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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沉香

【楔子】

那块沉水香,是谢阑高中毕业时,同班一个女生送给他的。很小的一块木疙瘩,散发着馥郁的香气,他当时并不知道什么叫“千年沉水香”,随手扔进了木柜子里。还想着,同归本源。

【一】

半夜落了雨,清早地面还是潮湿的。谢阑骑着自行车,唰地碾过一处水洼,将裤腿溅湿。背包里的手机响了,他停下,折过手去摸。

“谢阑,到了没?”

他抬头看了眼商铺的店牌,“快了。今年有多少人来?”

“一半多吧。”对方是聚会组织人,又打趣他,“程珊也来,‘阑珊’夫妇这是要组合了?”

谢阑不予理会,挂了电话。

这样的玩笑,从高中到现在,每次见到,都要开上一回。起初他们只是偶然发现他俩名字相配,渐渐的,觉得人也极登对,便不留余力地撮合二人,然而当事人却无动于衷。

程珊?说实话,太久没见到,谢阑有些想不太起她的样子了,只模糊记得,她爱戴一副黑色细框的眼镜,穿肥大的校服,总不声不响,像最无存在感的影子。

毕业聚会时,气氛热了,一片喧腾中,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已经混乱不堪,直到回到家,谢阑才摸到口袋里的木头块。

颜色深沉,纹路复杂,可翻来覆去地看,谢阑仍觉得,不过是块木头疙瘩。

那时的人际往来,都是以关系的疏远做依据,谢阑与程珊来往不多,她为什么要送那么个礼物给他?谢阑未想明白,就倒上床,沉沉地睡去了。后来,也再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过了几分钟,谢阑到达聚会场所。

刚一推开包厢门,男生们带头起哄:“谢阑来来来,特地给你留了个位。”

谢阑看向那个空位,顺势看见了旁边的程珊。她表情平淡,仅冲他点了下头。谢阑最终没有坐在她身边。

包厢空气闷,谢阑出去透气时,程珊半躺在外间的沙发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谢阑踌躇,要不要叫醒她,以免感冒,她就已经睁开眼,脸朝向他。

“很累?”

“最近在做论文。”

“一直不知道,你专业是什么。”

“新闻传媒。”

谢阑“啊”了一声,“这专业挺适合你的。”

程珊笑起来,脸颊上现出个小巧的酒窝。她没戴眼镜,让他得以瞧见,她明亮的、映着灯光的眼眸。原来,她长得挺好看的。

“之前,你为什么送我块木头?”他开玩笑地说,“暗喻我是木头吗?”

“不是,只是想送你礼物。”说完,程珊拍了拍膝盖,起身走了。

谢阑觉得莫名其妙。

【二】

刚见到谢阑,程珊觉得他是个不务正业的男生。

每天下课,他都是与同学一起打球、吵闹。可他成绩却很好,好到他们的名字在成绩单上,几乎成了矩形的对角线的两端,他在上端,她在下端。

最初引起她对他的注意的,是在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后,男生们搭伙打篮球。谢阑的个子、长相,皆为最突出。

他游走自如,不受任何阻拦,跨越,跃起,投篮。女生尖叫。球在框沿打了个转,从中心落了下来。球砸地,如雷响。

程珊侧目,正巧看见那幕画面。

就如同一滴水珠,经阳光照耀,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那一刻的谢阑,意气风发。连体育老师也被吸引了目光。

从那之后,程珊不由自主地关注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后来重新安排座位,他坐在了程珊前面。然后她发现,他上课、写作业,都过分认真。

