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君于殿中昏厥不醒,若不亲耳听到太医诊断,大臣们是不会离散的。
太和殿上议论嘈嘈。
他们全都挂心着奉顺帝的安危。但具体挂的是什么心,就不知道了。
“柳大人...柳大人?”
“嗯!?”
柳晟章恍然回神。见眼前文官落手,道。
“喧声在旁,柳大人却如失魂般独站边侧,想必也是担忧圣上,无暇他顾了。”
位高权重之人从不缺追捧者。
可惜他说错了。柳晟章想着的不是奉顺帝,而是一刻钟前还与他同位、备受敬仰的元长禾。
无论老少、九族皆斩。
帝王一句便能取千条人命。皇权如此,纵使他不是乱臣贼子也会忧惧。
柳晟章孤身潜入景夏,没有九族。岳父岳母在几年前皆已寿终正寝,其外亲人丁稀薄,鲜少往来。
他重归羌戎连累不到旁人。唯独对不起妻女。
他将她们游玩景夏的路线谋划了一遍又一遍,从京都到边境,时候一到,会有人接应她们,把她们带去羌戎。
只要妻女越过边防,柳晟章不惧身死他乡。
这是他的命。
“肃亲王来了!肃亲王!......”
群臣七嘴八舌地询问奉顺帝病况。柳晟章没怎么听。片刻后大家散去,一武将借着众人熙攘,走到他身边低声说——
“今日酉时,老地方。”
夕阳赤红。
京都一家颇负盛名的字画阁门口,小二正热情地送走位雅客。一转头,就见柳晟章身着私服、手持卷轴而来。
“哎呦柳大人,又书新墨宝了?”
柳晟章的书法技艺别开生面,早年游逛到此,一时兴起为这店家提了幅字。裱于堂中,谁料喜者甚多,还给他的字另立新派,曾在文人圈里掀起过不小的波澜。
“随意写写。”
柳晟章自谦地说。
“我邀了友人品鉴,事后留给你们。”
小二欢喜道。
“多谢柳大人,那咱还是老规矩?”
“嗯。”
“好嘞,大人请。”
柳晟章被邀进了特定的房间里。软座上喝茶歇脚,很快就等到了人。
“曹都指,别来无恙啊?”
来者一怔,道。
“柳兄,我们不是早上才见吗,就过了几个时辰能有什么恙?”
柳晟章给他倒茶,叹说。
“现在这身子瞬息万变,保不准哪天我就一病不起喽。”
“呸呸呸!”
京卫都指挥使——曹显逢一屁股坐下,喝口茶说。
“别自己咒自己。”
柳晟章笑笑,盯着桌上的东西问。
“你这是带什么来了?还用布包着。难道真是邀我欣赏绝世珍宝?”
“还真是绝世珍宝。”
曹显逢语气神秘,而后打开绢布,露出里面的金黄织锦云纹。
“!!!...”
柳晟章惊到弹起!
“这!这圣旨你...!”
“错了。”
曹显逢也站起来,说。
“这不是圣旨,这是先帝濒死前亲书的——传、位、遗、诏。”
柳晟章连眼皮都在颤。
先帝晚年疯癫,却在殡天当日突然清醒,还上了早朝。众臣见他思绪无异,愈感奇怪,结果先帝说完正事就咽了气。若真有旨意,怎会不讲?
“曹显逢啊曹显逢...”
柳晟章指着他鼻子说。
“你胆子是真的大。”
曹显逢像是受了夸赞,道。
“胆子不大,怎么做得了卖国求荣的事儿啊?”
“柳兄,凭你我之野心,区区遗诏算什么?现今圣上害病,只要遗诏出世的消息经人口一传,假的也能成真。”
“恒王‘想’夺位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帮他一把,同室操戈、犯上作乱。由不得圣上偏爱手足,也由不得恒王清白与否。他们,必须要斗。”
柳晟章今时今日才算大开眼界。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真实身份。甚至在“叛国”名义上,他屈于这群想谋朝篡位的人之下。
“可是这样做,势必会提前计划进度。”
柳晟章说。
“我早已与羌戎首领通信,将进攻的时间定在年关。眼下还有一个月,如此贸然行事,不妥。”
曹显逢继续劝道。
“柳兄此言差矣。这并非贸然,乃是良机。帝王多疑,你想若圣上一睁眼就知晓宫外的风言风语,那龙椅他能坐得安吗?加之此后,太医院势必会对圣上‘格外照料’。用不了多久,景夏就会陷入内忧外患、近群龙无首的危局。”
“届时,便是你我展露野心之日啊。”
柳晟章听后久久沉默。只问一句。
“边关及至京都途中诸城的布防图,你还有多少没摸清?”
