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无比尴尬,嘿嘿地干笑两声。
她的确是杀过鸡,但却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犹记当年,她刚被送到庄子上,没多久便与管事何勇的孙子草生与孙女春娘打成一片。正值农忙时节,大人们都下地割麦子了,春娘与草生便拉着她去林子里用弹弓打雉鸡。不打不要紧,一打吓死人,尖锐的石子直接在雏鸡的腿上射了个血窟窿。当时他们三人提着受伤的雉鸡往回走,血也跟着滴了一路。
清焰看着怪可怜的,关键是草生说了,雉鸡要趁活蹦乱跳的时候宰了,味道才鲜美,她便让忍冬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想给那一息尚存的雉鸡来个痛快。
可菜刀在四双手中轮流转了一圈,谁也没敢下手。最后还是她见不得那雉鸡躺在菜板上一抽一抽,两眼直翻的凄惨模样,才一把夺过忍冬手中的菜刀,闭上眼睛大吼一声剁了下去。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雉鸡身首异处。
后来他们将那无头雉鸡架在火堆上烤了,草生直接掰了一只腿给她,说是奖励。
清焰活了十七年,吃过的鸡不少,但那鲜嫩多汁的滋味至今仍旧忘不掉。
忘不掉的还有忍冬,她就这么大喇喇将这件事抖了出来,全然忘记清焰在人前人后辛苦维持的娴静的模样。
陆秦弓脑海中适时冒出了这样一副场景,貌美文雅的小姑娘仅用一只手抓着大公鸡的双翅还有雄纠纠的脖子,另一只手三两下拔掉公鸡下颌那丛碍事的羽毛,接着手起刀落,滋拉一下,扑腾的常胜将军就这么没了声息。
他嘴角一抽,“你胆子不小呀!”
忍冬下巴一扬,“那是,当时我家姑娘还说,一只鸡太少,都不够塞牙缝!”
清焰无语凝噎,当时是四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吃一只不足一斤的雉鸡,肯定不够塞牙缝啊!怎么到了忍冬嘴里,倒成了她宰鸡宰上瘾了呢?
看着陆秦弓二人变幻莫测的脸色,清焰有些哭笑不得,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对着他们坦然一笑,“过奖过奖。”
这下轮到卫聪纳纳地不知所措了,倒是陆秦弓,从一开始的错愕再到后来的泰然自若,也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清焰甚至还隐约见到他锋利的唇角飞快上扬,连着周身自带的锋芒都变得柔和不少。
“我当是什么呢,你这小豆灯既喜欢,下次我猎上十只八只,再便命人送到方府,保管能你一次就杀个尽兴!”陆秦弓大手一挥,说得豪气万丈。
忍冬原己恢复和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清焰闻言微微瞪着一双澄澈的眸子,又好气又好笑,“将军,我不喜欢杀鸡的。”
忍冬也皮笑肉不笑道:“禀将军,会杀鸡不代表喜欢杀鸡呀!再说,一次抓七八只山鸡,吃也吃不完,不满院子都是鸡屎味?”
陆秦弓一怔,不是你说不够塞牙缝的嘛!
卫聪简直要被陆秦弓给蠢死。
谁能想到战场上用兵如有神的骠骑大将军在喜欢的女郎面前脑子像被掏空了一般,傻得……可爱?
这厢,陆秦弓也回过味来了,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恨不得将那根追不上脑子的舌头给咬掉。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周身又开始“嗖嗖嗖”散发寒气,整个人像根柱子似直挺挺站在原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清焰见陆秦弓颇有要恼羞成怒的架势,忙道:“总之……真的多谢将军三番五次的搭救,将军古道热肠,实为吾辈楷模!”
陆秦弓一哼:“话倒是说得好听!”
清焰恍若未闻,朝他们二人一福:“时候不早了,告辞。”
陆秦弓仍旧维持着不动如山的姿态,只微微颔首,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已经驶出巷子的马车,一脸若有所思。
卫聪摇摇头,啧的一声。
陆秦弓转身就走,“你去调查一下方府,看看她在里面过得怎样。”别一不小心一命呜呼,连累他也跟着受罪。
卫聪一听,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将军莫不是真看上赵姑娘了?”不然怎么突然要给人家送鸡?
陆秦弓闻言停下脚步回头,还是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你真的很闲。”
卫聪追上去,仍笑道:“将军放心,赵姑娘不会介意的。”
陆秦弓伸手抚摸骏马的脖子,闻言眉峰一挑,“她介不介意,与本将军何干?”
