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谁也没有料到,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安瑜,袖口竟然藏着威力如此巨大的弩箭。
念念本想挡在赵安瑜身前保护,却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道握住手腕拉扯至身后,她怔在原地,无意识喃喃自语:“夫人……”
只见赵安瑜侧脸紧绷,目光冷冽如薄刃,平时内敛的全身气息骤然放开,转身回击时带起一阵风,吹起鬓边碎发乱舞。
青衣文士将王员外护在身后,单手擎住飞旋回来的折扇,定睛一看,扇面已经有所破损,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这折扇算是他常用的武器之一,这么多年风雨都过来了,却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手里,任谁心情也好不起来。
也怪他自己轻敌了。
王员外吓得肝颤,原本包围赵安瑜两人的六名家仆也着急忙慌退了回来,十二人里三层外三层将人围起来,这才让他心定下来,“好好好,不知哪里来的乡下野丫头,竟连我也不认识,廉生,你去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让她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廉生,好耳熟的名字。
好像是十年前江湖上显赫一时的大盗。
七年前,皇宫宝库中曾丢失一味还魂草,据说就是被他所盗走。
再后来就没人听说过他的踪迹,没想到这等风云人物竟屈居人下,甘心当个普通护卫。
赵安瑜收回视线,轻抿下唇,手心微微出汗,她袖口的弩箭,只剩下两只了。
如果对方真的是她所想的那个廉生,凭借那鬼魅轻功,她能击中对方的几率几乎为零。
身后的念念轻轻拽了拽赵安瑜的袖口,眼底弥漫着不安。
赵安瑜温柔一笑,予以安慰。
王员外丢了面子,心里火气正没处撒,恶狠狠地看着赵安瑜,高声冲廉生喊:“耳聋了吗,我让你去把她拿下!”
刺耳的声音伴随难闻的气味飘过来,廉生蹙了蹙眉头,没说什么,捏紧折扇飞身向前一跃,径直朝赵安瑜袭来。
王员外眼中闪烁几道精光,仿佛已经看到赵安瑜被废掉手脚跪在他面前求饶的下场,嘴角笑意越来越大:“别弄死了,我还想尝尝她的滋味呢!”
赵安瑜瞄准再射出一发弩箭,可惜这次没那么幸运,廉生空中侧身翻转,足尖轻踩弩箭掠过,直接到了赵安瑜两步开外站定。
“不要再做困兽挣扎了,还能少吃点苦。”
赵安瑜“哦”了一声,也不再遮掩,抬起手臂瞄准廉生,她还剩最后一支箭。
廉生好像在看赵安瑜,又好像在看向远方,无法凝聚焦点,用所有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她很像你,固执不服输。”
王员外如同扰人的山燕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电光火石间,赵安瑜和廉生同时有所动作。
廉生看着势如破竹的弩箭,“啧”了一下,透漏着不耐烦,“愚蠢至极。”轻飘飘就从弩箭旁擦过,连片衣角都没沾上,手中折扇尖却直指赵安瑜脆弱的脖颈。
“啊——”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廉生猛然回头,就看到王员外捂着胸口向后仰,周围一圈人手忙脚乱要扶住他,奈何身体太过宽广,反倒将人压在背后喘不上气又挣扎不出来。
王员外胸口展开拳头大的血花,还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任凭怎么捂也止不住,没过几息人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你……”廉生张口,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女,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安瑜将颤抖的手背在后面,一派云淡风轻地说:“要抓我给你主子陪葬,还是赶紧送他去医馆救命,你可要想好了。”
