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青的手机一直关机,微信也不回复,邮箱更是不会看,我根本联系不到她。她去哪了?真的回英国了吗?我又一次感到我们之间的联系微弱得可怜,她一走,我没有任何办法知道她在哪。
我坐在机场大厅浑身发冷,一直待到凌晨,今天所有的航班都结束了。又工作人员来问我,你是在等什么人吗?她的航班号是什么?
我无言以对,捂着脸痛哭。对方以为我遇到了什么事,要帮我报警。我克制住情绪,道了一声谢就离开了。
回到家,我翻箱倒柜,发现叶丹青除了手机之外,什么都没带走。她回英国了吗?准备接受维克托的提议吗?她还会回来吗?她是不是不想见到我的家人,所以出去住一阵子,过完年就回来了呢?也许她过几天就改主意了呢?
我点开她的微信,给她发了好几段语音,可是她一直没有回复,电话仍然打不通。
直到我妈回来的那天,叶丹青都没有任何消息。
我妈见到我像撞见鬼,说我消瘦、苍白,脸色奇差无比,仿佛被吸血鬼吸干了。我不解释,接过她的行李箱放进车里。
“哟,换车了?这车挺不错啊,不少钱吧?钱还够不够?不够我赞助你点?”
“够。”
“好吧,给钱还不要。”
她一路畅谈前几个月去广西的徒步旅行,要我以后有时间也跟她去。她和徐叔叔基本稳定下来,预备暑假带他和女儿来老家,见见这边的亲戚朋友。
“你怎么不说话?”等红灯时她推推我。
“不想说。”
“看你那死德行,爱说不说。”她生了气,却还喋喋不休地讲在美容院遇到的奇葩男女。
到家后,她惊讶地问:“你把窗户换了。”
“嗯。”
“开窍了你,以前那么说你都不换。”
我把她的行李放在大卧室。叶丹青的东西已经被我收拾好,藏在我的桌子底下,和外婆的头骨放在一起。床单、被罩、枕巾我也洗干净了,屋里没有任何第三个人的痕迹。
“你咋不说话?哑巴了?”我妈不满我的沉默。
“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心情为什么不好?是不是不希望我回来?”
“跟你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
“没事,别问了。”
我妈白了我一眼:“问你又不说,挂脸给谁看?跟你一起住真烦。”
我关上小卧室的门,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
“这是什么东西啊?”她在门外大叫。
我不耐烦地打开门,看到她手里的万花筒,一把抢过来,说了句我的,又关上了门。
“你有病啊!我一回来就这样……”她在外面骂骂咧咧。
我举着万花筒,里面的世界安定、美好,像一篇永恒的童话。叶老师,你真的要用自己的肾来换取维克托的照顾吗?仅仅为了不拖累我,就要这么选择吗?
或许我并没真正读懂她的哭声,所以无从理解她的选择。
第二天,我陪我妈去霍展旗的烧烤店吃饭。霍展旗看到我们一起去了,便问:“你们一起回来的?”
我妈奇怪:“卓兰一直在这啊,你不知道?”
“是吗?我不知道啊,你咋不告诉我?”霍展旗惊讶地问,“啥时候回来的?”
“十月。”
“什么?!你回来四个月了都没告诉我?”霍展旗嫌我不够意思,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我。
“不想说,别问了。”我一点也不想提这件事,他们却抓着不放。
“怎么了?遇到事了?”
“没有。”
邢云挤眉弄眼,说:“看这样像失恋了。”
“失恋!”我妈平地一声吼,“快跟妈说说,长啥样?帅不帅?为啥分了?”
我心乱如麻,低声说:“别问了,行不行!”
说完我披上衣服走了出去,背后传来我妈的怒吼:“你有毛病吧方柠!一回来就这样……”
大姨劝道:“人家不高兴你就别招惹了。”
我站在烧烤店门口,仰头眨眨眼,把眼泪收回去。这几天我好不容易抑制住了崩溃,可依然无时无刻不想痛哭一场。
沿着大桥走,追随那年跨年我和叶丹青的足迹下到了河滩。这一带鲜有人迹,我是第一个留下脚印的人。
我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躺在雪地上。雪很松软,如一床鹅绒被,助我重温旧梦。天上有几颗星星,簇拥着皎洁的月亮,它满过之后又逐渐变瘪,和漏气的皮球一样。
曾经我们在河滩里散步,恍如昨日,仿佛她们还会从我身边经过,在这里捉迷藏。
脚趾冻僵了我才起来,慢慢往家走去。河堤上有父母带着小孩放鞭炮,爸爸点火,妈妈和孩子捂起耳朵翘首以待。
经历了爆炸之后,叶丹青不再害怕鞭炮声,反倒我心里打起鼓来,快步跑开,跑到那鞭炮声变柔为止。
很晚我妈才从烧烤店回来,破天荒没有批评我,还给我带了吃的。她和我一起坐在厨房,一边看我吃一边说:“嗨呀,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后找的肯定比他更好。”
我默默点头。让她误会也好,至少不用再解释我情绪上的消极。
除夕到了,那天一醒来我就在期盼着叶丹青能联系我,哪怕只有一句春节快乐。去年她不就主动联系我了吗?只要我肯等待,她的祝福一定会来的。
小舅一家今年去舅妈家过年,在下面的旗县,所以除夕这天还算和平。我陪家人打打麻将扑克,快到十二点,我躲进厕所,忍不住给叶丹青打了电话。
还是关机。
我想她可能换成英国的号码了吧。便给她打语音,她也没有接。我只好发了一条:叶老师,你不打算祝我新年快乐吗?
