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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聆听者

【一】

嘿,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可能有别的事要忙,不想听,但看在我好不容易才唤醒你的份上,就耐着性子听听吧。

是这样的,很快就要高考了——不到两个月吧——我还像只无头苍蝇,到处嗡嗡地瞎飞,既找不到落脚点,也打扰别人。

我不是找你寻求解决方法,我知道,这是考前焦虑症。我试过很多方法,跑步、看书、听音乐、吃零食……没用。看来,不到考试结束,是没法好的。

我成绩不好,班主任估计过,勉勉强强考个二本吧。我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不忍卒说的样子。那时我很无谓,敷衍应了两声,回到教室,把书堆到一边,继续趴在桌上睡觉。睡着前,我还想着,春天真适合睡觉啊。

现在我知道着急了,没有什么刺激**件发生,从而开导了我,而仅仅是因为我意识到,再这样发展下去,别说二本,可能连三本都上不了。曾经被夸过聪明、学东西快的我,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家里人一开始对我期望很高,因为我是以全班第二的优异好学生身份,考入这所重点高中的——而那个中考只比我高几分的家伙,现如今却能轻轻松松上985、211。

我算明白了高中的残酷性,残次品终究是残次品,哪怕装得再像,也会在流水生产线上被淘汰掉。

若说中考是道鸿沟,那么高考便是天堑,能一鼓作气跨过去的,是经历三年苦难考验的,迎来的必是康庄大道——我们都这样想。我很怕被他们甩在身后,怯怯地看着那万丈深渊,既不敢迈出步伐,也无法后退。可时间这只手,一点点把我往悬崖边拽、推,我觉得我会摔得粉身碎骨,留给这世界的,却仅有失望。

等等,我该去吃饭了——

抱歉,我回来了。

我刚刚说,家里人曾对我抱有很大期望,所谓“曾”,也就是暗指,他们现在失望透顶啦。

吃饭时,他们又在吵架,不成材的我永远是话题中心,吵来吵去,也没新意,无非是“叫你平常宠着他,现在人成了什么样?早恋,打架,成绩一塌糊涂”、“你整天整夜的不回家,我一个人管着他,容易么?说倒会说,有本事自己管”。

这里我有必要说明一下,我没有早恋,我只是平常和女生走得近一些,就算我有意,她们还未必有心呢。至于我和他们打架……唉,男生嘛,热血青春的,容易冲动,一言不合,就仿佛炮仗被点燃,很正常的。但老师、家长却无法理解,我似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

同学们说我脾气怪,阴晴不定,我觉得也是。上一秒,方自我得意,几乎有世界尽在掌握的快感;下一秒,便颓丧不已,想自己前途无望。于是,我去找了学校心理老师。

学校心理室很偏僻,我问了几个同学,又绕了些路,才找到。那时,有个女生在里面,话语断断续续,带了哭腔。我想着不好打扰,便倚在门口等。

过了会儿,我看见女生低着头,手挡在眼前走出来。我余光瞥到,她眼角是红的。她没看我。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窘样被外人看了去,很丢人。

其实,困扰她的,无非是成绩不好,同学嘲笑她。我见过很多这种心思敏感的女生,大抵正处青春期,心里那处地方便更软,更脆弱。作为一个粗神经的男生,我有时很不能理解。

可她很不一样。听她和老师的交流中,不难得出,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生,她可以自我开导,但仍囿于此。

我看着她的背影发半晌呆,才走进去。

心理老师是年轻女性,据说北师大毕业。这所学校,上交、浙大、复旦的老师不少,这样的学历不算多了不起。但北师大的心理专业排全国前三,培养出很多著名心理师——具体有谁,我不知道,只是个说头而已。这么一来,又为她的光辉增点色。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老师人长相亲和,说话温温柔柔,没一点攻击性。无怪乎即便无心理问题,他们也愿意找她聊天。

言归正传。当时,我和老师说明我的情况,她沉吟良久,没说什么,拿来本杂志,我看了眼封面,是《青年文摘》。她翻到一篇文章,叫我看。我走马观花地读完,摇摇头,说我不明白。

我自认我的人生不可能活成心灵鸡汤文里的实例。要知道,老树能发芽,那是因为根没朽坏,像我这种底子坏得差不多的,没啥可能了。

她说:我不是你们班主任或者任课老师,我不会告诉你,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这个社会,需要很多类型的人,这样才能维持平衡。如果不可挽回,也不要太过于焦急,要调整心态;如果尚可挽回,那就尽自己的力。至于性格方面,家庭的因素占了很大成分,也许毕业后,离开家,再与朋友好好相处,会好上不少。