廉生不怒反笑:“你倒是个有趣的,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带着家仆们将人抬上步辇,脚下生风般直奔最近的医馆去。
“夫……夫人,王员外会死吗?”念念回去的路上一直揣揣不安,进了都护府大门,才鼓起勇气问。
赵安瑜摸了摸她的头,将她眼角泪痕轻轻拭去,哄孩子般安抚道:“今日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
念念想了想,夫人说的对,况且像王员外这样为非作歹的大恶人,死就死了,按理来说,夫人才是为民除害。
念念这般在心里安慰自己几个来回,恐惧感消退不少。
“抱歉,让你看到了太过血腥的场面,这段时日给你放假,回去洗个热水澡舒缓下身心,但是不要立即睡觉,到了晚上再睡,不然今日所见会变成噩梦一直缠着你的。”赵安瑜看念念红着眼睛惊惧的模样实在可怜,只好叹了口气道。
念念小声道:“我先去厨房熬些安神汤,一会给夫人送过去。”
“好。”赵安瑜点头,目送念念一步三回头离开。
王员外没救成,赵安瑜是一周后傍晚陪安祈练字帖的时候听人说的。
外面大街小巷都在传,王昌富这山炮、瘪犊子不知道得罪谁了,让人一刀攮死了,人是下午捅的,气是晚上咽的,王家长房媳妇用了数不清的珍贵药材,都没把人抢救回来。
孤儿寡母以王家名义到处悬赏,只盼望求得凶手一丝线索。
王家次房也开始蠢蠢欲动,以帮忙的名义鲸吞蚕食长房名下产业。
只是不知廉生去了何处。
最近天气愈发寒冷,赵安瑜底子弱,根本离不开炭火,念念便主动让赵安瑜把匕首样式画出来,由她送去打铁铺,等样品出来了,再由掌柜亲自送上门让她挑选。
出言不逊的学徒甫一见到贵妃榻上盖着皮草喝热茶的赵安瑜,顿时腿软走不动路,扑通一声跪下了。
掌柜那日出门看铁矿买炭去了,对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正纳闷呢,“石翔,夫人没让你跪,你干啥?”
石翔不搭理他,额头紧贴地面,咣咣就是磕头,谁拉也不起来:“夫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夫人,恳请夫人饶我一条小命,我上有八十老母……”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下有三岁稚儿?”赵安瑜眼神只稍稍垂眸看了一眼,打断石翔的求饶。
念念冷笑一声,上前跟掌柜一五一十把当日情形描述出来。
石翔在一旁听着,连对话都一字不差,额角冷汗连连。
东家只参与分钱,不参与决策,她也没必要撒谎,怎么处理学徒,就看掌柜的意思。
不过掌柜若是想替人求情的话……
念念眼神冷如刀子,双臂抱胸,皮笑肉不笑。
掌柜听完气得吹胡子瞪眼,以前他也是看石翔是个老实孩子,在他跟前装得人五人六,却不曾想人前一套背地一套,当即脸色比锅底还要黑,指着大门喊:“我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另寻去处吧,你的保荐书我也会如实填写,现在立刻滚出夫人视线。”
石翔死乞白咧抱住掌柜大腿鬼哭狼嚎,掌柜余光扫到赵安瑜被吵得直揉额角,当即叫来府兵将人拉走。
“夫人,别跟那种杨了二正的大傻子计较,生气伤身不值得。”掌柜两手小心翼翼呈上精心打造好的匕首,咧开嘴笑着向前凑。
赵安瑜从念念手中接过匕首,虚空试了一下,手指肚摩挲几回,锋利度尚可,不知坚硬程度如何。
一张美人面目光专注而又透彻,巴掌大小脸上五官生得极好,蛾眉淡扫粉黛轻施,动静皆宜,一头乌黑长发慵懒的用一只青白蝴蝶玉簪挽起,余下皆如同玄色瀑布垂至腰间。
宽大厚实的皮草与她纤细的身影形成强烈对比,仿佛精心保养的绝世珍宝,被托举在夺目耀眼的高台之上。
掌柜看赵安瑜并没有想象中对呈上来的匕首感到满意,犹豫着开口道:“这匕首已然是我铺子里用最好的铁矿以最佳火候锻造,实不相瞒,在此之前已经废弃十余柄了。”
“咱们这地方,不是我抬举自己,我敢肯定,没有比我技艺更高超的工匠了。”
“若是夫人还不满意,那只能去晓市碰碰运气了。”
赵安瑜注意力被吸引,眸中闪过好奇的光芒,忍不住问:“晓市是什么?”