溽热的夏天,连她也会时不时仰起头,喝口水,再望望他微弓的背。而他会维持同一个姿势,不东张西望,不与同桌交谈,直到下课。

桌子上堆着的厚厚一沓练习册,大半是做完了的。

谢阑就像棵树,天地寂静时,他矗立不动;风起云涌时,他迎风摇枝。

他很不喜欢穿校服,其实没什么人喜欢,可都按照校规,老老实实地穿着。可他偏不。早上带件校服外套来,混过检查,再不会穿。

早上,他总是踩着点到教室,然后趁下课,买个面包之类的早餐,狼吞虎咽地吃了。如果来早了,要么是来赶作业,要么是需要打扫卫生。

中午,他一般先写半小时作业,再趴下睡觉,在打铃前醒来,打铃后,呼朋唤友地出去打球。

他比谁都守规矩,他比谁都不守规矩。

每天观察谢阑,成了程珊学习之余,唯一雷打不动的爱好。

半个学期过去,谢阑只与她说了两句话:“老师叫你”,“不好意思”——这是在换位置时,他抱书转身,撞倒了她放在桌上的水瓶,他对她说的话,也因此,他同桌突然注意到某个隐秘。

“谢阑,你有没有发现,你和程珊名字很搭哎?”

他不懂:“什么?”

程珊已经反应过来,低下头,红了脸。

“‘阑珊’啊,哈哈哈。”他同桌攀着他的肩,笑得弯了腰。

谢阑气得掐他,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想起了《青玉案》的典故。

“别胡说!”

从那个时候,“阑珊夫妇”这个名号传开。但其实,她与谢阑除了是同学,其他半分干系也无。玩笑归玩笑,每个人都冷眼旁观着现实。

多可惜啊,想要寻找蛛丝马迹的共同关系,竟无从下手。

【三】

周末回到家里,母亲正打扫卫生。见他回来了,问他:“这是你的吗?”谢阑凑去一看,是那块放在柜子里的木头,不知怎么掉落出来,被她捡到。

他嗅着沉香木上幽幽缕缕的香气,突发奇想,用手机搜了下,差点没吓掉手机。这样珍贵的东西,程珊居然随随便便地给了他?谢阑盘算着,下次碰见她,一定要还她。

这些天,雨下得没停,地面的水渐渐积深了。路边的树压弯了枝叶,水里浮浮沉沉地飘着树叶。

那日,谢阑推着单车,前方聚了人群,让他过不去。他预备绕路走开,却见一个女生跌跌撞撞地挤出来。

女生怀里抱着背包,头发、衣服都乱了,裤腿湿了大半截,**地贴着腿。脚边的水洼倒映着她纤弱的身影。

是许久不见的程珊。

程珊也看见他了,咬着下唇,没吭声。

谢阑推车过来,挺拔的一个人,将本就稀薄的光挡了大半。

“怎么了?”

程珊跟他说,她是来做个小采访的,却遇到了纠纷,好不容易脱身而出,落得这狼狈样子,让他见笑了。

谢阑叹气:“一个女孩子,做记者,太危险了。”

以前老有人问,为什么想做记者,她的回答永远是一样的:因为想看看更多世态,炎也好,凉也好。其实不仅仅是这样。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便会毫无条件地跟随他的脚步,喜好、理想,潜移默化中,变成了自己的。

“你为什么没有当记者?”

谢阑坦陈地说:“记者吗?虽然有意义些,可仍觉得费力不讨好。”

程珊不死心地追问:“你曾经说你想当记者。”

惊响一声鸣笛,身侧的路上车水马龙,呲呲的溅水声不绝于耳。

谢阑愣了下,“你还记得?”他笑了,“理想会变的。”

是啊。人都会变,何况理想?利欲横流的时代,没什么经得起永恒的考验。

感情自有真理,理性难以知晓。就如,明明深知这些道理的程珊,此时却像自万尺高空坠落,不敢直面虚渺的人世,怕自己承受不住。

道理说出来,是安慰别人的,自己的心无法欺骗。

什么叫一厢情愿?这就是了。

【四】

“我无须移动即可看到一切,在你的生命中我看到一切生命。”

在日记本上,程珊写下聂鲁达的这句诗。

一年一届的运动会和篮球赛,是男生重点关注的活动。谢阑参加了好几项项目,他们一起翘掉自习课去训练。

程珊合上本子,向窗外望。隔了老远,她似乎也能听见男生们的笑闹声。她眯着眼睛,试图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人影晃动,以失败告终。

她沉不下气,走出教室,匆忙下楼时,好巧不巧,在拐角撞上谢阑。

他手上拎着件外套,身上是白T恤,出了汗,领口颜色洇得深了。他被她撞得倒退了一阶台阶。

程珊小声说:“对不起。”

“没事。”谢阑毫不在意,随口问,“你怎么出来了?”

