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酒楼的后院载着一株有些年岁的槐树,散发着丝丝缕缕令人沉醉的气息。别说,我也乏了,恨不得现在就闭上眼让整个世界消失在我眼前。
“好久不见啊,阿宋。”
我迫使自己成为许朝,江宋所熟知的许朝。
她盯着我的眼睛,继而又听到了铃铛声,忽的自嘲一声。
“你有多久没握过剑了?”
“我天天都带着呢。”
我晓得她是何意思,又不愿正面回应她。自从为阿楚取回九朝花后,我再也没有同任何人比试过了,更别提杀人了。
不过我还是会每日打坐,练武,陪江楚用膳,在教主室把江楚爱看的书乱翻一通,陪江朝念书,教江朝习武。带江楚去山脚下的村子里听戏文,偷偷描摹江楚的容颜(虽然多半情况下会看的江楚眼皮一跳将纸揉成一团丢掉),给江楚煲汤(起初江朝非要尝,一尝就吐…),陪江楚沐浴,入睡…
“你比我阿姐更适合做尊主。”
“我这人傻,只适合安稳度日。”
“如若当初被培养的是你,你会成为血无痕教主,会安好,会安稳活着。”
“我现在也活的蛮好,无病无忧还不用担心被谋害。”
“阿朝,你心中当真无怨吗?被我阿姐当做棋子险些丧命成为影子…”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你的。”
我叹息,阿宋的恨意太深,我说一万遍江楚的好也于事无补。她能原谅就怪了!早年阿楚那样对人家,可我家阿楚也很可怜的…
“血无痕留不了的!你尽早脱身可活!”
江宋被我无赖的贱样搞得有些恼,说的话也不再收敛,让许朝的心一沉。
“那阿楚呢?她脱身…”
“她不可能脱身!江湖要一人死,那人是阿姐。你留在阿姐身边,结果不会好。”
“要么你走,随你去哪。漳州,南山,京城,苗疆,北漠,总之别留在江湖,别待在阿姐身边。”
“要么,你亲手杀了阿姐。我拥你为新的尊主,给够你权势。”
“你若执迷不悟…”
“那我就选一条执迷不悟的路吧。”
我笑着说道,江宋蹙眉。我原以为她的眼睛像极了阿楚,今日才驳倒了这种念头。不像的,不是外观不像,是眼睛里的光泽不像。
阿楚的眼如一汪散着寒意的清泉,可接纳日月星辰,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她的眼里不会有波澜,她永远是冷静的。唯有一只贪玩的鸟儿逗留时,这汪清泉才会荡开深深浅浅温柔的痕迹。
江宋的眼里蕴含着无尽的野心,如被困在冬日的小兽绝望而令人敬畏的目光,那是濒临死亡前夕最后的奋力一搏。这双眼睛里藏着对春天的渴望,以及不信天命的傲然。
“我是你无力挽救的人,就像你阿姐也曾是我无力相救的人。”
“她现在也是你救不了的人。”
江宋立于月光之下,面色平和,纠正着我言语的过错。
“或许吧,我会成为她的利刃。我活着,她一定会活着。我死了…她那么骄傲,一定不会死在你们剑下,这也很好。”
“我与她是无法逃离宿命的双飞客,千山暮雪,我只飞往她的梦里。”
“虚假也好易碎也罢,快乐就够了。”
“许朝,你在迷失。”
“不…我在找回过去的自己。”
*
江楚在等我,我准备回房时看见了槐树下的她。
我莫名有些难受,从江宋谈死生开始。许朝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眷恋眼前女人。曾经呆傻的鸟儿总认为是习惯与熟悉让我心甘情愿的回来,不是的,通通是错的。
许朝爱上江楚,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我们是相通的。
她肯为我放下仇恨,我肯为她放弃自由。
爱,恨,贪,嗔,许朝只在江楚那里体会过。这一刻我是多么感谢师父,早有预谋也好,善心发作也罢,能让我遇见她就够了。
许朝甚至宁愿用自己余下的所有春天换江楚一笑,为何不是平安?因为平安是奢侈物,我没办法,这和信不信天命没有关系。
清风阁与官家有约,血无痕就算占领整个江湖也没用。
若事情有转机…事情不可能有转机。江宋放不下仇恨,江湖容不下恶人,官家留不下失控的事物。
除非江楚肯走!我们逃离,我们隐姓埋名。去漳州!不行,躲不过江宋。去南山!不行,躲不过江湖人。北漠?苗疆?阿楚肯吗?我们能走吗?
