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护士打来的电话时颜佩正窝在沙发上画稿子。
“您好，是6床颜佩吧?明天上午排的有你的手术，今天晚饭后到明天手术前禁食禁水，今天来医院休息……月经确定结束了吧？”
颜舒端来一盘洗好的阳光玫瑰，见妹妹接着电话就拿了颗投喂到颜佩嘴里，颜佩边嚼边应着：“好的，确定结束了。”
护士又强调几遍今晚到术前一定禁食禁水，便挂了电话。
“今晚是要去医院住吧，东西收差不多了晚点我们就去吧。”
颜舒看了一眼手机，跟妹妹确认了下去医院的时间。
颜佩点头，切屏把定稿发给老板。
小手术大概住两晚上就出院了，轻装上阵就好，其实本该上个星期就做的，那时连术前检查都尽数做完，只是好巧不巧月经提前，只得再等一个星期。
二人晚上洗完澡快速收拾东西就准备出发。
颜舒把要带的必需品都装进平时背的健身包，回头见见颜佩斜跨一个痛包，手提一个帆布包，只感觉头疼。
“你这是去旅游还是去住院啊二小姐，就住两天带那么多包干嘛，你那花里胡哨的包别带了，拿一个帆布包可以了哈。”
颜佩撇着嘴恋恋不舍取下挎着的痛包，又飞速从里面掏出平板塞进帆布包里，抬头对上颜舒无语的眼神，大叫道:“这是我的阿贝贝，你就让让我吧姐——”
颜舒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憨脸还能说什么，只道：“好好好，真服了你了——”
晚上九点，路上车不算多。
司机开着窗，这一带绿化做得太好，空气中散着草木特有的清香味，颜佩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算很黑，是很深的蓝色，但被城市的霓虹映得透着几分红调。
窗外景象在不断倒退。
盛夏七月的夜晚，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颜佩此时才有了要去开刀做手术的实感，身边的亲人朋友近段时间常常问她第一次做手术怕不怕，她都只是笑笑让他们放心，至于更具体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车沿着湖边大道一路前行，路边的大树被风吹的摇晃，发出不小的声响，却并不扰人清净，隐隐还能听到蝉鸣。
颜佩此时很平静，或许全部的慌乱和眼泪，全都留在了她独自拿到彩超单的那一天。
——她不敢多回忆几次。
苏城医院那么大，她在手机上预约挂号时甲乳科最近十几天的号已经全部排满，只能先挂了一大早的中医科，她第一次一个人去大医院检查，慌乱中跑错好几次，医生得知情况让她赶紧去预约做彩超检查，她到了地方，坐在空位上时刻注意大屏，生怕错过叫号，等待区坐得非常满，一个个进去又出来，身边空位越来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叫到她的名字，她起身时才发现手心捏着的单子半边都快湿透。
是她的汗。
上衣尽褪，仪器划过皮肤，冰冷的触感。
“两边都有啊。右边这个有点大了啊。”那医生开口。
只感觉空气中布满细密不可见的针，向她扎来。
她偏头看向显示器屏幕，看不懂，却感觉身体的血液都凉了几分，手也有些不受控制地抖，不知是什么仪器一直滴滴地响，冷气太足，头皮都在发麻。
很想问一句，可喉咙像被强行扼住，发不出一个音节。
终于结束。
她擦干净身体，快速穿好衣服跑出去，哆嗦着扫码取结果，出来得很快，她却迟迟不敢拿出来。
双侧多发，三类。其中右边最大的一个已经比较大。
脑袋一片空白，原地怔楞好久才拍了照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此时她回忆起网络上网友分享的许多彩超单，尺寸似乎都没有这么大，医生拿到报告只是说大概率良性，但大的那个最好还是考虑手术，缓一段时间再来开中药调理，再复查情况。
偌大的医院，人来人往，她茫然地感受着嘈杂的人声，几乎忘记下楼要从哪边走,电梯分单双层停靠，不知为何迟迟不到，她看着窗外一颗颗挺拔的樟树，视线很快失焦，空气太闷了，呼吸都困难，不休的蝉鸣钻进她的耳朵，刺耳极了。
循着人流坐上地铁，颜佩低头看着彩超单，看不懂图片，可也不敢多看几眼下面的很许多行字。
眼眶积满液体，终于承受不住重力，砸了下去。
-
宋星聿刚坐下，就看见对面坐着的小姑娘泪眼朦胧，强忍身体不自主的抽动，低着头掉眼泪，像只受了惊的猫崽儿，不想被人看到的模样。
虽然只能看到小姑娘毛茸茸的头顶。
可脑海几乎是瞬间，就出现那个小小的身影，也是这样总强撑着坚强的模样。
他摇摇头，算算她现在，应该也已经上大学了吧。
他有随身带纸的习惯，刚准备拿出来递给她，地铁就到了站，小姑娘这才回神抬头，几乎是跑着下了地铁。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一阵水生调的淡香。
即使很短暂地，他也看到了她的眉眼。
还是那么瘦，脸颊上倒有些肉，眉眼相比上次见她，没什么很大变化，只是面庞透着的稚气看不到了，那些她幼时眼底便有的韧劲儿却越发明显，哪怕噙着泪。
是她。
宋星聿回头，地铁此时刚好关门，他没能上前，口袋里手机振动，他接起电话。
“儿子，你那学术交流会什么时候结束？”
“还得几天，还在苏城。” 宋星聿感觉有些闷，他扯了扯袖口，苏城太热了。
无端添了些心烦。
“姜阿姨的小女儿放暑假回南城可能要去你们科做个手术，我提前跟你说，你记得让你们王主任多了解了解她的情况，我让你姜阿姨带着她找王主任先指检一下，你们再看看具体情况。”
空气中似乎隐约还有未散的香味，他想起刚刚女孩颤抖的身体，心口莫名抽动，酸麻的疼。
“好。”
他握紧那包没递给她的纸巾，那双平时冷冽的眼中，溢出些汹涌的情绪。
……
颜佩回神猛然抬头，伴随着地铁播报到站的声音，才发现自己已经坐过了两站，急忙跑下去，掏出手机才发现好多未接来电，是妈妈打来的。
她回了过去，电话里姜沁说不要害怕，她已经联系身边年轻时做过相关手术的朋友，很快就给南城医院甲乳科室很厉害的主任医生看过她的彩超单图片，只说不用担心大概率是良性，等颜佩放暑假回去当面看一下，再确定治疗方案，如果要做手术也只是一个小手术，不用害怕。
“佩佩呀，你宋阿姨说那主任讲现在好多你们这么大的小姑娘有这个，是不是之前学画画高考压力太大了，佩佩有伤心事别憋着，可以跟我们说的……”
听到姜沁的声音，她安心了许多，拿起纸轻轻抹掉未干的泪痕，努力压了压还没缓和的情绪，开口时声音尽量平静，不愿展露太多脆弱，她也不想姜沁担心自己。
“妈，有你们在我就不怕。”
声音却微微的抖，不易察觉。
亲人的话语好似永远有止痛的效用，颜佩把彩超单装进包里，深吸一口气，出站。
窗外是无尽的蓝天，明天又会一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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