“上厕所。”她胡诌。楼下是男厕所,也不知道谢阑信不信,只听他“哦”了声。

“为什么回来了,不是在训练?”

“上来拿水。”

程珊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挡住了他的路,忙偏身让他。

谢阑几个大跨步迈上去,转瞬消失在拐角。

安静的生命,热情的生命,闪亮的生命,都在你这一种生命里展现了。

程珊默默地想。

运动会召开,谢阑几乎脚不沾地。除了参加项目,就是扛着台摄像机,东照一下,西拍一下。

太阳大,程珊用手碰了下头发,烫得不行,她偷偷地回教室。

“教室里还有人?”

刚拿起笔,便响起这么一声。程珊被吓了跳,笔掉在地上。

谢阑蹦进来,咋咋呼呼地问:“程珊啊,怎么不去看比赛?”

“太晒了。”程珊矮身去捡笔。

谢阑四处找了下,“哝,这有把太阳伞。等下有人检查,你没去,要扣班级分的。”说着,却没见到人,“人呢?”

“在这。”程珊捡到笔,急忙起来,头撞到了桌子。

“嘭”的一声响,谢阑听见,怔了两秒,笑起来:“哈哈哈,你没事吧……哎呀,你急什么呀,哈哈哈……”

程珊揉着头,见他笑得开心,不知不觉地,便没那么烦躁了。

广播里说着:“请参加一千米决赛的同学,到检录处检录……”

程珊和谢阑一同回到操场,他突然将摄像机给她,“等下我要比赛了,你帮我录像吧。”

她接过摄像机,感觉很沉很沉。不仅是冷冰冰的机器的重量,还有他的这句话。

想要拍全程,她就要随着跑。号令枪一放,无数的人喊着“加油”,红色塑胶跑道上尽情奔跑的少年,像是在追风。她的画面里,眼里,只有谢阑。

一场比赛下来,程珊累得不行,成颗的汗顺着脖颈滑下。谢阑有些自疚:“对不起啊。”

“没关系的。”她心想,再来一次选择,她也愿意。

“为什么想录下来?”

那次,谢阑不肯说。后来程珊才知道,谢阑的外婆患了病,无法出门,所以,他录下自己比赛的情景,所以,他在作文里,透露他想要当记者。

即便你无法触碰这个世界,我也会尽我之力将它递呈至你眼前。

【五】

“你衣服都湿了,我带你去我家吹干吧。”

“不麻烦了。”程珊蹲下,将裤腿攥成一把,拧着水。

“我家也不远,你袜子应该都湿了,很不舒服吧。”

“那谢谢你了。”程珊最终同意了。

“不客气。”

程珊撑着伞,跟在他身后。雨密密地下着,风刮着雨丝,吹在裸露的皮肤上,又冷又湿。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后。

那辆单车,是他高中时常骑的,甚至搭载过旁的女孩子。程珊记得,她叫路棠,是隔壁班的。有几次不用晚自习,放学后,程珊看见他单车后坐着路棠,风撩起她的长发与长裙,流霞漫天,女孩笑得灿烂。

她觉得,她与谢阑像贫民窟与富人区,他那边生活绚丽多姿,她孑然且一贫如洗,所拥有的全部,不过是句戏言所冠的“头衔”。

而贫民,走进富人区,是会被驱逐的。

雨越下越大,天地变得灰蒙蒙。刚拧干的裤腿,转瞬又**的。

到他家里,谢阑替她倒了杯热水。

谢阑进房间,几分钟后出来,给了她一身衣服,和一件用绒布包裹严实的物什。

程珊心中了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似乎窥探到了一切,却仍是沉静的,未起波澜的。

“太贵重了,谢谢你的好意,还是应该还给你。”谢阑艰难地说。

程珊开口,嗓音有些哑,“已经送给你了,不可能再收回。”她固执地摇着头,不知究竟是在拒绝他,还是提醒自己。

就像一段感情,无非是有始无终和圆满结束两种结果,没有“返回”这一选项。

天空响起一道雷,似也为她呐喊助威。

“谢阑。”她喃喃地说,“你真是蠢,送给你了,就拿着。”