“怎么哭了。”
清冷又柔和的声音传来,江楚拂去了我眼角的泪。她还是我记忆里的阿楚,冷静,温柔,细腻,世上一切美好的词都该加在她身上。她是如此令人想去爱,想去倾尽一切。
可许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肯将一切交给她的师姐去打理的孩子了。她许是长大了。
儿时我问师父怎样才算长大,我想快些长大成为天下第一。师傅反问我为何想成为天下第一。——我想要保护师姐。
我想让师姐和我一样快乐,甚至比我更快乐。
师父说这就是长大的过程。
“我想你活着,江楚。”
“难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死人吗?”
江楚哼笑一声,难得带有打趣的回应着我,我开心不起来。
“你的好阿妹想杀了你。”
“嗯…这是个问题。所以朝朝要杀了宋子吗?”
“你舍得吗?”
我闷闷说道。我不可能碰阿宋,哪怕死,我不会。
一双略带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她的眼里带着戏谑,以及令我心安的东西。
“朝朝,你觉得呢?”
“你不会,你一定不会。”
“我是坏人。”
“你的确是,你是口是心非的坏女人…”
她又笑!让我仅存的悲伤劲儿都跑了个没影。可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一点都不担忧,反倒和我嬉笑!我气的牙痒痒,轻拿下她的手。
我能气的阿宋说出难听的话,这女人能气的我说不出话。
“朝朝,我当尊主,是可以直接和官家的人谈判的。清风阁是官家的眼线,血无痕也能让官家放心。”
“别担心,我总会陪着你的。”
“可阿宋说…”
“你信她还是信我?”
“我信你。”
她被取悦到,眉眼似都在笑,那双狐狸眼在月色下漂亮的过分,我想吻她,想沾染她的气息。
女人的手抵住了我向她靠近着的身子,她又带着蛊惑的笑意。
“朝朝爱我还是爱她?”
“好傻的问题…”
我继续靠近,她还是抵着我的肩不准我碰她。
“我爱你,这是无需言语的事。我怕你会离开,因为我爱着的人总在离开。江楚,你太过重要,你不可以有事。”
“你当年要我离开,我就离开。你想我回来,我就回来。你让我做的事我都为你做到了。”
“阿楚,我是你看着长大。我固执又矛盾,想要的东西少之又少。我想与你共白头,你必须做到…”
话未说完,她已放下手吻住了我。我是那样眷恋她的柔情。
人说世上有弱水池,其水清,羽毛落在上面也会下沉。至于人,大抵陷入就会溺死吧。
可若江楚是弱水,我愿意死去。
许朝要做春日里第一只被溺死的鸟儿。
…
我同江楚在四娘那里待了小半月,阿瑶很喜欢找阿楚玩,这令我意外。
“姑姑,我想吃糖,阿娘不准我吃…”
“姑姑,纸鸢挂到树上了…”
“姑姑!阿娘唤你和姑母吃饭啦!”
江楚待阿瑶很好,待不怎么亲近她的阿蓁同意好。她是阔气主,只要阿瑶提起的东西,江楚都会为她买下。看的四娘发怵。
“死丫头你也真是的...娶回来个这么喜怒无常的女人...”
