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当即做了个后撤防备取武器的动作。
然而孟亭溪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台放置不用的机器，陈述甚至不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起伏。
通常人起杀心的时候，眼神和气场都会出现微妙的转变；而若是开玩笑，对方的神态也不会如此平静。
过去陈述很轻易就能察觉这两者间的区别，但面对孟亭溪，他的所有经验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对面站着的并不是普通人类，而是一台价格不菲的仿生躯壳。
然后孟亭溪说：“104号，到了。”
*
东大街104号确实不是一家炸鸡店。
简易装修的门牌上写着意味不明的“暗流”二字，在暗沉的天色映衬下显得更加诡异。
“这是什么地方？”
孟亭溪问道。
陈述显然比她了解这里更多：“一个网吧。很多未成年的小孩下课了就躲在这里上网。”
他给章和平发语音：“104号，暗流网吧。”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孟亭溪，补充了一句：“带上武器。”
随后伸手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网吧里十分安静，包间在靠里的地方，全都关着房门；
公共区域用隔板分成一个个的小格子，每个人都戴着一个游戏头盔，仿佛睡着一样一动不动。
梳着爆炸头的网管小哥趴在桌子上，正用vr眼镜看直播。
陈述抬手在他面前“邦邦邦”敲三下桌子，换来对方不耐烦的回应：“刷卡入座。”
陈述又敲了敲桌子，将对方从网络世界拽出来，拿出一张炸鸡包装袋的照片问他：“你在这工作，见过这家外卖吗？”
对方将眼镜推到头顶，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又拉下眼镜，嘴里嘟囔着：
“没见过没见过……这附近哪有卖炸鸡的……”
陈述点点头，这倒是和他的记忆吻合。
他正准备回头跟孟亭溪说话时，却发现身后早已空空如也。
陈述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
孟亭溪安静地从一个个小格子背后走过，像个闯入虚拟世界的鬼魂。
沉迷游戏的这些人并没有意识到背后路过了谁，倒不是因为游戏头盔隔绝了声音，而是因为他们沉迷的游戏——《第六空间》是一款意识操纵游戏。
这里的头盔也并非普通的vr头盔，而是真正链接脑神经意识的通道。
换言之，这些人看似还在现实世界坐着，生命却已经进入了《第六空间》。
——孟亭溪的诞生地。
她轻轻触碰太阳穴附近的感应装置，眼前便浮现出一排排数据，游戏内的斩杀数值无时无刻不在跳跃着上升。
然后她不得不想起来一个事实：《第六空间》已经是一款彻头彻尾的杀戮游戏了。
面前的这些人将意识投入其中，而后便会依照游戏规则，自出生点开始向外扩大搜寻面积，同时斩杀游戏中出现的一切非玩家角色。
宛如一场大型的猎巫活动。
孟亭溪这具身体的头部内置有与游戏头盔相似的连接物质，这让她可以在游戏和现实世界中自动移动。
她没有找到那个人引她来此的目的，反而是手里拿着的齐璐瑶的手机又收到了消息。
“想好了吗？我要的东西呢？”
这次是可供对话的聊天框。
孟亭溪回复道：“我不知道它在哪儿。”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方显然对齐璐瑶有所了解，噼里啪啦发来两大段话：
“你想从段明嘉手里买下《第六空间》，不就是为了护住那个智慧生命吗？”
“你斗不过段明嘉的！他铁了心要杀死它。我必须抢在段明嘉前面知道它在哪！”
智慧生命本尊——孟亭溪并没有被这份“死亡警告”吓到，而是问道：
“那你找它……是想做什么呢？”
这次间隔时间很长，对面才发来一句话：
“它是郑易教授毕生的心血。”
孟停溪冷笑了一声，不再回应，打算回头去找陈述。
对方等了半天，见她并不松口，于是威胁道：
“如果我把录音交给警察，他们立马就会知道你和郑教授的死脱不开干系！到时候警察和段明嘉都会盯上你，你自身难保！”
“哦？”
孟亭溪顿住步子，并没有因为他的威胁而感到紧张，而是反问对方：
“你在暗流网吧里吗？我已经把警察带来了，你可以当面把录音给警察。”
不等对方回话，她又说：
“你是郑易的儿子……”
孟亭溪思考片刻，从记忆中搜寻到了那个名字：“郑燃？”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郑燃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想要起身逃跑，却发现门锁紧闭——他出不去了。
而面前的显示屏忽然开始一分三十秒的爆炸倒计时。
狭小的屋子没有窗户也没有躲藏的空间，唯有一个游戏头盔摆在面前。
孟亭溪道：“有人把你的地址送到我面前。”
死亡逼近的危险让郑燃的头脑飞速运转：
“有炸弹……是段明嘉！一定是他！他暗算我们！”
让齐璐瑶出现在郑燃的死亡现场，不但可以把他俩一起踢出《第六空间》的抢夺，还能让齐璐瑶和郑易的死亡产生直接关联。
警察才刚开始调查郑易的死，他的儿子后脚就被人杀害，嫌疑人之一的齐璐瑶还出现在了现场，怎么看都脱不了干系。
无论齐璐瑶是亲自到场，还是委托了别人前来，她都会成为警察的头号怀疑对象。