那天她离开,落荒而逃一般,重要的,不重要的,全留在他家了。

那天,衣服湿透了,到家门口,发现没有钥匙,只有手机是在自己身上的。

徘徊半晌,只能打给谢阑,让他帮忙送她的包来。

谢阑乘电梯上来时,入眼的第一幕,就是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头靠着防盗门。

口袋里攥着沉水香的手,忽然不忍心抽出来。木头生硬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疼。他松开,拉她站起。

程珊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头,想说,又丢人了,却闻到了浅浅的若隐若现的香。这是,从他手上沾染过来的。

谢阑无奈地一笑,并不介意。

晚上开始发烧。程珊烧得昏昏沉沉,分不清时间,只知道雨已经停了。

坐在床边,听着雨滴从屋檐滴下,啪嗒,啪嗒,水花溅碎于半空中,一声声寂夜里的响,既无力,又脆弱。

想起那年,有个晚自习,蓦地停了电,外面也是朦朦胧胧的

【六】

那天七点,或者快八点时,教室里的灯突然全部灭了。白天时,电压似乎不稳,灯时灭时暗的。灯彻底熄掉后,更加令人激动。

学校顿时嘈杂一片,嚷着,放学吧,漆黑一片,怎么上晚自习啊?班主任进来,让他们安静,不要乱走动。等他一走,班里又沸腾了。甚至有人带起头,开始唱歌。这种时候,吼的都是鬼哭狼嚎。

可能除了毕业,不会再有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了吧。

“当你的眼睛眯着笑,但你喝可乐当你吵,我想对你好,你从来不知道……”

黑暗助长了她的勇气。

即便看不清,她仍清晰地知道,谢阑的位置在哪一组,哪一座。太熟悉了,简直是烂熟于心。

动作很快,快到连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那感觉,应该像是谁的手指,轻轻地戳了他一下。他本来也唱着歌,突然消了音,抬手碰了碰脸,然后问:“谁戳我啊?”没人理他,兀自闹着,吵着。他也没太在意。

程珊心跳快得像装了马达,噗通噗通的。

有人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灯光四晃,让谢阑看见了她。

“咦,你不是坐那边吗?”谢阑张望了下,发现很多同学都离了座。

正好,她不用想借口掩饰了。

老师进来,班里重新陷入安静,程珊趁此机会,溜回自己座位。

“大家别乱走,马上就叫电工师傅过来了!”

徐徐的风,从窗外吹入。程珊趴在桌子上,浑身卸了力。这样大胆的事,令她久久无法平静。

像偷到了宝一样的窃喜,像这九月的风,时不时地出现,撩拨一下少女的心。

灯很快重新亮起。

这一晚的插曲,于谢阑,于其他所有同学,只是多了一段短暂的狂欢,于程珊,这短短的二十分钟,足够她铭记一生。

她庄而重之地,将它记在了日记本上。她想,往后的余生,她会时不时的,将本子翻找出来,回味当时喜欢谢阑的滋味。

暗恋真是一件可怜的事。所有的喜、悲、苦,只有自己品,自己咽。

从头到尾,程珊都未与人提起过,她喜欢谢阑。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隐秘而渺小的暗恋。

【七】

毕业后,程珊成为了名社会新闻版块的记者。如谢阑所说,很辛苦。

不似娱记,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跟着跑,程珊是要自己去四处找新闻。人间的辛酸苦辣,短短的两年间,尝了个遍。

城东一小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成,已经成了危房,即将拆迁。那天程珊正采访一位该小区的住户。

那是个老人,肺部已经随他的年纪而衰老了,说句话,便要咳两声,仿佛这辈子的荣辱兴衰,都融在一声声的咳嗽中。

“大家都不想拆,咳咳,毕竟是住了这么多年的老房子,生了感情,咳咳,但还是要配合工作……”

混浊的瞳孔里,流露出深沉的眷恋。

采访工作结束,程珊和摄影师找了张石桌坐下歇息。

摄影师小杨奇怪地问:“程老师,看你像对这里很熟悉?”