四娘说话都不敢大声,我笑,带着江楚给四娘打下手。四娘硬是没敢使唤江楚一下,对我都客气了不少。
我喜欢四娘这里的烟火气息,喜欢阿楚逐渐有了笑意的眼睛,这是美好的事。过去,只存在于我的梦中。
告别四娘那日下着小雨,漳州被笼罩在灰蒙蒙的天地中。我同江楚上了客船,望着四娘的身影愈发遥远,直至化为一点融于天际。
雨中的世界是温热细腻的,我静静的望着船舫外的生机。有人坐到了我身侧,脑袋靠着我的肩头。
“对了,你怎么有关漳州和四娘她们的?”
在薄雾中,我听到极轻的一声笑。
“有关朝朝的一切我都知晓。”
她的手与我相扣,我同江楚领略着江上的景色。船舱外的船夫忽的高歌,那时我不曾听到过的调子,悠远绵长。
“有朝一日,我也想和你离开,将你藏起来。”
无法想象和江楚隐居会是怎样的情景。我会为她开几亩地,一半种粮,一半种花,各式各样的花。我们春日踏上漫山遍野的寻春路,秋日收货,夏日游历四荒。
“等江朝再长大些,我陪朝朝离开。”
我忽的意识到为何江楚从不满意江朝,总要她学一堆枯燥又乏味的东西。为何江楚对阿瑶和阿蓁柔情却从不夸奖江朝。有些心疼那丫头,只是我不是圣人,我有自私的一面,我喜欢江楚为我们谋划好的未来。
让我自私这一回吧,全当是上天对我前半生的补偿好了。
...
江楚同我回到血无痕后便又转程去了江湖总盟,同上一次一样,我没有跟着她。唯一不同的,怕是上一次是因为别扭,这一次是因为爱,笃定的爱。
江楚离开的第一日,我回了南山,这儿可藏了我不少钱。当年心狠的女人容不下我,害得我早早溜走。而今抱着从院中挖出的钱罐子,许朝宝贝的舍不得放下。
我想用这些钱买个小院子,最好是在江南,阿楚儿时就在那里生活。其次嘛,我想同江楚大婚,是要拜天地的那种大婚!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忘了我们还没有向神明祈愿过,许朝原本不在意这些,可江楚出门在外都说她是我的妻!许朝没娶过她,她也没想着娶许朝!
江楚能娶到这么贤良顾家的我真是她的好福气。不过我带着一大堆东西回血无痕时吓坏了血无痕的弟子和长老。
“副教主你是想炸了血无痕吗?我的姑奶奶...”
对哦,江楚给了我副教主的头衔,我可以让弟子们帮我办事了。一大早,我就召集长老们去教主室商议了个十万火急的决策。
“两天内搞完一切大婚所需的物样,只准花我的钱!不准走漏风声,我要在江楚回来的那天风风光光的嫁她。”
“副教主的钱...怕是得简办了...”
“去你大爷的!我有钱的好不好!”
长老们一咬牙拉下脸亲自下山为我采购,在一番“温和”的对谈下成功花最少的钱筹集了所有我所需的东西。
江楚还有两天就要回来了,我亲自挑选好了婚服 。只恨当年不肯好好学女红,江朝在一旁百无聊赖的问我胸口上像爬虫一样的乱线是什么。
“什么乱线?你师娘真该好好教教你功课了!这是你师父的名字,许朝!”
我又拿起我的婚服,指着上面的名字轻声道:“江楚。”
许朝的指尖不自主的抚着凸起来的金线。江楚,这是许朝的全世界。
“江朝,如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被人欺骗了,不准恨你师娘。真要怪一个人,恨我好了。”
江朝尚小,她不懂弦外之音,只是很认真的反驳我。
“师父和师娘是待我最好的人,我不要恨你们。”
但愿如此了。
我将一切事安顿好后只等江楚回来。她回来,是否就意味着我们可以过属于我们的余生了?
江楚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回来的,她身袭血红色锦衣,三千墨发散落于肩后,清冷又令人怜爱。我实在是喜欢极了她总是不温不火的性子,更爱她的冷静与孤寂。
在我眼中,这从来都不是她的缺陷。
我前去迎接她,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跑了起来,跑着跑着便也扑进了她的怀中。
江楚对我反常的热情并不显意外,怕是单觉得她想她了。我的确想她了。
“怎么样?”