卫聪见他嘴硬,一边解着缰绳一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这样,实属正常,正常!”
陆秦弓劈手夺过卫聪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一嗤:“听父亲说羽林军近两年来饱食终日,过于懒散,既然你这么闲,那明日起,便去肃清整顿一下,直到本将军满意为止!。”
说完两腿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卫聪嘴里发苦,羽林军的管辖权一直都在太子手上,今日早朝皇帝才将其收回,命陆秦弓代管。如今让他去整顿,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只怕一刀子切一个毒瘤,都能切都他手酸。
卫聪捶胸顿足。
大意了大意了,只回到上京几日,他便被这花红柳绿给迷了眼,说出这么多不知所谓的话,没想到将那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的玉面罗刹给得罪个干净。
卫聪一顿呜呼哀哉后,拍马紧随其后。
方府的马还在前头嘚嘚跑着,陆秦弓一扬马鞭准备越过去,卫聪灵光一现,放缓速度对着车里的人高声道:“赵姑娘,告辞!”
玉手掀开车帘的一角,紧接着一张灿若芙蕖的美人面探了出来,“二位走好!”
陆秦弓看都没看,直接拍马而过。
那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怒气冲冲的模样。卫聪朝清焰笑笑,“将军这是赶着回校场呢!告辞!”
说罢一扯缰绳追上陆秦弓,“将军,属下都说了,赵姑娘没有生气。”
回应他的是陆秦弓一记冷冰冰的睨视。
卫聪腹诽:“得,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马车里,清焰放下帘子,对忍冬道:“卫参军人不错,挺随和的。”
忍冬撇撇嘴,不以为然,“奴婢看他嘴是在边关被狼吃了吧,说话这么不中听。陆将军更是,看起来英明神武,却是个缺根筋的,谁没事喜欢杀鸡取乐呀,又不是肉禽铺的老板,卖得多杀得多,越多越高兴。”
清焰道:“说起缺根筋,你比起陆将军,不遑多让。”
忍冬一脸坏笑,“姑娘好像对陆将军挺有好感的。”
清焰没有遮遮掩掩,点头道:“他心地不坏。”
回到方府,已过午时,清焰连午膳都没用,便急匆匆去静安堂。
刘氏这厢已用过饭食,正准备歇觉。
怕将寒气渡给刘氏,清焰脱了披风,凑到熏笼前抖落一身寒气,待身子暖和了些才捧着一大包药进去。
刘氏略略看过,便对清焰道:“饿了吧?外祖母让人给你传饭,你用了也歇歇罢。”
清焰应是,又亲自服侍刘氏歇下,才住偏厅去用午食。
桌上摆了热气腾腾的清炖萝卜羊汤,炙羊肉,还有东坡豆腐红豆莲子羹等吃食。清焰夹了块炙羊肉放入口中,肉脂的焦香鲜美直冲味蕾,引得她食指大动。
饭毕,清焰去耳房小憩了半个时辰,用温水洗过脸后就又去了刘氏屋里。
她刚走到东厢房半开的窗棂旁,便听见刘氏低低的声音传了出来,“……胐胐脾性与二娘肖似,一昧地强迫只会适得其反。”
“正是这个理!可夫人她并不这么想呀,她只觉得是您老人家让她去做恶人呢!”说话的是庄妈妈。
刘氏反问:“我让她做什么恶人了?我只是让她带胐胐进宫与太子见上一面,两人相处一番后,说不定胐胐就改变主意了,哪知太子直接出了那档子事,打了她的脸……哼,她这性子几十年如一日,就爱迁怒。”
清焰听了一耳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听庄妈妈道:“依奴婢看,太子那边是不成了,老夫人还是趁早为表姑娘作打算吧!”似在犹豫,庄妈妈顿了顿才又道:“奴婢瞧着,大公子似对表姑娘有意。”
刘氏冷哼:“你也看出来了?胐胐不过是被罚着跪一天半天祠堂,就急得他一天三趟地往我这跑,以前怎不见他这么殷勤?还有胐胐带来的那个厨娘,跑到我跟前吚吚呀呀一通乱喊乱叫,委实烦人!上京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用这样的天残地缺,若不是馋她几口点心,我都想一捧子打发了去!”
