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秦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还有机会。”
“好吧。”林晏叹气。
抬头望去，外面已蒙蒙亮，天空泛起鱼肚白。
因是清晨，别院里升起淡淡白雾缭绕，空气里有些沉闷。
昨日里几只唱歌的黄鹂鸟像是也预感到什么，此刻都隐匿了声息。
微风抚脸，带来了丝丝凉意，院中一片霜寒的死气。
又又的一声叫喊打破了寂静。
“喂——你们把那玩意儿抓住了么——？”
林晏皱眉，“不是说让你没听到指令别出来么？”
“都天亮啦！”又又扮了个鬼脸。
“我又不是蠢狐狸，天亮了邪祟可是待不住的，我连这点都不懂吗？”
“那为什么你待住了。”
又又：“因为我又不是邪祟啊！哼哼，我是一只很好很好的小狐狸！”
秦深翻了个白眼。
又又难得的没有和他计较，把侧厢房的门一踹，顺便把秋夫人也拉出来了。
秋夫人睡眼惺忪，被两个丫鬟虚虚的搀扶着，就这么被又又拉出了门。
正是如此。昨夜里，林晏知道那凶鬼会来犯，为保秋夫人安全，于是便让秦深扎了个同秋夫人一模一样的纸人，套上秋夫人平日里穿的衣裙，放在秋夫人的床上，用以代替。
而真正的秋夫人，则是被他们移到了侧厢房，林晏用几道符咒将她的气息隐了，确保凶鬼不会发现，然后又让又又看守着秋夫人，自己则和秦深前去守株待兔。
此为前科。
又又又问，“所以你们到底把那个鬼抓住了没有？”
林晏腼腆一笑，“嘿嘿，没有哎。”
又又很惊讶，“我靠？那东西那么厉害，你们连我都抓住了，还抓不住它？”
“…你怎么好意思比的？你是什么很厉害的角色吗？”
林晏呵呵。
秋夫人懒懒伸了个懒腰，淡定道。
“既没有，那么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晏觉得有点愧疚。
“夫人请自己过来看吧。”
几名丫鬟，伴着秋夫人，中间夹了个小又又，一起凑了过来。
只见正厢房内，一片狼藉，衣服掉的满地都是，地板上摔着几片碎瓷片，床被药汤泼脏了，一个烂巴巴的纸人委屈的窝在上面。
而下首，则是一地的尸块。
一条断手，一具无头身躯，还有一个滚在地上，头发散乱，死不瞑目的头颅。
“啊啊啊啊——”
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连忙朝后退去。
有胆子小的更是在门外弯下腰吐了起来。
确实，这幅惨状，常人没有见过，冲击力极强，一看之下，的确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又又害怕的缩到了林晏身后，抓紧她的衣角。
秋夫人仔细环顾了圈，目光停留在地上的尸块上，眼中隐有哀痛。
“是孙嬷嬷么？”
“啊！真的是孙嬷嬷呀，她怎么死了？”
有眼尖的丫鬟认出了地上尸体残缺的老妪。
“不是？孙嬷嬷昨天不还好端端的？这会怎么死了？”
“对啊，而且死的还…如此恐怖。”
“对啊对啊，你看看她，皮下面都没有肉了，就剩一副骨头，这么可怕！不会是妖怪吧！”
“啊？孙嬷嬷是妖怪？可她和我们在一起都待了七八年了…一直都挺好的啊…怎么会…”
“难不成是一直在装人…？”
丫鬟们窃窃私语起来。
林晏出声打断了他们。
“并非如此，孙嬷嬷不是什么妖怪，而是被邪祟所害，而且，害她的邪祟也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只鬼。”
“鬼？”
秋夫人语气略微凝滞，目光投向了林晏。
“是，”林晏肯定，“我们昨晚和它打了个照面，确实是一只凶鬼。”
“原来世上真有鬼啊…”
“好可怕…”
“我好担心，它昨晚吃了孙嬷嬷，今晚不会过来吃我们吧…”
“呜呜呜呜呜怎么办啊……”
众丫鬟胆战心惊，都快要吓哭了。
秋夫人倒没有害怕，而是浑身笼罩着一层哀伤。
“这么说来，孙嬷嬷是替我挡了灾吗？”
“并非如此，”林晏宽慰她，“她早在昨天夜里之前就已经被凶鬼害了性命，与夫人无关，夫人不必自责。”