“以前常来。”

正说着,程珊看见个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是……程珊反应过来,立马跟了上去,留下不知所措的小杨。

被一个陌生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路棠惊讶又疑惑。

相较高中时期,她变化很大。漂亮的长裙变成利落的牛仔裤,自然带笑的眼角已不再微弯。时光磨平了很多熟悉的痕迹。

“你好,我是谢阑的高中同学,我能……和你谈下吗?”

等小杨追上来时,路棠已经转身走了,他喘着气问:“碰见熟人了?”

“对。”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程珊问得无厘头。

“当然有。”

程珊望着路棠离去的方向,“喜欢到,连看星星时,都会想起他的眼睛吗?”

小杨挠头,不懂她的意思,却听程珊接着说:“喜欢到,连喜欢的职业,都因为他吗?”

“喜欢到,明知无望,明知虚妄,还念念不忘吗?”

他终于醒悟过来。程珊不是在问他,而是自言自语,仿佛通过这种方式,沿着岁月的线,回溯过往。

曾经,程珊十分嫉妒路棠。沉水香有安气宁神的作用,那是她去世的奶奶留给她的。他生日那天,差点送给他。

谢阑在班里人缘很好,礼物多得桌洞里塞不下。多这一份,他也不会注意吧,她想。可她看见了路棠进来。

作为一个外班人,路棠进出他们班却自如至极。她递出礼物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谢阑接过来,歪头问:“介意我打开吗?”前所未有的表情,有点调皮,有的期待。

嫉妒之情像洪水,越涨越甚,几近冲堤。她掐着自己手心,警醒自己。

“不介意,不过你不要嫌弃哦。”

那是一块黑色宽带的机械表,硬朗精致,很衬他。

程珊看着手里的木头,忽然觉得自己,连带准备送出的礼物都寒酸至极。

女生都是这样的,爱比较,尤其是,那人是她的假想情敌。

下雪了,传来声声惊呼。有多久没下雪了?南方的雪,珍稀得像沙漠的水。只要一出现,仿佛是神迹。路棠开心地抓住谢阑的胳膊。

他们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飘入。程珊坐在窗边,心被吹得发寒。

……

路棠打量着她,忽然笑了。

“啊,我听过你。和谢阑称为‘阑珊夫妇’的那个女孩子是吧?”

出乎意料,她不仅知道,还记得程珊。

“都是他们开玩笑的。”程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澄清。

“我知道。不过,”路棠说,“你喜欢谢阑吧。”是肯定,不是疑问。

程珊坦然地承认了。

“他的确很优秀,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她语气透着骄傲,带着炫耀的意思。

程珊没作声。也许,她是笃定了,谢阑不喜欢她程珊,才显得这样大度吧。

“还有其他事吗?谢阑还在等我,听说要拆迁了,我们回来是看望老人的,现在准备走了呢。”

程珊怔怔的,头一次觉得,路棠的笑如此冷漠,像藏在棉花里的针,像那年的雪,透着寒意。

高中时,谢阑很喜欢来此照相。程珊辗转得知,谢阑的外婆曾住于此。

墙角的苔藓,裸露的红砖,剥落的墙灰,停于电线杆上的麻雀……他是否一一拍过?

闭上眼睛,想象着,背着书包的谢阑,身子敏捷地跳过积水的泥坑,手里的照相机,咔嚓,又是一张停留的影像。

对他的喜欢,像病,已深入膏肓。

【八】

同学之间,消息流转得快。五月刚过,程珊听说谢阑好事将近。那时,程珊人在科威特。

手机烫得烧手,程珊看了眼温度,51℃,真正能热熟人的温度。

刚到科威特,程珊就后悔了。自来水是烫的,黄沙漫天,一年到头,降水不过三两次,即使下雨,也很快蒸发掉。

她重新捡起手机,消息还在一条条往上刷着。

有人说,要谢阑给老同学某人包个大红包;有人不明所以地问,女方是谁;有人扼腕地说,“阑珊”夫妇竟散了。

鼻子里涌出温热的液体,她一摸,鲜红一片。程珊苦笑,生理配合心理,做起了哀悼。

明知国内是夜晚,此时不合时宜,她却不由自主地拨了国际长途给他。

他很快接起。

“程珊?听说你在非洲。”他有点意外。

“对啊。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啊。”

说来说去,彼此所有消息,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而他们的关系,也就仅限于“听说”。

“有空回国喝杯喜酒吗?”他语气里流露着喜。

“什么时候?”