“在前边的都摸清了。打仗嘛,边境最重要,防线一破,人心惶惶。柳兄又掐着作战必备的军粮军响,这局面对我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曹显逢说罢,拍了拍柳晟章肩膀。
“柳兄,连你需要的那条路上的重点卫所和边境巡检司,我都想办法给你打点了。万事俱备,圣上这病就是‘东风’,长箭早在弦上,我们没有退路了。”
没有退路。
自柳晟章一双脚踩在景夏的土地上开始,他就没有退路。
曹显逢言尽于此,将遗诏留下,告辞了。
夜幕降临。
柳晟章找小二要了块布,拿着包好的东西泰然离开。归府。他便直奔书房,为羌戎去信。
无餍隐身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至信被送出,他才转去老宅向欲魔王禀报。
殷卯听罢笑了笑,说。
“他想利用别人的野心达成所愿,殊不知,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个。”
这盘棋局是欲魔王亲手为柳晟章布的,所以每一步,柳晟章都走得“心甘情愿”。
次日天刚蒙蒙亮。
楚盈就唤来刘正,问。
“恒王拿给圣上的玉佩,是这枚吗?”
刘正眼一斜,又装作细看,笃定道。
“回娘娘,正是这枚。当时奴才还奇怪为何白玉要配红穗,不会认错的。”
楚盈呼吸倏地加重,深望了凌墨渊一眼,又问。
“那圣上他,有没有同样的疑惑?”
楚家玉佩凌墨渊十分熟悉,见其染血,必然要问上一问。但那时凌墨渊把刘正遣出了御书房,刘正也借此机会给楚盈送药,不清楚俩人的对话。
不过。
他主子早教过他该怎么说。
“娘娘您这可为难奴才了,圣心圣言岂...”
“本宫恕你无罪,你直说便是。”
刘正佯装为难。因害怕昏迷不醒的凌墨渊,还往远走了走,小声道。
“奴才听说,恒王殿下与这玉佩的主人有怨。可当圣上问他有何仇怨时,殿下宁跪着也不讲缘由,只道一句‘他害我失爱’。”
“哎呦娘娘您不知道,恒王殿下那刻眼神委屈得像孩提,再一扣头请罪,连圣怒都给压了下去。”
“圣上虽恼火,指责恒王胡闹惹祸。可毕竟是亲弟弟,闹出再大的祸来,只要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也就不忍真罚了。”
亲弟弟...
楚盈的手揪着布料,眼生泪光。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刘正压着步子告退。他一走,楚盈便立刻瘫倒在地,哭声低忍,痛彻心扉。
云儿连忙去扶,却扶不起。楚盈半靠在她怀里,懊悔又痛恨地说。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啊。从来没有......”
亲弟弟。
楚川又何尝不是她的亲弟弟。即便楚川将亲缘祭带了来,也是她决定要用的。凌墨安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和她亲自对峙?偏要去害她弟弟!
所谓的转圜余地,就是瞒着我。
...是吗?
楚盈含恨盯着凌墨渊的侧脸,眼眶湿红,眸子里溢满了埋怨的火气。她真想把人叫醒、问个清楚。
但最终,楚盈还是仰头,闭上了眼。
她没有立场去质问任何人。
她害怕、害怕凌墨渊知道真相之后,她就会失去他。
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
这一瞬她明白了。害死她弟弟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娘娘、娘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啊?您怎么了?!别吓云儿好不好。”
楚盈不曾告诉过云儿这些事,所以云儿一句也不清楚。楚盈哭,她便给她拭泪,忍不住跟着哭。
哭吧。
爱,是这世间无解的毒。
心情平复以后,楚盈让云儿留下来照顾凌墨渊,自己则回了寝殿。她认为她需要一段时间独处。适应悲伤也好,痛省自身也好,总之安静一下。
可偏偏就安静不了。
肃亲王找到她,告诉她外头传着些关于遗诏的流言蜚语。
楚盈自然不相信遗诏是真的。
她只能想到圣上才刚病,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谋逆不轨。
是谁?!
纵观眼下...还能是谁......
恒王府中。曲苍月再一次闭门不出,连带着柳庭风也不见人影。
凌墨安整日在书房里帮兄长批奏折。
就剩白羽遥和承祈,拄着脸,看寻梅在院子里打滚儿。
“诶万影去哪儿了?”
白羽遥忽然问。
“我自回来就没看见过她。”
承祈瞥他一眼。
“回妖族了。”
“哦,还回来吗?”
“肯定的。她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把我请回去当什么妖族少主。估计这次是有突发情况吧,如锦假死的第二天就走了。”
白羽遥歪头瞧他,说。
“万一真是妖族有事,你不担心?”
承祈敷衍道。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要再问,我也走。”
白羽遥八卦地笑了。
“去哪儿啊?去找如锦吗?去找那个在众目睽睽下向你公然示爱的美人?啧啧~说真的承祈,你艳福不浅。”
“......”
承祈起身就走。
“哎承祈,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
白羽遥忙追了上去。万影不在、竹亥不在、颂真还不在。他可得缠住这个唯一有空陪自己玩的人。
“小祈!”
竹卯遥遥急唤,跑上前递给承祈一封信,说。
“从柳晟章通外的路线上劫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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