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时节,小荷已露尖尖角。清晨太阳才在天边漏了个角,却已隐隐有些溽暑难消。
昌平街这一路住的多是些达官权贵,九尺宽的青石板铺了满路,一路上种满了桃树,此时恰好是三月,灼灼桃花开得旺盛,微风拂过,满树的桃花纷纷扬扬,落花如雪,好似下了一场花雨。
沿路进去第三户人家门匾上“陈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熠熠生辉。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此牌匾是当今圣上所赐,以彰显对这个嫡亲弟弟的重视关切。
而此时陈王府四莳院中的大公鸡自太阳初升起就时不时高亢鸣叫几声,似在提醒主子快些醒来。要是平常人早就不堪其扰起来甚至是想逮着那只叫个不停的鸡泄泄愤,可里边的人像是没听到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任凭鸡叫得如何卖力,屋内依旧是毫无动静。
风吹过,床帐随着风微微摆动,在床前的描金云母屏上投下一片片虚影。
婢女暖香正站在自家世子房门前。她踟蹰着想敲门,犹豫了片刻终于抬起了手,没想还没摸到门,门就自己开了。
正当她愣神时只见门内走出个俊俏少年郎,身着月白暗纹长裳,一张俊秀脸在清晨的微光的照拂下显得尤为惊心动魄,尤其是那双隽妙的瑞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凌厉,更有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治清媚,如月下秋霜,雨后夏荷叫人心生旎念。
只是这头发略显凌乱,像是在鸡窝里滚了几圈似的——正是她家世子。
暖香一惊,要知道清早把他们家世子叫醒去学堂可不容易,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这门苦活儿还是今日她与众姐妹掷骰子输了才落到自己身上的。就在刚才,她在门口思索了良久已经想好了要怎样与她家世子扯皮。
萧翎见她愣住,忙拉住她的袖子:“暖香,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梳头!”
暖香不敢相信,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千思万绪,这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千言万语在嘴边闪过最后化为试探性的问了问:“世子今日头不疼了?”
萧翎摇了摇头。
暖香再次小心翼翼:“那肚子……”
萧翎打断她,忙道:“哎呀,别问这些了,本世子好着呢,你再问我就要迟到了!到时唯你是问!”他佯装生气,说着拉着暖香就进了房内。
暖香倒也知道萧翎是在开玩笑,没放心上,任由着被萧翎拉了进去。
阳光透过窗棂在梳妆台上洒下一片斑驳,描金云母屏上映照出人影幢幢。暖香一边打理着她家世子那如泼墨流彩般的头发一边感叹着这般容貌家世不知将来那家名门闺秀能有这等福气嫁给她家世子。
不过片刻的功夫,暖香就将他那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梳成了整齐的发髻。她随口问道:“世子今个怎么起得这么早?”要知道往日这个时辰萧翎还在榻上打滚呢。
萧翎打了个哈气,摆了摆手道:“别提了,做了个噩梦吓醒了,怎么也睡不着就干脆醒了。”
暖香这倒不觉稀奇,她们这些贴身婢女都是从小跟着萧翎的,自然知道他的习惯。
“世子醒了也不叫我们,好让我们来服侍您穿啊!”暖香拿着玉梳嗔道。
萧翎摸了摸鼻子:“这不想着有手有脚的,就不劳烦各位姐姐了嘛。”说着他还摸了摸刚梳好的头,说了不少好话。
暖香转头收拾着乱七八糟的床铺,感慨着她家世子这么多年了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随口问道:“世子怎么会做噩梦?莫不是志怪奇谈看多了?”
萧翎幼时就喜欢读些志怪话本,早几年经常偷偷“挑灯夜读”,第二天精神不振时常打瞌睡,陈王妃当时还怕萧翎身体出了问题,直到某天夜里幼小的萧翎做了噩梦哭着来找父母身后还跟着一群婢女侍从……后来陈王妃三申五令并收了一堆话本此等状况才有所收敛。
萧翎闭上眼随口就来:“姐姐也知道的,我的那些话本子早就被母亲收起来了,哪里还看得到呢?”说着还叹了一口气,似是在表示不满,神情戚戚,似是比那深闺怨妇都要哀伤些。
语气特地转了几个音,似哀似怨。暖香被他着番说辞逗笑。
暖香刚整理好床铺,“那世子无缘无故做噩梦可是个坏兆头,可要找个奇人异士算命先生来解梦……”
萧翎连连摆手,那些江湖术士要不就跳些乱七八糟的舞,要不就调些看着就很怪的符水,把他的院子里都搞得乌烟瘴气的,他可不要。恰在此时院中的大公鸡又鸣叫了几声,萧翎忙起身道:“快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他脚底抹油似得飞快溜出房门并吩咐门外的小厮拿来书箱再拿来几个包子装到食盒里带到马车上吃。
暖香刚想说时间还早,刚追出门就不见了他的人影。
院中其他贴身婢女见到萧翎出了院门忙将暖香拉到一边问怎么做到比平时早把世子叫醒的。
暖香只说世子自个起来的自己什么都没做,其他婢女自然是不信的一个劲的追问。
另一边,萧翎已登上了马车,马夫从萧翎还没出生就在王府御马,这些年来还没见着萧翎这么积极地去读书,还疑惑世子今日为何这么早就走,既然还有些时间为何不在府上用完早饭?但萧翎上车后一个劲地催促他快些,马夫见状只好压下疑惑专心地驾起马来。
其实萧翎今日这么早起来不完全因为那个噩梦,昨天他和右丞相家的小儿子高宿闹了些矛盾,对方骂他不学无术天天迟到,圣贤书读不进去,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有个皇亲国戚的爹又怎样?自己还不是个败家纨绔?两人于是打赌谁来得早。于是就出现刚才那一幕。
