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钰眼眸垂了下去。
这计划已经害死太多无辜的人。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人都在昧着良心、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怎么，于心不忍了？”
欲魔王轻飘飘道。
“我记得你曾说过，除了白羽遥，谁的命你都不在乎。离清雪尚未重生，姑且不算，可柏宁...”
他故意停顿，注视着离钰。
离钰从容地说。
“总要惋惜一下。何况他很听话的，若真死了，柏岱山少说也要几千年才能孕育出下一届山神。这儿位置特殊，此中间隙我找谁补？”
欲魔王诧异他思维的转变。
“怎么开始考虑补职位了？不再忧心忧心自己的处境？”
离钰勾唇，道。
“我们在一条船上。你宁让柏宁带着美名去死，都没想留他活着替我顶罪。这说明，你另有办法。”
欲魔王与他相视一笑。
其实只要不涉及白羽遥，俩人是能坐下来好好交谈的。
“你看这里。”
欲魔王抬手让身后的断崖明亮起来。
离钰望去。只见无数欲念魔团混乱横飞，冲撞着面前屏障。他不由皱眉，说。
“天下欲念是汇聚成你肉身和力量的来源。你不吸收它们提升魔力，封在这儿给我欣赏是什么意思？”
欲魔王笑意不减，神秘道。
“我若是将它们全部吸收，你该提心吊胆了。”
“？”
离钰不解。跟着欲魔王起身，站到断崖边上。
欲魔王手指一动，一束光柱便自上而下、破开魔团，照亮了深不可测的崖底。
离钰心脏猛跳！
“怎么会这么多？！”
此世欲念皆受时空之轮感应，当中的琉璃净环更是众神知悉其程度、与净化魔团的标准参考。
虽然他们从未阻止得了古神被选中献祭，但能延后些时日也是好的。
“这只是冰山一角。”
欲魔王说。
“你看不见的浑乌颜色填满了这里所有空隙，仅剩通外那一条路是干净的。离钰，它们不是普通的欲念魔团，根本不会被时空轮感应。”
“你们按琉璃净环的标准来净化是没有用的。”
“这些东西，一旦被我吸收，就会在我体内成倍增长。待长到我修为破镜，便借之名义，将此世欲念瞬间涨到顶峰。”
“速度之快，众神倾力莫及。然后才会被时空轮感应到，才会选古神、净欲魔。”
离钰听得浑身发寒。
原来这就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阻止不了欲魔王修为破镜的原因。
哪怕天下人人心如止水、不生欲念。只要有这些能够自行增长的魔团在，就必将有神会死。
“......天道弑神。”
离钰表情憎恨、绝望、又痛心。
他与天道间的灭族血仇还能算在尹不怜身上。可这古老的规则和局面，是殷卯离开此世便能破的吗？
那些魂飞魄散的六界苍生......
回不来了。
“它不仅弑神。”
欲魔王负手道。
“它还利用我弑神。神得名失命，魔失命失名。而它呢？稳坐高台、不染尘埃。送给我一片滔天欲海，让我想不强都不行。”
“离钰，我坏事做尽，无心向善。但是年纪大了，腰不好，背不动这么大的锅。”
离钰哼了一声，说。
“我可没办法替你‘沉冤昭雪’。”
“我不稀罕什么沉冤昭雪，有人知道天道居心不良我就知足。它的秘密远不止这些，可我不能再说了。”
“为什么？”
“怕你活不久。”
离钰明白他没开玩笑，便问。
“你我合谋万年，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欲魔王解释道。
“以前死的太绝对了，来不及发现端倪。此次白藏为苍生留存秋时，我才得剩一缕魂魄，察觉问题。”
离钰倏地反应过来，说。
“你不是隐藏了实力，而是吸收过特殊魔团。”
“对。”
欲魔王道。
“汇聚肉身的前期我没有意识，那东西自己钻进来的。之后的全被我挑出来、封在这儿了。”
离钰说。
“可我先前来时从未见过。”
“时机不到，你知也无用，被我藏起来了。”
“如今时机到了？”
“到了。”
欲魔王看着乱飞的魔团，严肃说。
“离钰，如果我将它们全部吸收，突破修为只需要两年。”
离钰怔住，竟问。
“是人间两年、还是天上两年？”
欲魔王瞥他一眼。
“人间两年。”
离钰心脏差点不跳了！！
“怎么可能？！！你被封至今才两千四百年，上一次复活到身死中间隔了三千年，上上次也是三千多年，这回怎么会提前六百年？”
欲魔王回答说。
“这些魔团出现的时间很均匀，应是天道蓄谋已久，急着要杀谁。”
离钰扶额。
他很快捋顺思路，道。
“如此你确实应该出来了，否则天道会生疑。但此番动静不小，你老老实实的回魔界，别节外生枝，也省着我派人对付你。”
欲魔王就是想回家，痛快答应了。
又说。
“岑珩那儿你不用担心。他受命天道，一定知晓些魔团的事，不会怀疑你的。至于白羽遥......小孩子有糖便不记疼了。我若是你，就先让他跟凌墨安好着，等...”
