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孟卿看着她。
视线像初升的光直直穿过布满薄雾的人间，在大地上覆盖一层金黄的生机。
静候的大地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林敏意的目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她垂下目光，不敢对视，稳住惶惶心跳。
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
代孟卿看着她，放弃一贯乘胜追击的风格，选择了从轻发落。
他问林敏意来意。
林敏意这时才想起正事，说是帮时元湘来拿文件。
“什么文件？”代孟卿转身回房，林敏意跟上，同时回答：“是一个橙色的文件夹，好像是白蛇的剧本。”
说罢，人已经走到办公桌旁，视线在上面扫了一圈，却没见到任何橙色相关的东西。
代孟卿从沙发上拿起外套抖了抖灰，穿在身上。回头看她站在办公桌旁，表情迷茫中带着踌躇。
他顺着看向桌，明白她如此的来源。
“找不到？”
代孟卿走过去，翻开桌上一些叠好的文件。
林敏意给他让位，站在一旁避嫌。
桌上这些文件，她是有些犹豫要不要翻开的，怕一不小心看到一些不该看的，好在这件事由代孟卿自己做了。
代孟卿翻了几个文件夹都没有，林敏意面上也有些急了，低头看时间，怕时元湘等太久不见她回去会过来，要是看到他们俩在办公室，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还没找到嘛？”
林敏意忍不住问，正在干活的人转身，扭头无声看她。仿佛再说：要不你来？
林敏意自知心虚，没再说话。
“你去看看那边的书架。”代孟卿发话了，林敏意便顺着他的指示走到书架前打量起来。
木质书架每一层都贴着剧本标签，林敏意看了几个，便被代孟卿叫停，提醒道：“看右边那一列。”
“哦，好。”
林敏意走到右边，一一排查起来，虽然看起来没有找到，不过她却被代孟卿录过的剧本数目震惊了，没关注他的日子，竟错过这么多。
要找时间补听一下。
“找到了，在这里。”
代孟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分心，闻言，林敏意赶紧朝他走过去，看着他手上的橙色文件夹，也不问细节在哪里找到的，只一味道谢。
“谢谢，总算找到了。”
她伸手要拿，代孟卿却捏着不放。
林敏意见抽不回来，表情不解的看着他。
“先别透露见过我。”
原来是因为这事儿。林敏意松了一口气，点头说好，然后眼神暗示地往两人手中的文件上瞧。
代孟卿松了手，林敏意赶紧拿着文件走了，走前还关紧了门。
幸亏出来得及时，林敏意在楼梯口遇见正往上来的时元湘，后者见她出来了，说：“我还怕你找不到，正要去找你呢。”
林敏意把文件递给她，说：“是花了点时间，不过最后找到了。”
“辛苦辛苦。”时元湘说着，翻开文件扫了两眼，确认没错后合上。
林敏意忽然想到，“《白蛇》的剧本不是早就定了吗？还要改嘛？”
“是啊，不过改动不大。也不是咱们的剧目，不用担心。”
林敏意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有些好奇。
“这样临到头忽然改剧目，是不是很麻烦，也很辛苦啊？”
“习惯了。”时元湘像是被戳中了诉苦频道，靠在楼梯扶手上就开始细数此类事件，“像我们这种，临阵该剧本都不算什么，有些剧录到一半，一个不满意就要重头开始，选角改剧本反复到你怀疑人生。”
“啊……”
林敏意发出震惊的表情。
时元湘忽然想起什么，诶了一声，说：“刚才在孟哥办公室，不知道你注意到墙上的书架没有？那里面半数以上都是被毙掉的剧本。不是找不到想要的声音，就是改不出想要的故事。其实我们觉得也没那么差，但孟哥一句话，直接一票否了，可惜了。”
林敏意不禁想到刚才那些扫过剧目里，有几个是圆满完结的。
“孟老师，还挺难伺候。”
她下意识说，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时元湘没注意到，只说：“何止难伺候，朝令夕改都是常有的事。远的不说，就你们晋级参加周年庆这事儿，他前一天大晚上一个电话过来，我们就要加班到凌晨重新调整方案。”
“嗯？”
林敏意面露不解。
时元湘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收了声，但看到林敏意探究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
心一横，决定了。
“额……跟你说也没事儿。不过你听听就行了，不用特意跟别人说。”
林敏意点头。
