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逝23/
尤溪看向裴锐,他的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冷淡,突然之间,有一种紧张和害怕覆盖尤溪的内心,那是不知道多久之前都记忆从脑海中连根拔起,突然之间侵占尤溪的内心,好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
车内是温暖的,可是尤溪的手指止不住的冰冷。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真的不明白。
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裴锐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代驾过来我再走。”
他很想现在将她抱在怀里,或者说点什么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裴锐很少有这样的时间,这么不冷静的时候,这么窒息的时刻,裴锐无法沉下心。
最正确的做法到底是什么,直接告诉尤溪这个消息吗?他不知道尤溪会怎么做,更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不管是什么反应他都不能接受。伤痛或者是什么,裴锐不敢想。
生命怎么会这么脆弱,他们从生下来到现在又是如何顽强。——一切都像是一个荒唐的玩笑,结果却无法承受。
——必须要做一点什么了。
尤溪看向他,“好吧。”
裴锐想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他不能在告诉尤溪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个人同样不冷静,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却不能相互抚平伤痛,两个人相对着面却没有消解伤痛能力,怀疑便从这里开始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锐像是被人打了一个闷棍,脑袋都是黑漆漆的,是无法解开的混沌,也许需要上苍给一些力量,可上苍从不垂怜任何人。
他的动作僵硬,想抬起手,手却像是不被自己掌控,想张口,嘴唇却被黏住,喉咙干哑,眩晕令他无法开口。
一片阒静中,尤溪表情有些无奈,有些不明所以,有些不易察觉的受伤。
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尤溪想不起来,她居然受不了裴锐的一句拒绝,尤溪想,也许是最近的生活实在是太顺遂了,居然会忍受不了裴锐的离开——只是一次的陪伴而已。
她将自己置于一个很容易受伤的境地。
尤溪像是一根瞬间绷紧的弦,警惕,猜疑,顷刻间从内心深处出现,也许这才是她永远都学不会从容的原因。无法全部地相信一个人,她从来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她的目光颤动了一下,试图开口,说点什么让彼此之间的氛围变得轻松一点,她直觉并不是因为工作,也不是因为她自己才如此沉默。
这沉默有些太久了,长久得像是夏天和秋天都从身边过去,而他们正在经历冬天。
可原来只是春末,只是春天,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尤溪想。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
裴锐看向尤溪,手掌握着她的后脑勺,贴近自己,直到他的唇印上尤溪的额头,柔软的触感,像是安慰,或者是寻求安慰。
很快就消失了。
“抱歉。”他喃喃。
像是逃离,裴锐松开她,打开车门走下车去。
情绪好像已经到了临界点,即将汹涌而出,他不想让尤溪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眼睛很酸,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之后只剩下一个空洞呼呼挂着冷风,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抱住她,让什么来填补。
车外,尤溪看到裴锐久违地点了一根烟,没有吸,只是放在鼻尖嗅了嗅。他低头的瞬间,有很晶莹的东西很快滑落,随后是第二滴,不是雨水。
尤溪的手指落在窗户,总觉得裴锐恒定,而且坚硬,原来仍然是易碎的。
他正在经历痛苦,没有告诉她,也许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结婚能改变什么呢?是不是依然独自承受痛苦?如果什么都不能改变,如果只是为了获得快乐,未免太单薄。爱这样单薄薄脆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会感到压力?
她是他的爱人,却不能和他分担。
也许这本身是一种痛。
从发现尤溪怀孕开始,裴锐再没有吸过烟,也没有再买,即使是尤溪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没有碰过,他突然想起来他得知尤溪怀孕时候满心欢喜的心情,突然离自己很远,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其实只是几个小时而已。
这盒烟是之前买的,已经有一个月了,他之前没有想起来,今天,刚刚,电光火石之间才想起来。
烟雾随着他无法平静的心逐渐飘散,一支烟之后,裴锐走到副驾旁敲了敲窗户,尤溪降下车窗,四目相对,微弱的烟雾证明刚刚尤溪看到的一切不是错觉。
“下来走走。”他说。
尤溪看着他,“好。”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尤溪不知道,但她直觉裴锐已经决定好。她没有猜测,她控制住自己不去猜测,这不简单。
“我退了代驾。”
裴锐又说。
尤溪嗯了声,很轻,像从两个人中间穿过的风一样轻,路旁的树木已经茵绿,鲜艳而沸腾,宣告一场盛大的到来。不知为何,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孤独,尤溪直觉这是一件好事,事情究竟为什么好尤溪却不知道。
“上次圣诞节你还记得吗?”
“呃……嗯?记得。”尤溪说。
裴锐笑了一下,“那时候我想,我要常常做一点让你开心的事。”
尤溪低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感冒还没好,但这次不是因为感冒,尤溪想,裴锐已经做得很好,只是她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总害怕过得太好会被惩罚,惩罚是谁给的,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也不知道。
“已经很好了。”尤溪说。
裴锐就笑:“你总是没有什么要求。”
尤溪顿了顿,“我已经很满足。”
裴锐:“不贪心?”
尤溪看向他,“不。”
这段初始飘摇,空洞的婚姻,逐渐被一些东西逐渐填补,逐渐扎根。泾渭分明也变成模糊不清。
尤溪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可有时候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在看着自己和裴锐在一起,那个被凝视的自己冲动,不计得失,凭借直觉往前走,来不及分辨好坏,像坠入海底一样沉沦。
是个不错的人。尤溪看着裴锐想,没有出/轨,没有太多陋习,负责任,爱护家庭,关心家人。本来也没有什么期待的,结果已经很不错。
“和我结婚让你开心吗?”