我听得一知半解,像在上课,我点点头,说谢谢老师。

老师笑了笑说:你一定是个优秀的男生,只是一时之间,无法认清自己,而堕落对你的诱惑太大。也许,以后我可以看到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这句话让我有点飘飘然。

老师真是一个顶顶温柔的人了,她的笑比酒还醉人。我想。

时间有点晚了,我还有作业没完成。是的,以前欠一堆作业还有恃无恐的我,要做出点改变了。首先就是作业。什么函数、化学方程式、英语阅读理解,不管多看不懂、写不来,我也要啃下去。

老师那一番话,万不可辜负。

那么,今天就到这吧。有空我再来找你聊。

【二】

好久不见。你的主机上落灰了,开启它之前,我还拿湿抹布擦了擦。

有两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一是,高考成绩出了。我发挥超常,比二本线高了二十二分。喜半参忧。喜的是,经过一个多月的埋头苦读,我打破了我当初“可能连三本都考不上”的预想;忧的是,这种分数,要上二本还是略悬。

父母却很高兴,反复地查成绩,终于确认我能上个好大学了。我暂时没说实话。姑且让他们高兴一阵吧。

二是,我向我暗恋已久的女生表白了。用多多来代替她的名字吧。因为她爱喝养乐多。

我爸妈一直以为我早恋,其实,高中三年里,我真正喜欢的女孩子与我压根没甚往来。这充分说明了我爸妈没眼力见儿,还爱颠倒是非。

多多和我是初中同学,高中后,就没和我在一个班了,她在文科重点班。中考时,我是第二,她是第三,而第一则是她当年暗恋的男生。我觉得她很肤浅,见人家长得不错,成绩又好,就义无反顾地喜欢了他两年。算了,不提也罢。

男生去了外地一个重点高中读书,两人最后没能在一起。但我也高兴不起来。毕竟,高一下期分班时,多多填了文。这就意味着,我们没机会分在同一个考场,没机会出现在同一张榜上——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谁叫我高二再没上过榜。

多多不算很好看的女生。她脸圆圆的,眼睛倒很大,显得可爱。在高三一整年的重压之下,脸上的婴儿肥没了,少了几分可爱,多了几分美感。我承认,我也肤浅,更喜欢瘦点儿的女孩。

相较于我,多多爱学习得多。我常特地绕远路,经过她们班去上厕所。下课时,她很少像其他人一样,在走廊上聊天,而是缩在位置上看书,或者写作业。看书居多,毕竟文科需要多背。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她们班是每周轮换位置,有次,她坐在窗户边,我照惯例偷瞥她,她恰巧合上书,我看见了封面。晕,是小说。

文科班人少,又难考大学,算下来,多多前途并不怎么好。我心里很恶劣地多了份同病相怜之感。但多多终究和我不是一类人。

在老师眼里,我是无恶不作、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的差生;而多多,则是乖巧文静、不给老师添麻烦的优生。高下立现。

同校这么久,始终没坦诚心迹,可能也是自卑感作祟。

说了这么多废话,接着讲表白的事吧。

在许多大事上,我是个很怂的人。譬如说高考,譬如说表白。前者,我煎熬了两天,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躲不过的;后者,我却拖了整一个星期,想着,反正出成绩之前,多多都不会跑。

但万一有其他人追求她呢?我怕了,奓起胆子去找她。

那天,各大学招生组来学校发招生简章,太阳很大,我长了个心眼,提前买了湿巾、矿泉水。

汗不要钱地往下淌,我扯着胸前的衣服,用叠在一起的几张招生册当做扇子,从下头扇风。后来,我觉得这样有失形象,就往脸上扇。

在树荫下蹲了快两个小时,多多才姗姗来迟。也不是她来得晚,是我怕错过她,一大早就来学校了。

她穿了条杏黄色长裙,白色凉鞋,头发烫了卷。隔得远,不知是不是化了妆。高中毕业,她也学会打扮了。

多多走近我时,我心念一动,她变好看了。由内而外的。

我主动跟她打招呼,叫她的名字。

她有点讶异,显然没想到我这个半生不熟的老同学会找她搭讪。但多多是有礼貌的,她笑了笑,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含混地说还可以。

