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容安在山上隐居五年，被迫下山当起了飞贼。
说飞贼有点自谦了，说是大盗也不为过，毕竟没有几个贼敢偷到徐国王宫里去。
五年前，徐国丹绒公主攻越伐卫，徐国一跃成为当世霸主。
亡国的越国王室，与谈容安的师门颇有渊源。
于是乎越国公主素贻，带着谈容安师父的遗物找上门来，请谈容安帮她刺杀徐王。
谈容安说话一向直白且难听。
“越王对我师父的恩情，我师父已经以命相抵。公主您在我这里的面子，不足以让我为你刺杀徐王。”
素贻没有放弃，拿出一块玉佩。
“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请谈姐姐再帮我这一次。可以不刺杀徐王，只需帮我取回，被徐国掠走的六件国宝。”
谈容安沉默着接过玉佩。雕琢了兰草纹样的玉佩，温润透亮，一如往昔。
玉佩的主人，是谈容安挚友，越国已故太子，兰徵。
徐军攻越，越国内乱，兰徵死在了自己人手中。那人将他的头颅割下，作为另投他国的筹码。
如兰如玉的恺悌君子，死后竟无全尸下葬。
他……
罢了！
“最后一次。”
*
半月后，徐国国都，谈容安凑在明榜前，将所有诏令谕旨一一看过。
内容大多与丹绒公主征讨鄠国有关。
最近的一条是五日前——鄠国国君投降，丹绒公主凯旋，徐王加封丹绒公主为大元翳，加封客卿苌晏为右屏御。
苌晏……
谈容安记得这个名字。
当年徐国攻打越国，他就是坐镇军师。此人本是越国人。看起来这位苌大人，在帮助徐国灭掉自己的母国后，步步高升啊。
回去的路上，谈容安刻意多绕了几条巷，买了些酒食。
因为没有凭信路引，她们不得不在夜里悄悄潜入都城。自然也无法入住城中旅店。现在栖身的地方，原是越国密探的据点。越国亡国后，密探们各自逃散，人去楼空。
将酒食放在桌上，谈容安招呼师妹、师侄过来吃饭。
现今师门凋敝，拢共就剩她们三人。
“我今天在外面看了一圈，他们应该还没察觉金印被盗。趁现在布防不严，你先带着成颂回去。”
文继月不满地望向师姐，“干嘛又着急让我们回去，我都还没帮上忙。”
“让你回去就回去！”
“师伯，我也想帮忙。”
看着小师侄期待的眼神，谈容安半边脑袋隐隐作痛，立刻沉下脸来，“成颂，师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偷东西是不对的，师伯做的是错事，好孩子不要学！”
成颂怯怯地反驳道：“可是师叔说，那些东西都是徐人从越国抢走的，师伯只不过是把它们拿回来而已。”
闻言，谈容安狠狠瞪了文继月一眼。
文继月心虚地开始献殷勤，“来，师姐，喝酒！喝酒！”
“偷就是偷，错就是错，我认！成颂你记着，别人的错，不是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谈容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我送你们离开。”
*
潜伏徐都半月，几次夜探皇宫后，谈容安终于摸清，越国六宝之一的越王金印，被收在徐王的私库中。
私库不会日日盘点，谈容安找准时机，待宫人清点后将金印盗出。
如此一来，就有了些时间上的富余，足够她送文继月和成颂出城。
相比进城，出城就要简单得多。除了特殊时期，城门一般都是严进宽出，只在进城时检查路引。
临行前，谈容安交给文继月一封密信，嘱咐道：“出城以后先别回山上，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临彰，让她帮我办件事。事关重大，不许偷看！”
文继月去接信，谈容安手一抬，“你先发个誓。”
“皇天在上，我若偷看，就叫我倒大霉！”文继月暗暗翻了个白眼，敷衍地起誓，“行了吧。”
谈容安这才将信交到文继月手中，“好好照顾成颂。”
一切准备妥当，三人来到北城门，却见城门口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两倍不止。不知是何缘故，出城入城的一律不准放行，人群乱哄哄地拥在城门口。
谈容安与文继月交换了下眼神，文继月牵着成颂隐入人群，与谈容安拉开距离。
约莫过了一刻钟，守卫们开始清道，将人统统赶至玉街的两侧。谈容安被挤到左侧，与文继月隔街相望。
身边的人小声议论着，“丹绒公主”“王师回朝”等言语，不时传进谈容安耳朵里。
原来是撞上了丹绒公主的大驾……
谈容安看着向自己猛递眼神的师妹，微微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确——她们必须出城。
不多时，脚下传来微微震动，谈容安恍惚听见，一种很熟悉的声音。那是步伐混着马蹄，在大地上踏出的声响，规律整齐，魄然动地。
让她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兰徵……
——“我不能走，我是越国的太子，要与越国共存亡。”他决绝地转身，骑上战马，率领越国儿郎，慷慨奔赴国难。
随着人群发出欢呼，丹绒公主的疾风营进入城中。两排玄衣甲士披坚执锐，牵马步行于前。其后，便是丹绒公主！