“嗯。”尤溪说“很好,比我从前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裴锐为她的褒扬而惭愧,他自认还没有做到很好,只是尤溪的标准比较低一些。
“虽然听说过很多人现在都不结婚,但是我没有看到不结婚的结果,好像看到的结婚之后的结果多一点,不结婚那些未知的事情,对我而言更难承受一点。”
她的语调缓慢,但听得出平静和愉悦,“我嘛,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安定,但是结婚就代表着一种安定,不会继续飘摇,这是我能控制的事。我很需要确切的目标,不管中间要经历多少事情,我必须要达到那个结果,有一段时间……去年有一段时间我很痛苦,不是身体上受伤的痛苦,而是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不想要那么早要孩子,可是除了要孩子,我到底还能做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找不到我的落点和我存在的位置,那种感觉让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妈会在我们这个家抱怨那么多却从来没有想过改变,因为她的一切都来自这个家庭,她不能离开,也不会离开。丈夫也好,孩子也好,都是还不错的,在村子里也是,我和我姐姐,我弟弟,别人都很羡慕,没有违法乱纪,有自己的工作。这些对我妈来说,都是可以证明她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白费的证据,她靠这些生活下去,没有这些她就不知道要做什么。”
“偶尔我会想如果我有个孩子我会不会不一样,这种想法让我觉得很害怕,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因为喜欢孩子和热爱生命所以才让这个孩子出生。”
“你太紧张。”裴锐说。
尤溪说:“我习惯了。”
“你说的这些……我没有想过。”
“我能理解。”
“以后我会思考。”
“你刚刚想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医生说胎停了,我预约了明天去做人流手术,早一点做手术对身体的影响少一点。”
“哦。”她下意识点头,同样沉默。过了一会儿,蹲下身来。
裴锐和她一起蹲在路边,路过车辆来来去去,从未停留。
时间变得很漫长。人生太复杂了,尤溪想。
“我没想过这个结果。”她说,声音有些哽咽,又出奇的冷静,自言自语,“我们之前并没有很期待它,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它没有停留太久。”
裴锐:“抱歉。”
尤溪低下头,“你没有错。”
事情总是措不及防的,事情总是在变化的,一切都是如此,未来总是未知,所以尤溪只能把握能控制的那些,比如努力学习,尽快找工作,尽快结婚……尽快生孩子。
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可以确定的,因为不得不往前走,可前方总是未知,未知就需要做决定,她因为确定而获得对抗未知的资本,却忘了,决定本身代表着未知。只是她忽视了这一点。
尤溪身体出了一阵冷汗,如同当头棒喝。她还是有一些幸运,她是擅长妥协的人,也不是故意将自己出售给生活,只是不小心将就了,于是就是这样了。
两人默默无语。
天色不早,太阳的余温落在两个人的背上,轻轻掠过,走得匆忙。已经没有了夕阳,远处挂着月影,白色的,遥远的,缺了一块的。
裴锐往她的方向靠了靠,身体的温度让他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痛苦仍然存在,仍然沉重,却不再占据他的所有血管,不再充斥他身体所有的细微之处。
尤溪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原来温存并不代表完全的亲密,并不是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存在。人的体温有这样的效果,不止是身体的温暖。
“我结婚时,不知道结婚代表着什么。”裴锐说。
尤溪:“我也是。”
“噗嗤——”
她突然笑起来。表情生动,像是梦里的一幅画。
裴锐伸手触了触她的眉毛,托着她一起站起身,两个人又缓慢地往停车的位置走去。世界没有变化。
-
第二天,尤溪和裴锐一块去医院。学校那边小产有十五天的假期,尤溪请假很顺利,学校这边不能卡,但是领导签字时候表情已经很难看。这些裴锐没有告诉尤溪,到医院过程很顺利,只是在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的时候,尤溪感觉到了,因为做了无痛,尤溪只觉得很快,没有太多的疼痛,可是有什么东西很痛。
从医院出来,尤溪哭了,昨天听到消息,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有些沉默,并没有太深的感觉,从手术走下来的那一刻,尤溪有一种痛感,坐在长椅上,怔怔抬头看向裴锐,一双眼睛灰蒙蒙,像是窗外的阴天,医院走廊很长,两侧漆黑,明明人很多,却只让人感觉到冰冷。
“想吃什么?”
“……鸡蛋,蒸鸡蛋。”
“嗯,我看看教程。”
坐了一会儿,裴锐扶着尤溪从医院走出来,太阳从乌云中探出头来,有些稀薄的温暖。
坐上车,尤溪看向窗外,手指想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又没有,蜷缩在身侧,过了一会儿,裴锐用左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覆盖上尤溪的手指。
尤溪却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懂这种感觉。
很快他继续专心开车,尤溪继续看着窗外,收回了手指。
回到家里,裴锐扶着尤溪去床上,随后去厨房准备蒸鸡蛋。
他之前没有蒸过鸡蛋,尤溪看向窗外,窗外的春花已经落得差不多,剩下零星的几朵在树梢,很萧条的样子。
“冷吗?”
“不冷。”
“等十分钟就好了。”
“好。”
裴锐看着她,总觉得眼泪就要落下来,而尤溪并没有动,尤溪从医院回来之后就没有什么情绪反应了,裴锐并不为那个未知的孩子而感到悲伤,只是希望尤溪不会太久沉浸在这样的痛苦中。那个没有出事的孩子,远远没有尤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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