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和章和平外出调查，陈述则一个人翻看从郑燃那里得到的证物，着重翻越了郑易生前的笔记和记录。
基本上都是x物质和《第六空间》相关的研究笔记。
记录从一开始的井然有序，到最后交叠在一起难以分辨清楚的公式和推导，清晰显示了书写者从充满希望到焦躁不安的情绪变化。
在越发混乱不清的文字中央，一句话突兀地跳进了陈述的眼睛：
“它在死亡中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陈述一愣，而后下意识朝后翻去，却发现自这句话之后，郑易的记载便停止了。
是什么让一个不被世人理解但仍坚持了一辈子的科学家选择停止记录？
除却死亡，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
腾飞公司大厦。
送走了警察后，段明嘉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立马投入下一段会议，而是拿出了没有挂断通话的手机。
“警察说的你都听见了，你儿子的死和我没有关系。郑燃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很痛心……但是许女士，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意外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女人沙哑而警惕的声音：“……什么意思？”
段明嘉道：“没人比你更清楚，郑易当年的意识确确实实死在游戏中，而现在，郑易的尸体被人翻出来不久，郑燃竟然也被杀害了……或许你还不知道吧，警察已经查出来，郑燃死亡的同时，游戏头盔中的x物质出现了碎裂。”
电话对面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起来。
段明嘉勾起嘴角不屑一笑，开口仍是一副关切的语气：
“x物质是连接《第六空间》和现实世界的钥匙，一旦被破坏，人的意识就会被困其中。这么多人都没事，怎么偏偏他们就遇到意外了呢？碎了……呵，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打碎——”
“除了它。”
许念悠——郑易的前妻、郑燃的母亲愤愤说出三个字。
段明嘉轻轻出了一口气：“你也知道它？我还以为……”
“以为我对郑易的研究不清楚也完全不了解？”
许念悠的情绪变得激动：“我是讨厌他的研究，讨厌他为了那个虚假的设想不顾家庭也不顾生活！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哽咽：“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许念悠抬手擦去眼角的湿润：
“他本该为他的研究骄傲的，就算不像你一样将《第六空间》变成获利的商机，起码也不该说什么人的生命不如次级生命之类的胡话，害的自己成为笑柄和疯子……”
说着，许念悠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段总还不知道吧？被你拿去当牲畜一样肆意屠杀的次级生命——郑易一开始这样命名了它们，最后却疯魔一样觉得，那是比你我、比所有玩家还要珍贵的东西。”
“这就是你当年将《第六空间》卖给我的原因吗？因为更欣赏我的规划？”
段明嘉隔空与许念悠比划了一个“干杯”的动作：
“等这次迭代完成，它们会变成彻底的‘次级生命’，再也没有进化的可能。你就会知道，你没有选错人。”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只除了那个逃脱了迭代的、害你丧夫丧子的……管理者。”
*
陈述从笔记本中抬起头，痛苦地按了按自己的眼睛。
在这个信息智能化的现代，也就只有郑易这样“性格古怪”的科学家还在执著着用文字记录了。
可若说他是信奉古旧的“保守派”，偏偏他在无数人失败后仍坚信人可以创造世界创造生命，甚至有传言说，他认为人比自己创造出来的“次级生命”更低级。
是的，“次级生命”，由人类延伸出的第二级生命形式——郑易曾在论文中给自己的设想这样命名。
陈述还搜索了郑易发表的论文。
很多年前他还在科学院时，多次主持“利用x物质将人类意识链接进计算机”的实验，这在当年还是研究的主流。
而后在科研界多次相关伦理问题的辩论中，保守派最终落败，脑神经科学和计算机学科的链接在x物质的帮助下取得了重大突破。
到如今，不少游戏都在朝着神经连接和意识操控的方向研发。
在其中，《第六空间》无疑是佼佼者。
可《第六空间》的创始人却因为一次实验失败死亡，甚至多年后，他的意识尸体还出现在了被改造成屠杀游戏的《第六空间》里。
当年的郑易，真的……死在游戏里了吗？
陈述为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感到茫然，又将之前看到的那句语焉不详的句子拿出来反复诵念。
“它在死亡中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这是一句衍生于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的理论的描述：
用人类终其一生都在走向死亡的过程来激励内在的、生的**，即是“向死而生”。
可这和《第六空间》的真相有什么关系呢？
陈述总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发现什么了，却仍缺少最关键的那个线头。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隔壁传来胡晓愤怒的声音：
“章和平你是不是疯了！你打我干什么？我身上这么大的‘通行证’你看不见吗？”
原来是胡晓看案件没有进展，主动提出要去《第六空间》里看看。
“首先声明，我这可不是上班时间玩游戏，我对屠杀游戏毫无兴趣，这都是为了案子。”
胡晓再三强调，而后章和平也加入了进去。
似乎是在游戏里出了什么岔子，隔壁的两人卸掉头盔开始互相指责。
见陈述也过来了，胡晓停下了殴打章和平的拳头：“老大，你查出什么了吗？”
陈述摇头：“没有，你们呢？”
不等章和平说话，胡晓已经急不可耐地告状：
“老大我真是服了章和平了，非得说他看见郑燃了……我真是服了，刚出玩家保护区就往暗处跑，差点被其他玩家当npc扫射！幸好有‘通行证’！”
陈述对“通行证”表示疑惑，章和平便解释道：
“是x物质，每个玩家进入游戏的时候，头盔自带的x物质会变成‘通行证’留在玩家角色身上，这也是连通游戏和现实世界的桥梁。”
陈述“哦”了一声，忽然觉得他这样不玩游戏的人迟早会被高科技社会淘汰。
毕竟现在死者都开始出现在游戏里了，他还连“通行证”是什么都不知道……
等等！
陈述忽然觉得不对劲：“你说你看见郑燃了？”
胡晓睁大了眼睛：“这鬼话老大你都信啊？郑燃的死亡现场我们可是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是我眼花了……”
章和平没什么自信，但还是为自己做了句辩解：“可是郑燃头盔里的x物质碎裂了啊？”
“如果，‘通行证’是在郑燃死前碎裂的呢？那是不是说明……郑燃的意识和人类躯体之间的桥梁被破坏，死亡也不再共通……就像郑易那样？”
章和平的话让在场三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是啊，郑易当年在《第六空间》的实验中脑死亡，不就是意识在和躯体的连接断开后死亡吗？
监控其实也能看出来，郑燃是在死前忽然戴上头盔登入游戏的。一开始他们推测，郑燃是为了抵御爆炸产生的冲击。
但如果不是呢？
陈述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大脑深处传来，郑易笔记上密密麻麻摞在一起的字迹一个个从他眼前浮现。
“x物质超脱当代科学水平，人为无法损坏……”
“次级生命依托于人类，却在某些方面呈现出超脱于人类的优势，它们天生具有对x物质的掌控能力。或许，不是人类创造了次级生命，而是有了x物质，人类才获得了接触次级生命的机会……”
“次级生命超脱死亡和□□的限制，是比人类更高级的存在。”
“……”
“它在死亡中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陈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在发抖，他猜测自己是短时间内看了太多郑易的文章了，这才被其传染了科学怪人的“疯病”。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觉得，郑易提到的“人造世界”和“次级生命”真的存在呢？
他甚至觉得，郑易当年的实验失败，会不会是“次级生命”的手笔；甚至于郑易的死亡，也与“次级生命”脱不开干系呢？
为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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