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人乘着马车来到傅家老宅。
马车是傅引秋专门派给他们坐的，他因为要接待什么京中贵客，脱不开身，只能让傅家赶车技术最好的老车夫将三人送了过来。
老车夫给傅家赶了二三十年的马车了，技术好的没话说，还能一边赶车一边和三人讲笑话，逗的又又和林晏一直笑。
秦深默默地看着车窗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好笑……”
这是又又的声音。
“哼哼~确实有趣。”
这是林晏的声音。
秦深习惯了林晏平素装个小大人的样子，听到这句略微上扬，带着点欢快的声音，忍不住侧目。
少女的侧脸很美，头发用青色丝带松松束住了，轻轻飘扬着，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束白嫩嫩的茉莉花里掺上了一片细长的绿叶。
她笑起来也好看，有一点稚气的，会露出两个小虎牙。
秦深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探去。
林晏雪白的衣领里，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
这让他回想起了昨晚的情景。
那时，他就是那样默默的埋在她颈窝旁，鼻尖只要稍微近一点，就可以碰到她脖子上的皮肤。
少女被他的呼吸惹得轻颤了一下，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上滑下一片露珠。
……
秦深的耳朵尖微微红了，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林晏。
林晏这才注意到沉默的秦深，觉得把他一个人丢在旁边，有些不厚道。
于是她坐到秦深旁边，笑嘻嘻问他。
“你在看什么？”
窗外一望无垠的绿油油的稻田，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林晏问他的一刹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晏感觉他脸红了一瞬。
看个稻子还能把脸看红了吗？
林晏不解。
秦深不言，一手撑着下颌，手肘虚虚的搭在窗沿上，脸侧过去不看她，目光紧紧盯着稻田，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林晏见他不答，没好意思的，撇了撇嘴。
秦深忽然很轻很轻的瞥了她一眼，不过没有被她发现。
然后脸又慢慢红了…
忽然，他出声问道。
“外面这么多田地，都是谁家的？”
“都是傅家的嘞，”
老车夫一边赶着车，一边游刃有余道，
“你们不知道，老爷家本来不做官的，而是这一带的大地主，良田千亩，凡是姑苏郊外的农田，其实统统都姓傅嘞。”
“哇，这么厉害！”
又又瞪大双眼，“可这么多田这么多稻子，轧成米都几千万斤了吧，他们一家人怎么吃的完？”
老车夫爽朗的笑，很宽容少女的涉世未深。
“吃不完当然是搞出去卖了，要不怎么说傅家那会富的流油呢。”
又又当然不知道人间的贸易往来，只是听着觉得很新鲜。
突然，马车狠狠停顿了一下，高大壮硕的马儿长长的嘶鸣一声，马蹄高高扬起。
老车夫忙“吁——”“吁——”的安慰惊马。
可原本乖巧听话的马儿这会很是烦躁，鼻孔里“嗤——”“嗤——”的喷着粗气，四蹄不耐烦的在地上乱踏。
车内也是人仰马翻。
林晏没防备，措不及防猛地一顿，差点头磕上了窗户。
她紧紧闭上眼睛，以为马上脑袋上就要撞个青紫大包了。
可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揽进怀里，阻止了这一撞。
林晏睁开眼，看见秦深若无其事的目视着前方，不动声色的把手收了回来。
林晏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竟忘了道谢。
又又就没那么好运了，重重撞在马车壁上，半边身体撞得疼得发麻，忍不住抱怨道，
“车夫爷爷，你这赶车技术也太烂了吧！刚才差点都把我甩飞出去了！”
“不是俺技术烂啊，”老车夫无可奈何道，“是前面的路被人挡住了嘛！”
他一手指着前面。
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泥土路中间团团围着一圈人，把路挡住了。
又又跳下车，把围观的人群拨开，挤到了中间。
中间是几个妇女，围着一具尸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恸哭着。
“唉？”又又探头瞧了瞧，转头告诉二人。
“死的是个老爷爷。”
确实，地上的尸体一脸皱纹，头发花白，穿着粗布衣服，不但是个老爷爷，而且还是个惯于劳作的农夫。
旁边围着的妇女，应该是他的家眷。
“不过怎么又有人死了？”
又又有点好奇。
林晏蹲下身，仔细查看老农夫的死状。
老者四肢僵直，双眼瞪的鼓出，嘴巴张的很大，神色惊恐，像是死前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又又挨着林晏蹲下来。
“他也是被鬼吃死的么？”
“不是，”林晏想了一会儿，“不是被鬼吃死的，是被鬼吓死的。”
的确，老者虽体态偏瘦，但体内血肉并没有被吃空，仍是保持着生前的模样，看上去至少还像一具正常的尸体。
