事实,但是那一盘菜不至于毒死一个武将,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投毒并且将尸体运到颂府布庄,他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做到。”
常枫想起先前接到颂府的请帖时,他们家管家那副嫌弃又谄媚的样子就直犯恶心。
“可是小晏侯,他们颂家本就是商户之家,也有可能颂嵘利欲熏心杀害朱兴,更何况他们颂家老爷还那么喜欢收集古玩。”
晏回轻笑,他看了眼常枫,继续说道。
“他们虽贪财,却惜命,先前在朝中,我曾与颂嵘打过交道,他并非是个有脑子杀人的人,更何况颂家富甲一方,怎会在乎一幅画带来的银两?”
“你想想,若是朱兴死了,但又找到了朝廷需要的堪舆图,珑城郎将的位置会由谁来坐?”
常枫感到惊骇:“难道是付清人拿捏住了颂家人的命脉,让他们做替死鬼?”
晏回眸色浓郁,目光里似是染了层雾,他低声呢喃:“或许付清手里的也不是珑城堪舆图。”
晏回垂眸,手里的鱼食已经散尽,那些争食的鱼已四处流散。
祁王赏赐给他的这批鱼,被他养的极好。
明明在冬日,却个个灵活游梭于水中。
他看了许久,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竟带着赞许。
“有人在云京也撒下了鱼饵,等着鱼上钩,我们不如看场戏。”
晏回弹了弹指缝间的鱼食,接过常枫递来的帕子,悠闲擦拭。
常枫将帕子收好,跟随其后,他虽不懂,但自家主子高兴,他也跟着高兴。
可他又想到自家主子前些时日花费不少银两求图,最后图财两空不说,还落的个风流成性的名号,更是被祁王厌弃,他心中难免委屈,语气苦巴巴的。
“可是小侯爷前日又被祁王殿下责罚了,祁王殿下本就蛮横不讲理,如今更是仗着举荐过您的事由,处处刁难,若是此次去青州,咱们没寻到图……”
常枫不敢想了,之前因为给祁王成睿办砸了采买军需的事情,晏回被祁王丢进禁门里,抽了整整三十鞭。
晏回如今的官职听着威风,其实不过受制于人,想来,他倒有些佩服颂藜,竟能猜出他家小侯爷是替祁王办事。
自从巂周太子逝于火海,太子之位一直空设。
当今圣上只有清王濯云殿下和祁王成睿殿下两个儿子。
祁王成睿向来蛮横**,重视军力,母族是清阳马家,曾经受晏家庇佑,后来晏家出事,晏侯晏庆明避世,马家却官居高位,水涨船高。
祁王所娶的祁王妃更是四大世家中的太和梁家独女梁思懿。
梁家财力富庶,马家军力完备,更有昔日晏家的军队。
相比之下,温润儒雅的清王濯云则稍显逊色。
可晏回从来不让常枫这么说。
在他眼里,濯云殿下虽为高门子弟,却体恤民间疾苦,仍有赤子之心。
“这堪舆图本就是圣上所求,不管是谁交了图都无害处,若是我们没寻到,那便再做没寻到的打算,去青州游山玩水一趟,岂不美哉!”
晏回将装满鱼食的小碗塞到常枫手里,乐呵呵地离开小院。
日子快得像是松枝上融化的雪。
春日来时,校尉司的鸣冤鼓突然被人敲响。
香云楼的名妓游佳莲以一纸状书,状告已故珑城郎将朱兴和他的军师付清草芥人命。
蔺謇亲自来接状纸,并向游佳莲允诺,若所言属实,校尉司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当年靖北军兵败禹州后,云京皆说是靖北侯宋平芝拥兵自重,与乌丸人勾结,幸得被驻守珑城郎将朱兴带兵镇定。
却有几位读书人,召集云京儒士共集冤录书,百人共写血书,意图上奏给圣上。
谁料,血书在半路上就被人拦截,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如今游佳莲状告的,便是此事。
当年残害游家满门和天下寒门儒士之人正是已故郎将朱兴和他的军师付清。
入夜时分,寒风瑟瑟,颂藜收到游佳莲传来的飞雀书信后,便让身侧婢女先离开,她提了盏灯笼,等在晏府侧门处。
过了半柱香,远远地便看见游佳莲匆匆而来。
此时的游佳莲,已经褪去了在香云阁的那股风尘之气,只一身素衣,素洁端庄。
“我是来同姑娘告别的。”
游佳莲轻柔一笑,她低头行礼,温和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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