玉街不下马，是王族的特权。
丹绒公主骑在高头战马上，神情淡漠从容。见惯死生杀伐，寻常风景难以挑动她的神经。
谈容安的师父曾经说过，王者，身上应有一股看轻天下的势，仿佛天下一切都不在他眼中。
这种势，越王没有，兰徵也没有。
战马缓慢行进，丹绒公主来到谈容安正前方，与她相距一丈有余。谈容安还是第一次，与这位久负盛名的战神，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近到，只要剑在手，她就有击杀她的把握。
两手空空的谈容安，只是平静地站在人群里看着。
她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忽视了军列队伍中，有一人的眼神，震惊且狂热。
*
待队伍经过后，城门口开始恢复通行。
望着长长的队伍，文继月没了耐心，拖着成颂又去磨她师姐，“师姐，眼看就要到午时，不如等我们吃过饭再走。你看给我们成颂饿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过去等着，我去给你们买吃食，带着路上吃。”谈容安今天是铁了心要让她们离开徐都。
吉庆街与玉街相邻。谈容安穿过窄巷，到吉庆街烧饼店，买了文继月最爱的椒叶烧饼，和成颂爱吃的糖饼。刚出烧饼铺没几步，谈容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人在跟着她！
她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往窄巷里走。
跟着她的至少有四个人，且身手不错，听脚步都是练家子。
会是谁的人？目的为何？成颂她们还安全吗？谈容安一时心念百转，右手摸着袖子里的软剑，暗暗蓄力。
四个人全跟着她进了窄巷。
如此明目张胆的跟踪，倘若对方不是十分业余，就是预备要对她出手了。窄巷中仅容两人并行，在这个空间里动手，对谈容安是有利的。
谈容安正预备先发制人，前头忽有一人走进窄巷。
是个瘦高的男人。
他走得很急，气息和脚步都没有习武的痕迹。
手腕、胸口、咽喉……谈容安的视线从他的命门要害一一掠过，迅速得出结论，这是一具很容易被制服的身体。
看衣着，流云紫袍银叶冠，此人还是个徐国高官。
谈容安拿不准，他和身后跟踪的人有没有关系。刚刚抬起的手自然垂落，在袖中调整好角度。即使无关，挟持一位够分量的人质，也是脱身之法。
她唯一的顾虑是，文继月和成颂。
犹豫之间，这人已快步走到谈容安身前。两人的衣袍几乎挨上。
来人身上有一股艾草的气味，谈容安下意识侧身避让。在错身的瞬间，那人却紧紧拉住她的衣袖。
这是什么路数？
谈容安皱眉，想过他们会动手，可没想到是这种“动手”。
两人一时僵持在原地。身后的四个人很有眼色，默默往后退至巷子口。谈容安因此断定，跟踪她的人，确实是眼前这个青年文官派来的。
她认识这人吗？
谈容安左手往回扯了扯，纹丝不动。青年使劲攥着她的衣袖，即便谈容安拎着的烧饼在他华服上沁染油渍，他始终没有放手。
这可不像是与人第一次相见的状态。
谈容安疑惑地再次看向青年的脸，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
她虽没有师妹文继月的天赋，可以记住每一个见过的人。但眼前的青年担得起一句“相貌出众”，她如若见过一定会记得。
从前越王喜欢以貌取人，加之越国盛产美男子，谈容安在越国宫廷见识过不少美人。眼前的男子，比之越国前令仪——那位凭美貌封官的昭华君，也并不逊色。
青年看起来像是二十多岁，鹿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莫名带了些可怜的意味。谈容安分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悲，从他起伏的胸膛和颤抖的嘴唇，倒是能看出他很激动。
如此强烈的情绪……谈容安想到了一种可能。
莫不是她曾经骂过他！
早些年间，谈容安被推崇为天才剑客，时常有各国的贵族公子，跑来求她传授剑术。那时她还很年轻，说话比较刻薄，分毫不留情面，经常是隔着院墙就把人骂跑了。
有几个因此记恨上她，明里暗里找她麻烦
这位，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谈容安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打破僵局，“阁下是？”
青年喉结动了动，“在下，苌晏。”
兰徵（zhēng）
苌（cháng）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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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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