冷风呼呼地刮,清焰听她们如此不待见喑姑,胸腔漫起阵阵酸涩。
却听庄妈妈笑着道:“好在她总躲在厨房里不出来,也算是眼不见为净了。”
是啊,喑姑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她是为了清焰少受些白眼,才用一碟子一碟子点心去讨好刘氏的。
清焰很难过,因为她们为了她,都过得这么不快活,她甚至不知道喑姑为了她还跑到刘氏跟前求情。
清焰又在廊下站了会,强压下心中的悲凉,才掀了暖帘进去,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打发了,只余庄妈妈。她在帮刘氏揉腿,一股子药草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清焰若无其事地笑道:“外祖母醒了?”
刘氏抬头见是清焰,也笑道:“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清焰道:“我有一事要对外祖母禀告。”
说罢便将府里小厮去求药出言不逊一事说与刘氏听。
刘氏即刻命庄妈妈将昨日派去求药的下人提来,开口就骂:“你这狗奴才!让你拿个药,也能得罪人!”又摆摆手,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乱糟糟的,罚你三个月月钱,下去罢!”
那小厮如蒙大赦,连忙叩恩退了出去。
刘氏长叹一口气,抬眼问清焰:“胐胐,依你之见,这事该怎么处理?”
清焰稍加思忖,道:“明川医馆过几日便开张了,不如咱们送些药材过去,权当贺礼,又可表达我们对邹先生他老人家的歉意。”
刘氏颔首,命庄妈妈即刻去办,又拉过清焰的手道:“你有心了!年后你便十八了,你的婚事,外祖母替你看着呢,你尽可安心。”
清焰应是:“谢外祖母!说起这个,孙女有一事相求。忍冬已到出阁的年纪了,我想将她许给银溪庄何管事的小公子何年,不知外祖母意下如何?”
刘氏道:“过几日我让何勇来一趟,问过他们的意思后,再给她定个好日子放出去吧!她自小跟着你,外祖母必不会亏待了她,定让她嫁得风风光光。”
清焰大喜过望,连忙又谢过刘氏。正巧忍冬寻了过来,刘氏便道:“你不必在我这伺候着了,回去歇着罢!”
清焰便退出了厢房,忍冬跟在她身后,道:“姑娘,你让我回去找旧的手笼做什么?是要给今早那个小丫头吗?”
清焰点头:“看她一手的冻疮,想来定是家里头过不下去了才将她卖了。我看她年纪跟春娘一般大,总有些于心不忍。”
原来是想念银溪庄的众人了。忍冬心里一酸,勉强笑道:“不若奴婢带姑娘去寻那小丫头吧!”
主仆二人先是去了后罩房,扑了个空,最后才在厨房找到了她。
那名唤小秧的丫鬟此刻正在灶台前烧火,还将冻得红肿的双手放到火苗上烘,嘴里一阵嘶哈嘶哈,既舒服又难受的滑稽模样。
清焰见了,连忙上前拉住她,“你手生了冻疮就不要放火上烤了,越烤越严重!”
小秧见来人是府里天仙似的表姑娘,忙站起来行礼。清焰将旧手笼递给她,又附上从邹仁善那拿的冻疮,嘱咐她每日睡前净手涂均。小秧受宠若惊,连忙推托不敢要。
清焰只好吓唬她道:“你手伤成这样还怎么做事?做不了事可是要再次卖掉的。”
小秧一听要被卖掉,连忙将东西捂在怀里,“奴婢不要再被卖走了,奴婢这就擦药!”
清焰满意地点点头,对忍冬道:“走吧!我有话要同你讲。”
两人回到揽月斋,清焰将刘氏已答应忍冬的婚事,并说年前会让何年与她见上一面。
忍冬没想到清焰动作这样迅速,惊喜中有带着些担忧,清焰看出来了,安慰她道:“放心吧,亲事定下总得等开春后天气暖和路好走了才能迎亲的,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做你的待嫁新娘子。”
“姑娘,奴婢舍不得你。”忍冬说道,声音里已染上哭腔。
清焰抱住她,“你我二人,总得有一个先出阁的。再说你嫁到银溪庄,将来我要是不便带着喑姑,也好托付于你呀!”
喑姑因为聋哑,入了方府后除了揽月斋还有厨房,哪都不敢去,就是怕给清焰招麻烦惹笑话,每日过得提心吊胆,很是拘谨,连笑容都少了。还是让她待在银溪庄的好,那里民风淳朴,只要不是四体不勤,就没有人会因她的缺陷而小看她一分。
虽如此说,忍冬依旧没有开怀。
清焰笑道:“你再苦着一张脸,何年见了,可会心疼的。他一心疼你,指不定就打我了。”
“他敢!”忍冬跳起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
清焰掩嘴一笑,抬头望望四四方方的天,还好,终于有一个能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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