“晓市就是开在凌晨的集市,一般丑时开寅时闭,江湖上的能人侠士会在晓市出没,卖一些平民百姓生活中接触不到的东西。”掌柜伸手捋了一把胡须,提到晓市,浑浊的目光中满是向往。
他也是儿时听家里大人提过一嘴,就总半夜偷溜出去,企图亲眼见识一番。
没想到还真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闯进去过一回,不过很快就被黑衣蒙面的守卫打晕扔到了家门口。
至于里面是什么模样,几十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了。
正因如此,晓市在他心中被蒙上一层又一层的滤镜,逐渐成了执念。
“不过我也只是听坊市间流言说的,况且本朝实行宵禁,夜晚不能出门,晓市又神出鬼没,我并不知道具体方位。”掌柜颇有些可惜。
赵安瑜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好让念念给钱然后送掌柜离开。
铛的一声,她将匕首扔回木质托盘,重新捧起热茶杯小口啜着,暖手且暖胃。
令赵安瑜没想到的是,念念送走了掌柜,却又带回来个人。
还是个熟人。
“我说过,我们有缘会再见的,你瞧,我们的缘来了。”廉生换了一把新折扇,三九寒冬天在那故作潇洒扇来扇去,看得赵安瑜直发冷。
“你怎么来了?”赵安瑜咽下口中热茶,暖意顿时遍布全身。
廉生也不客气,自顾寻了椅子,二郎腿一翘,笑得像只狐狸:“老东家没了,还不许我找新东家吗?”
赵安瑜停住动作,抬眸看了他一眼:“新东家?”
廉生挑了一下右眉,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露出不怀好意的双眼,引诱道:“过了这村没这店哦。”
活脱脱一个风流浪子。
赵安瑜收回视线,冷漠无情的拒绝:“不必了,我不缺护卫。”
“哎,话不能这么说。”廉生有些意外,他这些年虽然不在江湖混,底子还是在的,找他当护卫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帝都,“我和普通护卫能一样吗?”
赵安瑜百无聊赖:“比如?”
“比如我可是江湖上名噪一时的侠盗廉生!”
“补充,是十年前,那日我就看出来了,你动作有明显滞涩,要么就是年纪大了,要么就是受过难以调养的暗疾,我若是真想招人,也不会选你。”赵安瑜的话狠狠击中廉生的心,打碎他故作松弛的面具。
她并没有忘记,廉生当日对她起了杀心,还骂她愚蠢。
她这人,只要得到机会,就有仇必报。
廉生从椅子上弹起来合起折扇,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了半天没有下文,不过几秒,似乎想到什么,又摇头顿首,故作高深重新坐了回去。
“我的身体的确有暗疾,不过教个徒弟还是绰绰有余。”
“而你,就不想知道晓市在何处?就不想知道当年那场大火,你阿娘是不是真的被葬在皇陵之中?”
话音未落,一杯带着滚烫茶水的绿釉茶杯扑面飞来,廉生以柔化刚,用扇面稳稳托住杯底,在手中转了半圈,才落到桌面。
全程没有溅出一滴茶汤。
“年轻人,火气太大了。”廉生放下折扇,拿起茶杯开始品,眯着眼睛嗅茗香,直呼好茶。
“你监视我?”赵安瑜下意识摸向袖口,那里已经补充好了新的弩箭。
这个廉生实在可疑,身为江湖大盗,却隐姓埋名屈居一个普通人身边做个打手。
虽是江湖中人,又与身为皇后的阿娘扯上关系。
甚至连刚才自己和掌柜的谈话内容都知道,少女垂眸如神仙悯众,在冬日的光影下潋滟生姿,极容易叫人忽略眼底蔓延开来的杀意。
“我劝你还是扔了袖子里那玩意,伤不到我不说,万一伤到你自己才不妙。”廉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瓜子开始嗑。
“我也不是监视你,你做事不掩人耳目,稍微打听就知道了。”
“至于你阿娘,那就说来话长了,不过她都写在信里了。”廉生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大概有几十封,用麻绳固定,有的表面已经开始泛黄,足以见得,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写了。
赵安瑜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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