大概是听我的风言风语听多了,早将我下定义为“小混混”类的人物,听了我的话,她也没较真,以为是我敷衍。考得好与差,对于旁人,一句“还可以”总是没错的。

我又问,那你呢?她摇摇头,说不怎么样。我再问,那你打算考哪儿?她也不嫌我这样刨根问底烦,说不知道,看我这分数能上哪儿吧。我说,一本可还有的吧。多多皱了皱鼻子,说不一定,今年文科分数线高,比你们理科高了四十来分呢。我想,她真可爱。

我犹疑着,怕多问,就露出了心思,但我今天我目的不就是表白吗?犹犹豫豫的,像个娘们。于是我一鼓作气:反正我没什么志向,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就算不是一所学校,一座城市也好。

她吓得捂住唇,说你这是要追我吗?我点头,问她,你给我追吗?我当时做了很多种设想,骂我、同意、扭头就跑……唯一没想到的是,她会反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个问题,着实难倒我了。我站在原地,思忖好半晌。作为一个理科男生,心思自然不细腻,在我这,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缘由。但她既然问了,我就得给个答案,而且是诚实的,作不得半点伪的。

如果是别人,我就会干脆吼一句:老子就是喜欢你,怎么样!但她是多多,敏感温柔的多多。于是我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很久了。

说完,我感觉我像放下杠铃的举重手,倏地轻松了。此时,我反而不那么期待她的回答了,我只消告诉她我的心意,这三年的所有,便都得到了抚慰。

多多觉得有起就要有始,被表白也是。可事发突然,她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说,过几天正式填志愿,我再告诉你吧。

考虑至少比拒绝好,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但我开心得难以自抑,恨不得抱着多多,使劲亲她两口。但我忍住了,把人吓跑了,得不偿失的是我。

那天,我们在学校边走边聊,直到中午才分手。事实上,过程不算多愉快,因为始终是我说,她听,只有到她感兴趣的,才应上寥寥两句。但我看得出,她没有想撤出谈话的想法。不然我怎么说,多多是个温柔的人。

这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给多多发早安晚安,她偶尔回,经常不回。这样,既不显得冷淡,也不会太热络。我惴惴不安着,猜不准她的态度。

明天,明天就是截止填志愿的最后一天了,多多再怎么想拖延,到了明天,她也不得不给我答复。

Yse or no,lovers or strangers,二选一。

这种事情干脆一点,于我,于她,都好。

事实上,我对自己挺没信心的。大部分女生,会更喜欢“第一名”那类的吧?我没钱没势没前途,简直是“三无产品”,能给多多什么呢?顶多,是句对她好的承诺。

我知道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但多多未必信呀。再者,我对她称不上了解,她同样也是。或许她会有许多顾忌,比如,合不合适,我能否专一,她能不能喜欢上我,都是未知。

但愿她能在今晚想通。

我也该睡了。希望能在梦里见她。Good night,多多。

【三】

一直冷落了你,是我觉得,这两年不提也罢。

今年暑假我回来,父母说你年纪太大,运转太慢,要把你卖去二手市场,接着买台新的。

我想着,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把你当树洞了。想想,还是挺舍不得的。哪有人,会如此耐心地听我罗里吧嗦地“倒垃圾”呢?父母是,多多也是。

所以,临别前的倾诉,哪怕有多烦人,多啰嗦,也都请你耐下性子,听我说吧。

我现在是个快大三的学生,但我恍惚地觉得,昨天我才和多多表白。

如果要把这两年说明白,还得从填志愿那天说起。

多多最终同意了。这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

期待太久的事情,一旦实现,反而没了真实感,像梦境。我看着她的消息,足足五分钟没缓过来。我掐自己,拍自己,终于意识到,我多年的暗恋,得到了回应这一事实。

我没回她,她也不催,直到我打电话告诉她,我到她家楼下时,她才慌慌张张地说,你填志愿了没啊?我说填了,她说哦。

忽然无话可说。

我仰着头,眼前发花,但仍试图去找她家所在的位置,我对电话那头的多多说,下来吗?我们一起走走?