林晏凝神细思。
汤药，孙嬷嬷，还有吓死的老人，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见几个农妇哭的伤心，林晏不忍，给了她们几锭银子去安葬老农夫，随后一行人又上了路，马车“吱吱嘎嘎”的朝傅家老宅驶去。
几株高大的杨柳树下，柳丝轻扬，一片葱绿后，隐没了一处僻静幽深的古宅。
宅子很大，朱墙上墙皮掉了几层，乌檀木的大门上，有些斑驳，即便如此，整栋宅子并不显得年久失修，只是时间太长，这里的人也走的太久了，感觉有些冷清而已。
三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古宅的大门敞着一条宽缝。
秦深目光略一扫。
“好重的鬼气。”
确实，虽是正午，老宅却阴森森的，透出一股凉意，穿堂风过，冷冰冰的，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是么，那凶鬼果然来过。”
林晏伸手，将那扇本就洞开的门推的更开了些。
庭院里并不如何阴森，只是生着一棵古榕树，挡住了大半光阴。
院里事物一应整齐，布置的很干净，即使能看得出来没有人居住，但还是被打理的很清爽。
老车夫解释：“宅子太老了，离我们新宅又远，所以平日里，这里一般不会有人回来，只有老爷的乳母孙嬷嬷，因为念旧，时常回来看看，偶尔把东西收拾整理。”
“所以她昨天回来，也是为了整理东西？”
“不知道，”老车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当时她说的是身体不爽快，托我把她送了回来。”
“毕竟人老了么，不就是这样，旧病治不好，剩下的时日也不多，只好回老家看看摸摸，想一阵舍不得一阵，就跟那得了道的狗儿，哪怕再出息，老了，爬不动了，终究也是要回老窝看看的…”
“谁知道她只是回来一趟，就白白断送了性命…”
老车夫长长的叹口气。
他和孙嬷嬷都是傅家的旧仆，几十年的交情，现在老人家死了，他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三小只涉世未深，并不解，只是别人伤心，他们也跟着有点难过。
老车夫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皱着眉头叹了会气，出去“吧嗒吧嗒”抽旱烟袋了。
三人便着手调查起来。
一开始并没有头绪，因为这里到处是鬼气，林晏在任何地方布置的探灵符，都会不约而同烧起来，就好像那凶鬼把每个地方都仔仔细细看了摸了一样。
又又道：“神经病，那蠢鬼怎么到处都看，是认不得这里吗？”
林晏：“耐心一点，好吗？”
最后还是秦深发现了端倪。
他指着院中一个石桌。
“这里有一处古琴。”
两人凑过去。
果然，这里鬼气最浓，探灵符一放在这，简直烧成了一朵花。
又又嘁道：“故作风雅，这蠢鬼还真当自己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了，弹什么琴奏什么曲？装得很。呕。”
她故意干呕了一下，以表不屑，那副夸张的神情，倒是把林晏逗笑了。
林晏抚上古琴，惊喜的发现上面残存了一点灵识。
“上面剩了一点东西，我应该可以把它弄出来看。”
秦深道：“你要通灵吗？”
林晏点头。
通灵，是修士常用的一种勘探手法。
因为修仙之人五感通明，可以仅凭邪祟残存的一点灵识，身临其境，做出邪祟曾经做过的相同动作，然后复原当时发生的场景。
林晏捏了个咒诀扣在古琴上，很快，琴弦无风自动，慢慢响出弦音。
林晏的手指也不由自主的放在琴弦上，慢慢弹奏起来。
琴音靡靡昏昏，听得又又一阵牙疼。
又又听不懂琴曲。
“这弹的什么？”
林晏又扣了一个音，断定出来。
“是长门赋。”
?长门赋，乃是司马相如为失宠的皇后陈阿娇所作的一篇长赋。
陈阿娇因卫子夫失宠，幽闭于长门宫，终日以泪洗面。
为重新获宠，她便拜托当时的文坛大家司马相如作了这一首赋文，意欲唤起皇帝的旧情。
林晏喃喃。
“可是情债么？”
“不会，”秦深道，“我刚才问过马车夫，他说傅公子与傅夫人自幼定情，鹣鲽情深，从未有第三人插足。”
“傅夫人本名姓柳，柳氏乃姑苏大户，最富庶的一家，正好又与傅家是世交，所以两家自小定了姻亲，傅公子考取功名后，就顺利和柳小姐成了亲，也就是如今的傅夫人。”
又又很羡慕，“真好啊，一个大地主，一个大员外，傅公子和秋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着又想起不对，“唉，你都没和车夫爷爷说几句话，他怎么这么轻易就告诉你了？你看起来也不是很会攀谈的样子啊。”
秦深翻出一个银元宝，在手里抛了抛。
“轻而易举。”
又又不满，“原来你有这么多钱…唉不对啊，你有钱套话，为什么没钱给我买甜汤，你钱那么多，连给我买一碗汤都不给？小气鬼！”
秦深淡淡的，“我的钱只用于正途。”
“正途个屁啊，”又又呸他，“你不是也给晏晏买了……”
“好了好了，”林晏不耐烦的打断，“吵死了。”
“能不能好好看我通灵了。”
又又只好闭上了嘴。
与此同时，周围一阵水波荡漾，像是池塘里的水泛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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