“可是，昨天白天，我明明还看孙嬷嬷好好的啊。”有丫鬟嘟哝。
“是的，不过在傍晚，我们和傅公子分开后，就没见过她了，大约惨案也是在那时发生的。”
“可是…她人都死了，尸体为什么又会回院子里来啊？”
丫鬟七嘴八舌。
“因为被鬼附身了！”
这点又又倒是知道，大声回答。
林晏笑笑，“是这样的，然后就被我们砍了，从孙嬷嬷体内把它逼了出来。可惜…我学艺不精，没抓住它，让它跑了。”
说到这，她语气里有点愧疚又有点歉意。
“对不起，我们太大意了，害的姑苏城里又有人殒命，真的很抱歉。”
“不是你们的错，”秋夫人很温柔的安慰道，“凶鬼生前也是人，狡猾奸诈，怎么可能完全猜中它的行事逻辑，你们能斩碎它附身的尸体，将它赶了出去，这已经很好了。”
“唔……”
林晏听了这话，像被安抚后的乖乖小猫，总算好受了一点。
“对了，”她想起什么，挑起地上的碎瓷片。
“昨天晚上很奇怪，凶鬼并没有吃我们布置下的纸人，而是喂它药汤，不过，至于它到底喂的是不是药汤嘛…我们也不知道。”
碎瓷片上还沾了一点剩余的药液，林晏找到一盆茉莉花，将这两滴药液滴在了茉莉的叶子上。
众人全都围过来好奇的看。
不想，这药液一接触到茉莉的叶片，整盆植物就像被火燎了一样，“滋滋”冒出白烟。
从滴下去的那块开始，迅速烧焦卷曲，茉莉的枝叶不断萎缩，发出难闻的焦味，水汽丝丝蒸发，最后，顷刻间，整盆植物都化成了一坨焦炭。
又又咋舌，“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秋夫人却明白过来，“是毒吗？”
“嗯，”林晏把碎瓷片丢的远远的，避免伤人，“而且是慢毒。”
“这毒毒性很强，虽然换成草木之类，会一触即死，可若是被人喝进了肚，初时并不会有什么反应，可一个时辰后，胃里便会渐次疼痛起来，毒药会在人体内渐渐侵蚀，灼穿胃袋，然后顺着人的血液流到身体的每一处，这时候被下毒之人会感觉全身都如刀砍火燎一般，生不如死，且这过程还十分难熬，会持续一连七天，最后，那人便会像大火侵烧一般，化成一团焦炭。”
林晏越说越恐怖，众人听得一身冷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望着眼前那盆化成焦炭的茉莉，大家打了个寒噤。
简直都不敢设想，如果昨晚躺在床上的不是纸人，而是秋夫人，若是被喂了这毒……
大家想着如花似玉的秋夫人逐渐烧成焦炭的样子，感觉都快要吐了。
林晏却想到了另一层。
真的很奇怪，这邪祟盯上秋夫人，原来不是要吃她，而是要害她。
可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时，别院的门被“轰隆”一声撞开了，傅引秋哭天喊地的抢了进来，七八个家仆拉都拉不住。
“夫人——夫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夫人——我的夫人啊你有没有事啊呜呜呜呜呜呜——”
一个家仆见拉不住，尴尬擦了擦头上的汗。
“抱歉啊夫人，老爷早上回来听说别院出事，二话没说直接就冲过来了，我们真尽力拉了，但实在是拉不住啊……”
傅引秋大概是刚从衙门里回来，连官服都没换，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和满脸的鼻涕眼泪，就冲过来了。
他一把抱住了秋夫人大腿，差点把纤细瘦弱的秋夫人给带倒了。
秋夫人嫌弃的把他那张往自己身上直蹭的脸挡开了。
傅引秋大哭。
“对不起夫人！昨天晚上我有要事缠身，没能回家，今天一早上回来，就听他们说那邪祟已经进了我们家门…真的吓死我了！”
“夫人夫人，怎么样？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啊？我的天呐真吓死我了，我好害怕……我好担心你你知道吗……”
秋夫人简直是被气笑了。