谢阑说了个日子。

程珊沉吟片刻,说:“恐怕赶不及。”

谢阑客气地说没关系。

鼻血还在源源不断流着。

“是路棠吗?”程珊仰起头,等待他给她的最后一个判决。

“对,你认识她吗?”

好了,孩子,你该醒了。生活是个笑话,不是童话。并非所有灰姑娘都能得到王子。

程珊看着窗外起了风,卷起黄沙,似当年的风雪。

“之前碰到过,还提起过你。”

还被她用简洁的一句话,击碎全部对你的幻想。

“国内很晚了吧,不说了,晚安。另外,新婚快乐。”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这次,是真的要跟你说再见了。

【九】

谢阑婚礼那一天,程珊回了母校。

学校翻新过数次,很多记忆中的已不在。物是人非,多酸涩多真实的一个词。

她带着日记本,走几步,撕一页,走几步,撕一页,像举行一场青春祭奠。学校走完大半,日记本已经只剩一个空壳。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记下了那么多那么多和谢阑有关的。

有面墙,每年毕业生都会在那贴上便利贴,写下对谁谁谁的喜欢,写下对未来的期盼。那时,程珊根本不敢写,自作多情地担心,他会看见。

她走到墙下,有屋檐的遮挡,这是一处完美的倾诉所。她郑重其事地撕下一张纸,贴在上面。

人只有在学会无奈后,才算是成长。

其实,还是应该感谢谢阑的。谢谢他给她无尽的动力,谢谢他给她少女的幻想。

“蓦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她还记得,初中时学的课文《西花厅的海棠花又开了》,那是邓颖超纪念周总理而作的。

其实无人得知,她喜欢海棠花,更无人得知,她喜欢海棠花便是因为这篇文章。就像她当年喜欢谢阑一样。

不知所起,亦不知所踪。

现在,海棠花期过了,到了海棠凋谢的时候了。

【终】

过了很久,谢阑准备搬家,整理东西时,从柜子里掉出那块沉水香。

他捡起来,拿在手心里,摩挲着。

路棠问他:“沉香木啊,谁送的?”

“程珊。”现在想起来,仍觉得莫名其妙。可似乎,摸到了点真相的边缘。

她感叹:“她当初真是喜欢你喜欢惨了,舍得送你这么珍稀的东西。还好我先下手为强了。”

她坦然地对丈夫说起了当年的小心机。作为女人,对感情的第六感总是要准一些。程珊的感情,她自中学时就看明白了。那日,在巷口遇见,她初时没认出程珊来。她漂亮了很多,像是丑小鸭长成了天鹅,中学时,人群埋没了她。

路棠是刻意那般说的。谢阑根本没有在等她。为的是打消她可能尚存的奢想。

不知为何,谢阑突然想起,那年晚自习停电,如蜻蜓点水般的脸颊触感,以及站在他身边满脸通红、略手足无措的程珊。

应该是她吧……

老师念他写外婆的作文,所有人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只有角落里,那个女生,巴掌拍得最响亮,以致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包括他。她脸红了。但他未多想。

时隔多年,谢阑终于醒悟过来。可岁月如水,流逝掉的,再拾不起来了。那些染了香的感情,也终会虽风而散。

沉水香放太久,柜中其他物品也沾上了幽幽浅浅的香。

柜中藏着的,是一缕香,也是一个女孩说而不得的隐秘心思。

—完—

2018.12.23

当时为了投杂志写的,但是没有发表,搬运上来……虽然文笔好稚嫩,但是还是纪念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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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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