过了几分钟,她蹬蹬蹬跑下来,脸上不施任何粉黛,我却觉得,她比那天归校时更美。

她有些不自在地摸摸头发,说下来太急了,没换什么好看的衣裳。明明只是普通的见面,却像要去约会。我说你怎么穿都好看。我不善花言巧语,这是实话。她腼腆地笑笑。

太阳是不是有点大?像几万瓦的强光,我觉得我整个人被照得直发晕。

我们各自填了外省同一座城市的两所大学。很幸运的是,我们都被录取了。

九月份,我们搭乘同一趟高铁,前往那个陌生的城市,那个未知的大学生活。我们就像一首歌的前奏,鼓噪着,喧腾着,迎接着人生的五味交织。

在路上,我讲笑话给她听,她轻轻地哼歌。在同行的乘客眼里,可不是一对恩爱的情侣?我对她的喜欢好像汽水的泡泡,甜甜的,还一个劲地咕噜噜往上冒,马上就要溢出来。

当时,我是期待着我们能永远的,可是,我并没有意识到,世上好物大多不坚牢,更何况,这仿佛是我偷来的爱情。

我们的大学相隔很远,我专程买了辆自行车,每天骑半个小时去找她。吃完饭,再哼哧哼哧地骑回校,上下午的课。

偶尔多多来找我,她要坐三站地铁,再转公交,我心疼她折腾,不让她来。我自己再苦再累,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千金难买我乐意嘛。

大概刚谈恋爱都这样,恨不得分分秒秒都黏在一起,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时间、金钱、精力,甘之如饴。

我和多多只住了一学期校,就觉得,在校外租房子更方便,于是,我俩搬了出去。房子租在我们学校之间,不大,胜在便宜。我包水电、房租费,她包伙食。她说,这样分工,会显得关系平等,让她有踏实感。我想的不一样,我想的是,这样和婚后没两样了。

搬出去的第二天,我们发生了关系。我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这时的多多格外温存,她贴着我,不声不响地,却抚着我的后腰,用行动告诉我:她也是。

一到周末,我们两人的时间都耗在一起。她玩手机、追剧,我学习——没想到,到了大学,我们的状态竟反了过来。我想争取奖学金,给她买包,买衣服。我认为谈恋爱花费自己挣来的钱,会极有成就感。

我还想考研,考一个一本大学。如果我早料得到,我高三就不会荒废那么久。也许我能和多多读一所大学。可往事已不可重来。我而今的努力,也难以补偿当初的万一。再追悔莫及,也是空的。

我父母也得知了多多的存在,多次要求我放假带多多回家,我都给拒了。我们关系尚未稳定,我不想这么快;再者,多多也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那就再等等吧。不着急。

我想着来日方长。可这个来日,似乎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我好像站在河边的孩童,放走了河灯,一时不察,它就顺着水流,越飘越远,再想去捞,已鞭长莫及。

尽管我一个劲地对她好,她也对我有依赖感,但时间长了,难免产生疲怠感。

婚姻有七年之痒,我觉得,恋爱也有这么一个时期。熬过去了,就是相看两不厌;熬不过去,就是一拍两散。但我难过的是,它竟然来得这么快,在我沉浸于恋爱,深不可自拔的时候。

我一直知道,我是个小心眼的人。当初知道多多喜欢“第一名”的时候,我就在心里贬低他,看他哪儿都看不顺眼;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还是会吃无名醋。

诚如我之前所说,多多在毕业后,学会打扮了,也漂亮了很多,在高中不起眼的小石子,上了大学,就如切开风化石皮的翡翠。除了我,自然也有人会喜欢她。有人避而远之,有人撬墙角。

多多有个学长,常常送她回家,也帮过她忙,譬如借她专业书什么的。为感谢他,多多便请他吃饭。他也送她礼物。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亲密不少。

有人说,多多绿了我。我不信,问她,多多据理力争,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对你始终是忠诚的。我说,那你就和他断绝来往。她说你怎么这么大男子主义,你凭什么管我的人际交往?就此吵了架大的。

我怪她不知心疼我,她怪我乱吃醋。吵架大概都是这样,像毛衣冒了个线头,一扯就是无穷无尽。一年前的旧事都被翻出来说道。

这场架,以她气极甩门而出终结。

等了很久,多多都没有回来。我怕她没地儿住,到底心软,给她发短信:你回家住,我出去。发完,也不再看手机,去外面小宾馆开了间房。

一夜无眠。我想了很多。这本是很小的事情。我惊恐地发觉,原来我们的关系如此脆弱。一点风吹草动,在这脆薄如纸的地壳上,都被变成了天崩地裂。我不信她,她不顾我。

这场感情在一开始,就摇摇欲坠,无法长久,只是我不肯承认。

我手机关机,照常上课。第三天,我一身衣服快臭了,返回出租屋,准备乘多多上课时,取了换洗衣服,很快就走。没想到的是,屋内一如我离开之前。多多没回来住。手机开机,她也没发信息给我。