“那你觉得…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吗？”
傅引秋觉得有理，又仔仔细细在秋夫人身上检查了一番，确定一点事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
秋夫人细声劝道，“这样，阿秋，你先从我身上起来，有客人看着呢，你现在这样抱着我，不觉得尴尬吗？”
这时，傅引秋才反应过来还有三个外人在场，只好松开了秋夫人，从地上起来，擦拭完眼泪，又尴尬的轻咳两声。
“抱歉，让诸位仙君见笑了。”
林晏，秦深，和又又呆站在原地，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们对傅引秋的滤镜还停留在昨日的谦谦君子，端方有礼的邻家大哥哥上。
可没想到，这个大哥哥第二天一早就扑进自家娘子怀里，大哭特哭，宛如一个刚出生三天还不懂事的婴孩…
如果硬要林晏说一个比喻，那么就是林毓突然转性了，从吊儿郎当的贱舅舅变成了知书达礼的教书先生，举手投足一派端庄，并且还热心地给林晏辅导课后文章，那种惊悚感……
总而言之，大概就是这么大的反差吧。
“哈哈哈哈哈哈……”林晏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挂上一副得体的笑脸，竖起大拇指，“没事没事，傅公子和秋夫人伉俪情深，感情深厚，其实我们羡慕还来不及……”
“对对对哈哈哈哈哈哈哈是的是的……”
秦深和又又附和着，也不约而同竖起了大拇指，表情变成得体的假笑。
…额，于是场面更加尴尬了……
半晌，傅引秋红着脸正了正官服。
“所以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人告诉我一下。”
秋夫人简短的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傅引秋大惊，随后大怒。
“那东西想害你？！他妈嫌自己命长了么？靠！是不是生前就是个短命鬼，死后还他妈要做短命鬼中的短命鬼，妈的！竟然敢打起你的主意！”
看谦谦君子骂脏话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于是三小只都没有出声打断了，乖乖等着傅引秋发泄完自己的怒气。
一个丫鬟上前小声说了些什么，傅引秋的表情由怒转悲。
“孙嬷嬷死了？！怎么会……”
傅引秋眼里泛起泪花，秋夫人用手在他背上捋了捋。
一名丫鬟表情也是不忍，小声地和林晏又又咬耳朵。
“孙嬷嬷是老爷的乳娘，从老爷还会走路时就一直陪着他照顾他，我们老爷小时候可怜，打三岁起就没了爹娘，一直都是孙嬷嬷一把屎一把尿把老爷拉扯大，虽说是个嬷嬷，但论情分，对老爷来说，和母子也差不多。”
又又眼圈也红红的。
“好可怜……”
傅引秋拭了拭眼泪，不解道，
“怎会如此，昨天傍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一早就……唉。”
意识到傅引秋可能是最后一个和孙嬷嬷待过的人，林晏出声问道，
“那么那之后呢？傅公子，我们与你分开之后，你应该和孙嬷嬷还待了一会儿吧，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是，”傅引秋回想了想。
“没一会就分开了，因为当时阿嬷说身子不爽快，想回老宅休息一会，我便让她去了。”
“老宅？”
秦深敏锐的抓住了细节。
“嗯，仙君有所不知，”傅引秋耐心解释，“其实我们所在的这一处宅子，是之后新修的，八年前我们才搬过来住，我家原本不在这里，而是在姑苏城外的一处老宅。”
“原来如此，”
林晏也意识到有线索了，点头道，
“那能带我们去老宅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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