“谈成了。”
“还有呢,官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啊?你离开了整整半月!”
我愤愤说着,江楚只是哼笑,似一只慵懒的猫儿。
“我想你了,朝朝。我们不要再谈论不相干的问题了。”
江楚这女人想着想着就想到床上去了。自从江楚为我戴上了铃铛,每回和她...嗯...寻欢作乐时我总有些不好意思。江楚很魅,她是真能勾走许朝的心。每当我情难自禁,绵长的铃铛声便一直盘旋在空荡荡的房内。
饶是大脑都快放空,我还是强撑着将她反压在身下,取下一早准备好的杯盏,将酒渡进她口中。她的眼睛如狐狸般妩媚,在喝下酒后还不忘用小舌舔了舔我的唇,怪痒的...心里痒...
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累了,搂着我的脖子索着吻。我细细的吻着她的唇,我的心好像和那里一样柔软了。在她闭眼前夕,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到。
“江楚,我爱你。”
忍不住又轻咬了咬她的耳廓,我喜欢那里。
等药效发作,我下了床,取来温水替江楚擦拭着**。当看到她腿间的红痕,许朝只觉得全身发烫。
做完这一切后我拿出了婚服,从里衣为她穿起。待黄昏,她大抵也就醒来了,我也要真的成为她的妻了。
我穿好婚服走出殿内,命长老和弟子们布置现场,血无痕总算出现了大片的喜庆颜色。平日里只有江楚穿红衣,单调而冷清,许朝喜欢就够了。
我没有宴请任何人,也来不及宴请。今天是属于我和江楚的日子,我与她同在就够了。
当炽热的光芒西沉,鬼魅的赤色汇聚于天边,我走向我们二人的房间。推开门,孟夏的风溜进殿内。江楚已经醒了,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沉默着。
听到铃铛声,她回头看向我。我分明看到一双泛红的眼,忙着向前走去。
“朝朝。”
她平静的唤着我,令我的心一沉。她莫不是不喜欢这套婚服,还是讨厌了我的擅作主张,亦或是反感这冗杂的礼节。她是不是累了?也对,她忙了半个月,我耐不住性子办了婚宴,我...
“朝朝,我不是好人。”
“又在乱想什么?”
我不明白江楚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我当然知道啊。血无痕哪有什么好人?我不也是恶人,可江楚并不这么想。
“你娶我,会无路可走。”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我半跪在她身侧仰望着她。不安蔓延,不是谈成了吗?谈成了为何会忧虑?
泪打破时空,她没有意识到,柔声劝着我。
“朝朝,你本不用活成现在这样的,你和血无痕是不同的。娶我,你便真逃不开宿命了。”
“乖,别执着于这件事,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朝朝还是随时可以离去的鸟儿,不好吗?”
“不好!”
我大声回应着她,别哭,别哭好不好...江楚的泪是利刃,只能威胁到许朝,
“官家驳了你?还是清风阁的人?江宋?”
江楚眼中噙着泪,她摇头。
“我能保你,能保江朝,能保整个血无痕。”
“那你呢?你自己呢?”
她脆弱的身影竟离我这般遥远,我恨她的冷静,恨她的理智,恨她永远把我当做长不大的孩子!
“江楚,你骗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哭,直到江楚的指尖拂去了我脸上的温热。
“朝朝,就当这是一场梦,你难道不快乐吗?如果快乐,就不要醒。我们回到过去,我们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江楚,你从未想过我会站在你身边,对吗?”
“我知道,所以我会怕。”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着混乱的思绪。
“我没办法回到过去。江楚,官家向你提的条件是什么?为何血无痕都能安然无恙你却必须死!”
“我就是代价。”
什么在碎掉?整个大殿陷入死寂,她努力向我笑着,可她的眼泪愈发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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