思维发散开来,我一时担忧,一时愤怒,一时难过,简直要得精神分裂。

我打电话给她闺蜜,问她在哪儿。多多闺蜜破口大骂,说我不会照顾多多,干脆分手算了。我低声下气,求她让我和多多见一面。她又骂了我几句,最后给我地址。

多多住在闺蜜家。开门时,显然没想到我会找来。惊讶过后,又是冷脸,却没将我拒之门外。我靠近她,好话说尽,见她有所松动,便将她揽入怀,抓着她的手,说是我不对,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原谅我好不好?

那么强硬的一个人,竟有朝一日,放低姿态到如此地步。我是真的不想失去她,可我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此时正在我怀中的多多,像风,像雾,我抓不住的。

高三那两个月写题,写到一半,发现错了,从头开始,依然能算出最终结果。可是,爱情也能吗?

今年过年,我带多多和父母见面了。他们不太喜欢她。照我妈的说法是: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你付出得多,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却没有想过,要平等地对待你。你觉得能长久吗?

我心里发虚,却不想叫她看不起,梗着脖子说:能!我妈瞥我一眼,没继续说。

等我们要回去前一晚,我妈把我叫到房间,跟我说了很多。我唯一记得清楚的一句说:听妈妈的话,不要太对她上心了。她不是玉石,不是你只要抓紧了,就不会掉的东西。

我心绪很多,早没了前几天说“能”时的坚定。其实那时也未必笃定,不过做个样子给母亲看罢了。我说:好,我记住了。

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哪次把我妈的话放在心上过。除了这一次。并非我成熟了,而是,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别人说一万句,你不信,也是假的;你自己但凡认定了一句,其余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句,也是真的。

和好后的几个月里,多多和那个学长来往少了,可依旧有男生对她好,我的疑心病越来越重,总担心,她会不会跟其他同学跑了。可我又不敢当着多多的面问,于是在暗地里,窥探多多的一举一动,甚至装作无意地,以余光瞥她的消息记录。

有次,被多多发现了,我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可多多依旧是多多,永远不懂我的多多,她大骂:你神经病啊!

多多世界里的风吹草动,惊起了我内心的天崩地裂。

快了,那个日子,快了。我想。

放暑假前,我问多多,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她说我找了份兼职,就不回去了。你回去吧。她吻了吻我,欲借此安慰我的失落。于是我一个人回来了。

在车上,我脑子里都是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嗔,她抱着我撒娇,她瞪着我生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思念如开了闸的洪水,一奔而出。眼前仿佛幻化出了多多,伸手一触,却是空气。

我手掌压在车窗玻璃上,感到了彻骨凉意。我喃喃她的名字:多多……

昨天,就在昨天,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期待着这一天,多多对我提出分手。她说:我认真考虑了很久,我觉得我等不下去了。我知道,你也受不了毛病一大堆的我,那就这样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多多就是喜欢这种矫情的句子。我搞不懂多多,就如我学不明白高等数学。这种不理解,或许也是导致我们分手的埋藏已久的伏笔。

可我还是受不了多多的淡然。就算是陌生人,相处久了,再分开,也会有怅然,更何况,我们相爱过。

谈不上狠,狠是刀刀见血,多多是钝刀子磨肉,不见血,但疼。

终于降临,我的无间地狱。

我很好,真的很好。我早料到这结局的。不然我也不会淡定地回:好。祝福你。

一座摇摇欲坠的屋子,能像比萨斜塔那样屹立千年的,又有多少呢?一场暴风雨,也许就轰然倾塌了。这些断壁残垣,也不会把我彻底掩埋。

小时候,我垂涎过许多新鲜玩意儿,像父母讨要,总是得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玩,等费尽心思弄到手了,反而没过多久,就失了兴趣。从那时,我就明白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永远是得不到的最珍贵。

于我而言,对多多最美好的记忆,便停留在高中三年。她穿着毫不起眼的校服,普通的马尾,融入一众尚未开窍的青少年中,笑是绽放的玫瑰,静是含苞的紫薇。

那么,就此告别了。我的老朋友。感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

我会记住你,也会记住多多。

一辈子。

—完—

2019.7.21所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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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聆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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