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的朋友们说,你试图和警察联络?”
孟亭溪真正的样貌更淡漠也更精致一些,连她的声音都如同精心设计一般,悦耳中透着一股游离世外的平静冷淡。
只有机器和数据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但孟亭溪显然并不是机器和数据。
郑燃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让眼里的惊慌暴露出来,甚至尝试着用一种类似于“创造者”和“高等生命”的角色与之对话:
“我只是觉得,人类自己的事情,应当遵守人类的规则——比如求助警察。”
“哦?”
孟亭溪只说了这样一个没有情绪的字眼,让人难以从中揣度她的喜怒。
郑燃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用以缓解自己的紧张:
“我之所以答应你放弃身体进入这里,也只是为了有机会揭露段明嘉的罪行,你无权限制我的行动……”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卑微怯懦,他接手了父亲的发明,《第六空间》和这里的“次级生命”都是他、乃至人类族群的造物,人类怎能反过来被自己的创造恐吓控制呢?
于是郑燃又壮了胆子:
“现在是你更需要我的帮助。段明嘉拿着《第六空间》的芯片,就算你是管理者,也不可能跳出世界规则的限制……”
这样的推断让他有了挺直腰板的底气:“所以,和人类警察合作,也是你最好的出路。”
然而他对面坐着的孟亭溪只是微微仰了下巴,一双没有波动的眸子划过他的脸,像死神举起镰刀后的审判:
“然后呢?”
郑燃深吸了一口气:“公开你们族群和《第六空间》的秘密,让我父亲瞑目。”
他忍不住强调说:
“你知道我父亲生前都受到了什么非议吗?说他是疯子、傻子、偏执的人类叛徒……到死都没能被学界认可……这不该是他的命运!”
孟亭溪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是在回忆郑易的样子,然后她叹息般说了句:
“他啊……确实是个疯子。”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郑燃,他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和对方种族的不同,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地想要冲上前去揍污蔑自己父亲的混蛋: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是《第六空间》的创世神,是你的创造者!他死了你们就该日夜感怀他崇敬他!你凭什么非议他?!”
“创世神?”
孟亭溪坐在原地动也不动,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凭空变得无法跨越,郑燃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她,却能清晰听到她的声音:
“人类是情感的聚合体,你们绘制神话,强调溯源,以此同化个体的认知。但我们不是。”
“我们没有生命和死亡的概念,也不需要追溯生命的起源,更不需要用感恩或憎恨来强化种族的认同感。”
郑燃停住暴怒的动作,而是反驳她说:“没有生死?那何谈存在?那还算什么生命?”
孟亭溪于是笑了,她很少露出这种类似于人类的笑容,却并不能让人感觉到温暖——或许她模仿的是人类的嘲讽:
“你的父亲也曾这样认为,所以他杀了你们的猫……当着我的面。”
“什么?”
郑燃家里确实养过一只猫,那是一只胖乎乎的宠物三花猫,耳尖有长长的毛。
他的母亲许念悠常说:“这是小猫的聪明毛。”
后来有一天,小猫忽然死了。
郑燃已经不记得具体的细节,只记得某个周末他放学回家后,听说小猫死了,父母在那天大吵一架,最终决定离婚。
说是吵架,其实郑易并不是个善于和人争吵的人。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后,眼镜后的神情悲伤中带着难以捉摸的光。
后来郑燃才意识到,那是寻宝人终于探得宝藏一角后的兴奋。
“郑易认为我应当在失去和死亡中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所以他多次将猫送到这里和我相处,而后在我认同‘猫’的存在后,将其在现实世界彻底抹杀。”
“我也确实在那一刻知道了人类倾尽文字和情感所描述的‘死亡’的深意。而后郑易便更加偏激,甚至考虑用人类的……”
“够了!”
孟亭溪的话像惊雷一样在郑燃耳边炸响,本能让他大喊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怕听到一些不能接受的真相。
可郑易笔记中语焉不详的记录,让他不得不展开联想,并重新审视自己记忆中遗漏的细节。
是家里染血的刀,亦或是母亲声嘶力竭的咒骂,以及那件事后更加孤僻执拗、坚持要推动“**实验”招募志愿者的父亲。
他被母亲带着离开了家,许念悠多次强调“不要参与你父亲的实验,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过去的郑燃怎么能那么傻,竟然真的以为那只是一个母亲独自照顾家庭后的疲惫和抗争。
郑燃从痛苦和疲惫中感到了无比的恼怒:“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在嘲讽人类的愚蠢可笑吗?”
孟亭溪没什么情绪:“或许吧。”
她的面无表情让郑燃越发愤怒:“就算我爸真的做了什么,那也都是为了你!”
这话让孟亭溪觉得新奇,她赞叹于这样强盗一般自洽的逻辑:“人类真有意思。”
郑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孟亭溪反问他:“如果公开《第六空间》的真相,郑易或许连最后的体面都无法保全,你依然想将一切公之于众吗?”
