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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夜晚,四周的高层公寓都亮着灯。
零星的光点落进他的眼睛里,无声流转。周仪嘉想靠近一些,确认那光点的来源,却闻到愈发浓重的酒精气味:“你喝酒了?”
不必他开口,中控台上一只熟悉的水晶杯已经替他作答。
合理推断,这只易碎的杯子能稳稳当当搁在这里,说明饮酒至少发生在他停车以后。但周仪嘉并没有舒展眉头。她关切的问题从「危险驾驶」立刻过渡到另一则——“你的过敏好了吗,为什么突然喝酒?”
梁希丞沉默的时间愈发漫长,令人怀疑他是否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久到周仪嘉终于决定拉开车门,打算把人送去医院,他才突然叫了她一声:“周仪嘉。”
梁希丞抬起眼看她,答非所问:“我们的关系,很难以启齿吗?”
周仪嘉扬起头,很容易看清他此刻的模样,颈下到衣领处已起了一片红疹,接近零度的天气,他的皮肤竟然滚烫,灼然如烧。梁希丞好像因此更加抵触她的接近,甚至躲避她的注目,不许她细看。
她来不及思考他的问句,凝紧了眉:“家里有药吗?还是我先送你去医院。”
周仪嘉试图把人扶起来,但他只是甩开她的手,说不要碰。
他的话她几乎从不忤逆。说不能碰,她便不敢强迫,哪怕不久前他才主动吻过她。
周仪嘉拿他没办法,扶着车框给他挡风,低声开解:“是因为晚上的事吗?”
“刚才阿姨也在,我人都过去了,总不好当面让长辈下不了台。”
她俯身道来,语调沉着冷静,将她整晚的曲意逢迎归因于「希望场面好看」,「不令任何人难堪」,条分缕析,面面俱到,力求照顾到所有人。梁希丞静静地听,等她提到自己的名字。
却只有一句:“其实如果你有类似的应酬需要,我也理解的。”
他扬起眼看她,双眸湿润得可疑,仿佛一块布满裂纹的黑曜石,被遗弃在浅滩。
气氛好似深冬的气温,降至零下。
周仪嘉自觉失言,抿了抿唇,转而岔开话题:“你后来有跟你妈说什么吗?”
他声线低哑:“我应该说什么?”
该怎么说?
在她从善如流的配合之下,所有澄清好像都显得自作多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周仪嘉被噎了回来,心烦意乱,一时也给不出合理的答案。在寒风之中冷战并不好受,她想直起有些僵麻的腰背,又不敢有太明显的动静。最后还是一阵手机铃声解救了她。
她把屏幕上的「李潇君」展示给他看,起身说:“我接一下家里电话哦。”
周仪嘉走开几步,回头确认了几次梁希丞的表情无恙,才放心接起电话。
母亲自然是来询问她将宋律送到了没有。她用手拢着话筒,尽量压低声音说:“嗯送过去了”、“我已经回去了。”又顿了顿,肯定地说:“没什么可能。”
李潇君立刻表现出不悦,要她马上来她住的地方一趟,当面细说。
“今晚不太方便。”她一反常态地拒绝。
“现在才几点,有什么不方便?”
周仪嘉少有忤逆母亲的经验,无可奈何地低下头,编织借口:“我这里……有个朋友喝多了。走不开。”
李潇君是刨根问底的个性,必然会具体到哪个朋友,又是哪种必要性,必须她亲自留下。
周仪嘉正思量如何蒙混,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汽车发动的轰鸣。
转过身,猝然亮起的车灯刺得她眯起眼睛。梁希丞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动了车子。周仪嘉骇然不已,对电话那头胡乱敷衍:“真的有事,下次再说。”不由分说挂断电话,返身跑回去。
她拦到他车前,罔顾形象,用力拍了两下车前盖——
“你在干什么?”
周仪嘉终于确认,他是真的有喝醉,“你这个样子怎么开车?”
梁希丞很少有这样无赖的时候,她反复问了几次“你要去哪里”,他只答“随便哪里”和“不想听见你的声音”,并身体力行地轰了一下油门。
她彻彻底底地束手无策,顾不上为自己抱屈,举手妥协:“好,好,我马上就走……可以吗?”
“我不打扰你,今晚也不住在这里。”她尽力安抚他,“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要自己开车。”
他不说话,周仪嘉便向他伸出手:
“你把车钥匙给我。”
她等了一会儿,讨要无果,只好探身进去帮他熄火,拔走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先帮他保管。
车钥匙拿到手,她仍不太放心:“你自己能回家吗?要不要叫个人过来扶你上去?”