到时候没了齐璐瑶和郑燃碍事，段明嘉便可以肆意掌控《第六空间》的猎杀游戏。
孟停溪垂下眸子，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虚假和非人。
她并没有急着去救人，而是不慌不忙走到洗手间，避开摄像头后，才发出了这样一条消息：
“郑易和你的母亲离婚后，他告诉我，他的儿子和他并不亲近，虽然有着极好的理工学天赋，却并不打算和他一样投身《第六空间》的创造。”
“所以，在听说段明嘉的合伙人是你的时候，我很意外。”
她的语气堪称慢条斯理，透漏着对郑燃性命的不在乎，每个字都像是在攻击郑燃的理智。
郑燃感觉到后背发凉，配合着面前的倒计时，让他感有种喉咙被人扼住的窒息感：
“你不是齐璐瑶？！你到底是谁？”
他面前的对话框一个字一个字地弹出一段话，宛如催命符一般：
“你，要，找，的，人。”
“登入《第六空间》，现在。”
一分钟后。
“砰——”
伴随着爆炸声和一阵“滋滋啦啦”的声响，网吧最深处的一间包间忽然冒出了浓烟。
坐在门口的网管被吓了一跳，在发现发生了什么后，扔下眼镜便提了灭火器朝那里冲。
陈述比他动作更快，三两步就冲到了门口，踹开虚掩着的大门后，顿时被屋子里的浓烟冲得睁不开眼睛。
借着线路冒出的火星，他一眼便看到了仰倒在包间中央的椅子上的人。
显示屏提示连接断开，而头盔下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
“死者郑燃，二十三岁，郑易教授的儿子，死于爆炸产生的冲击。检验科说是显示屏过载导致的自燃，连头盔里的x物质都被震碎了。”
“生前为腾飞游戏公司的核心技术员工，一个月前辞职，听说和腾飞游戏公司的老总闹得很不愉快。”
胡晓将材料输送到在场警察面前的屏幕上：
“根据腾飞公司其他的员工所说，郑燃离职前的一段时间，曾经频繁出入段明嘉的办公室，并且每次都会发生剧烈争吵。”
章和平补充道：“一个月前，正是《第六空间》公告声称‘终极更新’的时间。”
“没错。”
胡晓点了点头：
“我也调查了《第六空间》的这次更新，据说会增加游戏角色的迭代速度，被杀死的游戏角色会在三十秒内复活，可重复多次斩杀。”
一个警察“啧”了一声：“这对游戏角色来说，可真是一场酷刑！”
另一个警察道：“幸好它们都只是数据，不会感到疼痛和可怕。”
胡晓抿了抿嘴，到底还是忍不住反驳：
“从x物质被发现到现在，不少科学家都承认了生命的延展性和不可预测性。就算现在还没有问世，我们也该有尊重不同形式的生命的意识。”
先前说话那人于是嘲笑道：
“不是吧小胡警官，你真相信x物质能创造生命啊？郑易教授研究了一辈子都没能成功，原来是没有得到你的帮助啊？哈哈哈哈……”
于是这个话题便被打着哈哈翻了过去。
胡晓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尽管郑易的死亡导致部分玩家不敢轻易进入游戏，但从更新到现在，已经有大量玩家参与了这场屠杀游戏。腾飞公司的股票还在持续上涨中……毕竟账号和游戏头盔的价格十分高昂。”
有不玩游戏的警察十分不理解：“这样大规模杀害npc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一个警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刨除掉腾飞公司给予排行榜前百名的高额奖金外，享受不用负责的杀戮本就是人与生俱来的恶，没什么道理可言。”
“更何况现代社会每个人的压力都十分大，谁不希望有个合理合法的发泄渠道？对某种生命拥有生杀予夺的特权……腾飞公司只是拿捏了人性。”
这段话让在场许多人都沉默了。
陈述揉了揉额头，打破了众人的沉思：
“我知道了，说说孟亭溪。”
胡晓的表情松动几分，显然孟亭溪在此案中的角色不是让人感到紧张的对象：
“监控显示，她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就去了洗手间，日常与郑燃也毫无交集，没有作案动机和时间。”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奇怪的话……”
见陈述仍皱着眉头，胡晓想了想，又补充道：
“孟亭溪的生活太干净了，社交软件、日常活动非常简约，除了齐璐瑶，几乎没人和她有直接联系。”
“上次我找她做笔录，就是齐璐瑶替她接的电话，这次出门带的也是齐璐瑶的手机。”
她无意识吐槽了一句：“不像独立的人，倒像是齐璐瑶的独家朋友。”
陈述点在屏幕上的笔猛然一顿，发出一道长而刺耳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明显。
他忽然想到了，孟亭溪带给他的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她不像个活人。
她没有被警察调查的紧张、遇险后的惊慌、与人交流时的情绪变化，疑惑、微笑等等情绪都好像设定好的假面。
只是原本这种诡异被她看起来安静沉默的性格所掩盖；齐璐瑶的明星身份和咋呼的性格更是容易让人忽视她周围的人。
孟亭溪身上一定还有秘密。
可惜他一时探究不得，或许还得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郑易的死因与《第六空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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