郑燃怒瞪着她,没有回答。
孟亭溪道:“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她没有再说话。
良久,郑燃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这样诞生于死亡的肮脏东西,为什么要救我?”
“是你杀了我爸对吗?除了你,没人能切断人类意识和身体的链接,当年是你毁了x物质,杀了我爸对不对?是因为我……”
孟亭溪轻轻转头看他,她的目光让郑燃感觉到背后发凉。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和一个非人生物在对话。
他在《第六空间》里只是个弱小无助的游魂,而对方却是被创造者精心打造的“管理者”。
对于这个本就有自然生长能力的空间而言,没了芯片的他什么也不是。
郑燃不由得后退半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
陈述登入了《第六空间》。
胡晓和章和平在游戏里角色反转,一下子成了比陈述经验更老道的“前辈”,带着他完成新手指引后,便循着章和平记忆中见到郑燃的方向找去。
《第六空间》里的布景和现实世界很相似,典雅简洁的楼房和街道宛如宁静祥和的城镇,显得他们手中的武器格格不入。
一个没有“通行证”的npc站在街边给盆栽浇水。
花洒淅淅沥沥溅起水花,被空气折射出漂亮的彩虹。那普通人模样的npc露出好奇的目光,认真地端详着水流。
这过分祥和的一幕让从进入游戏开始就格外紧张的陈述松了一口气。
意识到有人靠近,那npc抬头看来,只是个外形普通的小姑娘而已,双马尾上扎着红绳,目光和人类并无分别,好奇而友善地打量着挂着通行证的“来客”。
陈述脸上的神色软化了下去,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然而比他更快的,一声“砰”的炸响声突然响起。
一个挂着“通行证”的玩家不知何时出现在街道阴影处,高举着的长枪背后是一张年轻冷酷的脸。
随着枪响落下,浇花的小姑娘npc胸口溢出鲜血,不可置信的神情停留在“她”生命体征消失的瞬间。
陈述的动作顿住,回头的同时举起了游戏中的初级枪支。
见陈述手中明显是新手才有的武器后,开枪那人嗤笑一声,对着他的方向便是一枪。
只是个新手菜鸡罢了,对他这种屠杀榜上有名的老玩家而言,愚蠢善良的新手和npc并没有区别,都只是他享受主宰别人生命的工具而已。
反正有“通行证”的保护,真人并不会有事。至于游戏账号价值不菲……穷人本就不配在《第六空间》出现,出现了也只是氪金玩家的猎物。
陈述和身旁的章和平急忙避开。
胡晓及时朝着对方开了几枪做掩护。
然而对方是个氪金玩家,装备比他们这些小白高级了不知多少,胡晓几枪都没能将对方淘汰出局。
便是这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原先那浇花的npc又从原地复活了。
然而街道对面那人又是接连不断的几枪,次次打中npc的头,红的白的混合物流了一地。
方才还与那npc对视的章和平一个没忍住,弯下腰干呕了一声。
“太真实了……”
这游戏的布景和人物都太真实了……
但凡和npc对视一眼,他就再也无法把对方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可供随意虐杀的数据。
不一会儿,浇花的npc再次被刷新出来。
街对面的玩家觉得没有意思,他冲着陈述几人比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嗤笑一声:
“菜鸡,收起你那无用的善良。这里是《第六空间》,可不是什么天堂。”
而后便消失在阴影中。
胡晓捏紧了拳头:“你……别让我在现实见到你!”
陈述没有说话。
在浇花npc重新被刷新出来后,陈述却不敢再靠近对方了。
而那npc仿佛已经不记得先前被杀害的事情,却也不再对水流中的彩虹感兴趣,只是在机械重复浇花的动作。
陈述:“……”
npc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自己的事情。
胡晓也挪到他跟前。
她忍不住去想:这里的npc……或者说次级生命,真的有意识吗?
无法确定,这个推测却让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死亡对于这些npc来说如此真实而残酷,但数据的频繁覆盖又让生命显得无足轻重。
可他们能阻止那些玩家吗?
似乎不能,这就是游戏的规则。谁没打过游戏,谁又没在游戏里杀过系统设定的炮灰小怪呢?游戏世界,本来就是不对等的。
胡晓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npc难道就不会反杀玩家吗?他们不是智能生命吗?”
面对胡晓明显带着怒气的抱怨,站在原地缓和了许久的章和平叹道:
“玩家有‘通行证’的保护,最多只是账号死亡。或许有些npc的设定是暴力和反抗,但更多的都像这个一样,没有和玩家对抗的意识和能力。”
胡晓于是更生气:“就没有比玩家更强大的npc吗?”
“管理者。”
一直沉默着浇花的npc忽然开口了。
胡晓疑心自己听错了。
npc说完这句话就怔怔望着天边,不说话了。
胡晓下意识跟着看去,却发现原本是玩家屠杀榜的地方,不知何时被人替换成了一段投影。
郑燃的脸赫然出现在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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