当然萧翎回家后谁也没告诉,毕竟是一时冲动的赌约现在想想打这个赌也挺幼稚的,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怕是寻常五岁稚子才会打这样的赌罢?但是又不能放弃,不然也太掉价了……
粼粼车声远去,卷起一地尘埃。
***
陈王萧缙是当今圣上萧缄一母同胞的兄弟,特许的留京番王,他儿子萧翎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亲孙子。
萧缙在他亲娘眼里是个不学无术的,但上头好在有个嫡亲哥哥不用继承大统又不像其他那些庶出兄弟野心勃勃到盯着皇位,也就由他去了。
犹记得满月宴当天在一众宫妃皇戚的目光中,萧缙在一堆笔墨纸砚干戈玉石中一眼瞧见了个玛瑙鎏金多宝胭脂盒子,拿在小手中玩得不亦乐乎。太后她老人家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这胭脂盒子是从哪冒出来的,她当时就觉着不妙,这孩子日后怕是要腻在女人堆里了。
当时的圣上,也就是已故的先皇沉迷求仙问道,尤信占卜卦象。当时就皱起眉头,说此子日后怕是得腻在脂粉堆里了。
于是在萧缙小时候他母后就严加管控,身边的宫女长得是是一个比一个寒碜,在这个选宫女要求五官周正家世清白的宫中,萧缙怎么也想不通这些宫女是那来的,也难为他母后煞费苦心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母后还隔山岔五的给他讲些坊间故事,内容大概是些进京赶考的富家公子被青楼女子骗掉金银细软露宿街头,破庙里狐狸精蛊惑书生吸取其精气,刨其肝胆……那内容叫一个好不凄惨。
于是年幼的萧缙对女子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就连平日看见他的那些姐姐妹妹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吃了。
可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没防住,萧缙稍微长大了些跟着哥哥萧缄偷偷出宫。两人倒是没做什么与未出阁小姐私相授受、与青楼女子不清不楚的事来,只是去了梨园听了出戏。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萧缙一下子就被迷上了,那出戏是个悲剧结尾,相爱的两人最终阴阳两隔,此生不复见,萧缙当时就哭的一塌糊涂,回宫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坐在书案前苦思良久最终提笔续写了主人公来世再续前缘的结局。那写得叫一个九曲回肠,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萧缙平日里读书不努力,圣贤书没读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竟是个写话本的奇才。
后来萧缙又跟着萧缄偷溜出宫,那话本偶然被书坊老板看到后,老板感慨于故事内容精彩,极力请求出书。不久此书便火遍大江南北,后来更是被演成了戏曲。
之后萧缙就迷上了写话本,还会时不时偷偷溜出宫听戏,他还结识了个同样爱听戏的小官员的女儿,俩人一来二往暗生情愫,他母后发现的时候俩人已是互许终身,非卿不可了。皇后揉眉又暗自庆幸还好不是腻在女人堆里。那官家小姐虽说门第不是太高,父亲官从七品,但好歹算是个小家碧玉,且她的父亲为官清白,刚正忠厚,仕途上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皇后最终叹叹气同意了二人的婚事。
而此时萧缄还没娶妻……本来他是定了亲的,是太傅的女儿,为人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可就在前几月发了高烧几度晕厥后突然哭着吵着要去修道。悔太子的亲可是要杀头的罪,本来她家里人是尝试劝导阻止的,但实在无果,又舍不得女儿,便只能像萧缄请罪。萧缄也知强扭的瓜不甜,加上太傅对自己有恩,便让她假死脱身。
当时萧缙还开玩笑说这姑娘怕不是瞧上了哪个俊俏道士?
萧缄带萧缙出宫反倒成就了他的姻缘……
萧缙欢天喜地地成了亲,搬出了皇宫,进了自己的王府。成亲没过一年陈王妃肚子里就有了动静。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虽然不喜这个儿媳但是对于这个还不知性别的孩子那是费劲了心思。
每天变着心思吩咐御膳房熬补汤送去,更是直接派几个御医天天守着,生怕出个三长两短,便是自己生头胎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就这样在千般呵护,万般小心中,萧翎出生了。
陈王妃生产时,正值深秋,院中的落叶怎么也扫不净,凉风吹过稀稀落落地落了满地,萧缙在产房外着急的踱步等待,不时还踢动几片落叶。恰在此时一片绚丽的红色羽毛落在了萧缙头上,他刚想抬头看,随后便听到婴孩微弱的啼哭声从房中传出。皇后在宫中听闻此事啧啧称奇,便赐名“翎”。
又过了几年,皇帝驾崩,皇后也就成了太后,太子萧缄也顺理成章成了新皇。又过了几年,他陆续地将一干弟弟们都派出京城了,唯独留下了萧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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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太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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