驾驶座上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绒面大衣,周身融于晦冥,用沉默说着不需要。她继续问他家里有没有备药,他干脆别开脸,皱眉催促——
“不是说要走吗?”
周仪嘉哑口无言,嗓子仿佛吞了一片石子,硌得生疼。
良久,她才缓缓点了两下头,留下一句:“那你好好休息。”
她退开两步,梁希丞利落地在她面前下车,快步离开。她下意识向前跟了几步,但那道背影清瘦而决然,目不斜视地走进公寓楼。
周仪嘉在远处无意义地站了一会儿,仰头望着某个楼层的灯光亮起,又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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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周仪嘉推开J-Studio的大门,把两串车钥匙一起甩上前台,倒进沙发里。
尖锐的刺响在门厅回荡。
这里是J-Music最初发家的工作室,有几个录音棚和排练房,早期初创成员至今还拿这里当宿舍。阿硕常年睡在这里,闻声出来查看,奇怪道:“大小姐,不是说今晚出去过生日,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周仪嘉面色阴沉,问他有没有烟。阿硕从兜里搜出半包给她,她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又扔回茶几,换了个仰躺的姿势闭上眼睛。
阿硕收回去检查烟盒:“干嘛,这牌子抽不惯?”
周仪嘉只是摇摇头,低声说了句“不是”。
“怎么这么大火气。今晚打算睡这儿?”阿硕很有眼色地帮她把甩地上的外套捞起来拿去挂,又指指里面的几间宿舍,“前台喷了杀虫剂,不太能睡人。要不我把龙哥那间给你扫扫,勉强能住。”
周仪嘉脸上写着“被毒死也行”,一寸都懒得挪。
阿硕无言以对:“那我帮你把地暖打开。”
门厅在人走后陷入安静,阿硕甚至帮她调暗了灯。周仪嘉在昏暗中冷静了些许,回忆自己上次这样失态是什么时候。
李潇君不是第一回试图给她介绍家世相当的交往对象。上一次还要追溯到她在英国时。
周仪嘉很配合地添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本来第二天说要约见面,对方挑选的餐厅在米其林榜上有名,礼貌地发来预订信息。但周仪嘉视若不见,拖到当晚十点才给他回消息,显然已经错过了用餐时间。
对方心里当然有气,婉转地讽刺,问她微信是否出问题,收不到昨天的消息。
周仪嘉轻描淡写说昨晚喝了个通宵,宿醉睡到天黑才醒,刚刚才发现手机没电。对方对她过度的坦率正不知该作如何反应,便听到她说晚上约了朋友去club,要不要一起过来玩。
一通操作下来她真的和对方成了狐朋狗友。李潇君知道后也只能皱眉,不好发作。
和李潇君相处这二十多年,她早已学会了从容不迫地敷衍母亲下达的各项指令,甚至显得游刃有余。
能让她阵脚全乱束手无策的人,大约只有那一个。
周仪嘉莫名地回想起自己还不够娴熟的青春期。有一天放学她去校门口找梁希丞,上车前被一群男生拦住,问她是周仪嘉吗。他们自我介绍说是校篮球队的成员,周六是市联赛的决赛,问她能不能来给学校加油。男生脸上都是为了兄弟当僚机的兴奋,强调说他们有队员特别希望她来。但年少的周仪嘉没有立刻领会到这层含义,大方答应去观赛,并祝校队旗开得胜。
梁希丞在车里显然听完了整段对话,上车之后他问:“你认识他们吗?”
周仪嘉说无所谓,“去了不就认识了。”
之后的一个礼拜她都感到他若有似无地不理她。那时她把原因归咎于他也具备凡人应有的吝啬,不愿把信众瓜分给旁人。
她试图回忆当时她是如何得到他的原谅,但竟然怎么想都想不起什么值得参考的事迹。
会惹梁希丞生气的原因有很多,而她在乞求宽恕的路上总是不得其法。
周仪嘉几乎一整夜没有睡。凌晨四点时到了阿硕睡觉的时间点,转出来看见她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门厅,刚要去给她找条毯子,忽然听到震动声响。
阿硕巡视了一圈才从衣帽架上找到周仪嘉晚上穿的大衣,从口袋里翻出一只手机。
“有你的电话。”他拿着手机向她走来。
周仪嘉闭着眼睛正想说不要接,余光一瞥却不是李潇君的来电。
她看着屏幕上的「梁希丞」三个字,愣神了好几秒才按下接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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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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