对话框里全是我单方面的输出,她自从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复。我不愿放弃希望,抱着手机枯等。十二点后,所有人都祝福完了,就连杜灵犀和段培俊都祝我春节快乐,叶丹青还是迟迟不回。
整个春节,我都没收到她的消息。她一定要这么绝情吗?一点都不联系了?我晚上躲在被子里哭,她对我太残忍了。
年初六,小舅一家从旗县回来了,到外公家吃饭。我和我妈买了不少吃的带去,摆了一桌子。
进门时小舅夸夸其谈,他去年赚了点小钱,腰杆挺直了,再也不用对我妈低声下气。我妈去年没借他钱,他有点怀恨,在饭桌上便给我上眼药,说我握筷子方式不对难怪事业不行,又说我没有头脑,新买的车性价比低,华而不实。
我沉默地吃饭,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偏偏他还说个没完没了。
“你看去年过年,大年初一卓兰扔下我们就跑了。你说你妈好不容易回来过一次年你都不陪,真不孝顺。”
“孩子有自己的事,你管那么多。”我妈不大痛快,替我找补。
“你不知道她前年带回来那个朋友,就那个叶什么的,我当时就觉得那人不靠谱,看我说什么来着……”
我把筷子重重地扣在碗上。
“你还别不乐意,卓兰。”小舅倚老卖老地笑道,“你看看她惹出多少事?有钱怎么啦,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啊?那个古什么的,她还跟人家纠缠不清。我看就是她被人家甩了,才把人推下水的。”
“你闭嘴!”我狠狠地瞪着他。
“我一看她就装得不行,还在那跟我拌嘴,有多大能耐一样。那些年轻的女的,谁不知道她们怎么上位的?你看现在消停了吧……”
我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领子,咬着牙说:“你没资格说她,你一点都不了解她,就别乱说话。”
小舅被我气得七窍生烟,推开我说:“你长本事了,敢对长辈说这种话!”
霍展旗和邢云也拦着我,要我冷静。小舅一点也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反倒越说越起劲:“你啊就是年纪小不识人,那种人我见多了,装得跟良家妇女一样……”
我一拳打在他脸上,两道鼻血流出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不认识我一样。我拎起凳子假装要打,他抱头鼠窜,吓得闭上眼睛。
霍展旗和我妈赶紧拉住我,小舅妈脸色苍白地站在小舅身边,小声说:“真是反了天了!”
我把所有人看了一圈,冷冷地说:“谁再敢说叶丹青一个字,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我扔下凳子,穿上衣服离开了外公家。
街上还洋溢着新年的气氛,冰雪中夹着火红的鞭炮屑。我穿行在喜气洋洋的人群之中,内心无限悲凉,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整个下午,我一直在街上游荡。手机响了又响,都是我妈和霍展旗的电话。我没有接,沿着河岸一直走,好像这样就能走到世界的尽头。
天黑了很久我才回到家,那时手也冻僵了、脚也冻僵了,整个人像一根冰棍。
我妈煮了姜汤在家等我,我喝了一碗就回房间坐着。她敲敲门进来,我没有感情地说:“我没让你进。”
她又退出去重新敲门。
“进来吧。”我说。
她坐到床边,挠挠头又挠挠鼻子,始终没开口。
“你想说什么?”
“妈就是想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她语气温柔,我上次听到她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还是小学的时候。
“没什么。”我的心也软了。
“你遇到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你看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了你。”她揽住我的肩头,轻轻地摩挲,传来一阵暖意。
“真的没事,我自己能解决。”我不愿意她对我好,她一对我好我就难过。
“卓兰,妈妈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提出来,我改行不行?当初你姥姥走的时候我就后悔,现在我不能在你这里再后悔了。”
听了这句话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她身上哭起来。她被我突然的大哭吓了一跳,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不哭不哭,我的小柠檬。”她说。
我靠着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还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们还可以躺在床上,她给我读故事书。人生还没开始,不需要品尝这么多酸甜苦辣。
可是时光无法倒流。我心中那么多想说的话,出口时只剩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停地说对不起,却不知道说给谁。谁都不会原谅我。
那天晚上我妈跟我说了许多话,想让我去杭州,希望弥补这么多年对我的不闻不问。说徐叔叔和妹妹都很欢迎我,我爸也觉得我去那边更好。我没回答,她说你好好考虑一晚上吧。
初七那天她要回杭州,早上来到我的床前,问我是不是要和她回去。我的眼睛哭肿了,对她笑笑,说:“妈,我不和你回去了。我还是想过自己的生活。”
她叹了口气,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说:“也行,那遇到什么事,可以找我聊。24小时在线。”
我点点头,留恋地拉了她的手一下,然后放开。
她走了,我一口气睡到中午,被丁辰一个电话叫醒。
“怎么了?”我有气无力。
她听我这样说,张了张嘴又闭上,发出“唔”的一声。
“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你还不知道?”她问。
我心凉了半截,她这么问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打开手机,新闻那粗黑的字体像一把斧子劈开了我。
叶丹青在英国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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