“你闭嘴！！”
离钰又怒了！
欲魔王见状劝道。
“你这样可不行。孩子大了总有这档事，你还能一直拴着他？”
离钰忍不住说。
“你瞎了？看不见他们神凡有别？！”
“那又如何？及时行乐啊。”
“不是你孩子你当然无所谓了！”
欲魔王噎了瞬，道。
“我这是在帮你出主意。不然你要怎样阻止他知道真相？”
离钰想了又想，说。
“我骗骗他。”
“？？你不是说他不会听一面之词吗？”
“那也得看是谁的一面之词。”
“......”
欲魔王后悔多嘴。旋即变出一个四方传炉，递给离钰。
“魂魄齐全了，往后的事情看你。别让我失望。”
离钰接过，道。
“动作还挺快。”
欲魔王言。
“当初不正是因为你没法收魂，我才提议放我意识体出来的嘛。不择手段得到的东西，自然快。”
说罢，他理理衣袍。
“行了，我要走了。你准备妥当时告诉我，我回来吸收魔团。”
“嗯。”
离钰点了下头。
待欲魔王化雾走远，他揣了炉子，转头就跳崖，再上来时脸色不佳。
殷卯没有说谎。
那陛下......
离钰带着满腔费解赶去洛祥宫。夜里的天宫更加绚丽夺目，天帝未眠，仍在书房批阅奏折。
“他走了？”
离钰才站定便听岑珩发问，更加肯定心中猜测。
“回陛下，走了。”
“嗯，比预想提前许多。你若来不及完善压制琉璃净环的装置，就回幽谭吧。”
幽谭的四季与人界相符，时间充裕。
离钰颔首应是，后道。
“陛下，臣斗胆一问，您早知天道不正，隐藏在‘以神净魔’的方式下，操控时空轮、来杀害古神对不对？”
“......”
岑珩不语，执笔写字。
离钰明白他是不打算讲了，却仍不死心，追问。
“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一阵宁静。
最终，离钰败下阵来。他闭了闭眼，道。
“陛下，臣还想搞清楚另一件事。您明明知道凌墨安是羽遥的良缘，何故还让羽遥去纠正司皇簿，历此情劫？”
岑珩放下笔，看向他说。
“你也说了，他是羽遥的良缘。缘分已至，避无可避。经历一番酸甜苦辣也不是坏事，你莫要护他太紧。”
离钰忙道。
“可他的存在会让羽遥落人话柄，良缘石中生出凡人红线，如传出去，羽遥怎么办？我们罚还是不罚？”
“若不罚，昔日那些因此被罚被贬的神仙妖鬼怎能心甘？天界诸神会如何看想？到时候天规失威，羽遥失势，这太子、乃至日后天帝的位置，他要怎么坐？”
“若是罚，我！...”
离钰舍不得。但他到底没说出口，转而言。
“即便罚了，众人心中的成见也依然存在，路走不稳。”
岑珩盯他半晌，说。
“看来你只是对凌墨安的身份有意见，对他这个人没有，是不是？”
“......”
轮到离钰沉默了。
岑珩暗提嘴角，语气同情。
“养了两千四百多年的宝贝、被别人四天就哄走了，滋味是不好受。”
离钰大脑神经拧圈的疼。
“陛下，臣说句大不韪的话，我觉得我没一枪把他捅死、已经算很善良了。”
十天前苏子衿叫离钰去看白羽遥亮起的良缘石时，曾感叹——
“孩子长大了。”
离钰哭丧个脸，说。
“那也才刚长大啊，这么快的吗？...”
他还没准备好。
岑珩道。
“可他对羽遥的爱，着实挑不出错来啊。”
离钰恨恨说。
“就是因为挑不出来，才没捅。”
岑珩忍俊不禁。
离钰有些难为情，道。
“陛下别取笑臣。臣只想知道陛下为什么如此安排，可是另有打算？”
岑珩摇摇头。
“一切只需顺其自然。”
“何谓顺其自然？不管不顾吗？”
“非也。你认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即未定结局，万事，皆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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