“其实原本工作室的安排，是只腾出三个名额参加周年庆的剧目表演，这一点最开始跟你们宣布规则的时候你们也是知道的。”
林敏意回忆，说：“那时候我们以为其他人都会被淘汰。”
“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时元湘点头说：“原本的剧目配角并不是今年培训班的人，但后来孟哥又说……”
林敏意听完静默不语，深有触动的样子。
时元湘输出了一通，想起正事说该走了。
“小林，你怎么回去？要不要顺路送你？”
林敏意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那你路上小心啊。”
“嗯。”
林敏意等时元湘走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随后也走了。
第二天晚上，代孟卿回来了，他离开了那么久，在时元湘的撺掇和小组的推波助澜下，上麦彩排给大家打个样。
众人兴致高，等上了麦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深山请假了。
“对哦！”
时元湘说：“她有点私事要处理，这两天都来不了。”
说完，还不忘调侃代孟卿，“孟老师，你们这组有点玄学在身上的。她在的时候你不来，你来的时候她不在。男女主凑不到一处去。”
代孟卿闭目，一副认栽的样子。
“那怎么办？女主角不来我唱独角戏吗？”
这时，有人说：“那就找个人替一下吧。咱们这儿这么多女cv，不怕没有。上次周哥那组的小林没来，也是深山顶上去的。”
“是啊是啊！”
林敏意冷不丁因为这事儿被点到名，讪讪一笑。好在那人只是顺嘴一提，拿她举了个例子，众人也没有看她。
“十元老师，不然你来吧。你们俩合作就当是导师秀了。”
“嗯嗯！”
“可以可以！”
大家满眼期待，但时元只是摆手，“饶了我吧，我跟孟哥都合作多少回了？而且我还是他教出来的，他这个人，批人都是当面批的，平时就算了，今天我怎么说还是你们导师，给我留点面子。还是把机会让给小年轻吧。”
说着，她祸水东引，顺势让刚才提建议的女生上。那女生似是没想到回旋镖来的这么快。看了一眼代孟卿便连忙摇头说换个人。
一连问了《白蛇》组里的几个女生，都没有敢上去的。
倒是男生愿意反串，争先恐后说愿意。
这场景把大家都逗笑了。
林敏意听着也觉得有意思，同性版《白蛇》，没准有点意思。
就在她思维发散故事情节的时候，又有人提议，“不然让小林来吧！上次深山替她，这次他替深山！刚好！”
“对呀对呀，刚好刚好！”
“我同意！谁反对？”
最终，经过众人的举荐，林敏意走进了录音室。
“要录哪段？”她看着代孟卿问，后者看向配导。
隔着玻璃，配导翻了一下剧本，挑选起来，“稍等，我看看。”
过了一会儿，她捏着麦克风说：“孟老师跟小林都是第一次合作，不然就录白蛇和许仙第一次在断桥相遇的场景吧。可以吗？”
“没问题。”
林敏意带着耳机，代孟卿的回答从周围一阵朦胧的声调转为耳机里清晰的话语，有种真实的升格。紧接着下一秒耳机里传来铺天盖地的雨声，压住了她下意识想要扭头看代孟卿的动作。
配导的声音从旁导戏：“这场戏是两人的第一次互动，白娘子此前已经考察过他一段时间了，感情上要跟有一种熟稔的亲近，但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小林注意把握一下矜持的尺度。”
林敏意感觉背脊一紧，她下意识挺直腰杆，轻轻点了点头，往麦克风那边凑近了一点。
搭戏开始，耳机里进许仙的声音、接着是船家、再是小青。
林敏意饰演白蛇在一旁听着，竟真有种逐渐入戏的感觉。
她视线跟着剧本里的台词走，等待里忐忑的心随着剧情发展也趋于缓和。
世人皆知，许白断桥初遇定情。
但世人怎知？一船水路，白娘子只在最后离开时，才被许仙诱出了话。
“姑娘好走。”
代孟卿说话时，微微朝林敏意侧身。
全场。盯棚的、搭戏的、旁观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落到她身上。
林敏意屏息，沉气，闭目酝酿后睁开。接道：
“相公，你晓得往哪儿取伞？”
“我还不晓得。”
“我家住箭桥双茶坊巷口，寓外有小红门，上书‘白寓’——”
台词到这里正好是一个气口，林敏意停顿看下面的台词，看到熟悉的台词，她不禁一笑起来。
众人都因为这声轻笑不解，却听她继续道：“许相公，明日你可准到吗？”
她下意识的侧身恰巧与代孟卿打了个照面。
“不管晴雨，准到。”代孟卿平声说。
“风雨不改？”林敏意声音轻扬雀跃。代孟卿语调转稳，温柔一答：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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