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
听闻崔庭之来了金陵,裴从文动作倒是快,命陆正全、通判大人杜煜、盐运司使张舟等手底下官员一同前往城门口迎接,又派人安置了一处宅子接待崔庭之。
自打从城门口迎接这位崔大人,裴从文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不够用了,这位年轻统领看上去笑意温和,但眼睛里却无丝毫暖意,尤其当他盯着自己说话时,裴从文感觉自己都快要成结巴了。
崔庭之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这是裴从文对他的第一印象。
年轻人说话客气却暗藏刀锋,不过几句话下来,裴从文竟有些招架不住,额头冷汗涔涔。
“我暗中奉皇命前来金陵办事,许是要待上一段日子,这段时间怕是要麻烦裴大人了。”
年轻人长相俊美,唇畔含笑,说话客气有礼,但却听得裴从文心惊,连忙道:“大人说笑了,您能来金陵办事,是下官的福气,这段时日您若有任何需求尽管说,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这套官场惯用的谄媚说辞,崔庭之早已听过无数遍,他轻笑一声,突然转过头,似乎有些好奇,问:“我刚进城便看到墙上到处张贴着告示,这金陵女子都如此厉害么?”
年轻人头束玉冠,穿着一袭绛紫色锦衣,身材挺拔修长,衣袍上绣着精美的云翔符纹图案,腰间束以一根镶玉革带,衬得整个人优雅而矜贵,似乎更添了几分旖旎风流。
裴从文自然知道崔庭之指的是苏以微这桩案件,如实回道:“禀大人,这罪犯现已下狱,但目前还未审案。”
“裴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审?”崔庭之似乎来了兴趣,转身在一旁的雕花黄梨木椅上坐下。
“等这两日整理完卷宗便会公堂开审。”裴从文不知崔庭之到底是何意,只得一五一十回答。
崔庭之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太关心这桩案子,转而目光看向八仙檀木桌上盛在白玉盘里的荔枝,扬眉:“这荔枝看上去倒挺新鲜。”
说着便抬手从里挑出一颗饱满圆润的荔枝剥了皮。
裴从文站在跟前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想赶紧回府衙,但又不敢开口,生怕说错话而惹到这位年轻都统。
“裴大人身为金陵知府,想必素日里公务繁忙,我这里暂时无事,你也就不必在此候着了,瞧着天色不早,裴大人不妨早点回府歇息。”
崔庭之神色慵懒的靠在椅背上,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倒是裴从文心中喜悦,巴不得脚底抹油赶紧开溜,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言语恭敬:“大人舟车劳顿想必早已乏了,如此下官便不再打扰,恐惹大人歇息,府中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还望大人尽管告诉下官才是。”
须臾,裴从文依言退了出去。
“这裴从文看着老实本分但依我看啊,倒像是装出来的,哥你说是不是?”
说话的是一名双手抱胸的白衣男子,正是崔庭之的亲信玄墨。
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长相英俊,风度翩翩,尤其一双眼睛含着戏谑,他转过头朝着崔庭之眨眨眼,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连你都能看出来,还有谁看不出来?”崔庭之斜睨着他,又剥了一颗荔枝。
“哥你什么意思啊?”这么明显的被崔庭之嫌弃,玄墨似乎有些气恼。
“大人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说话。”一旁站着的卫洵身穿黑衣,面无表情却适时补充。
卫洵比玄墨大两岁,都是崔庭之的亲信,此番随他来到金陵所带暗卫也只有他们两人,玄墨生性开朗话多,而卫洵却性子冷淡少言寡语。
“哼!”玄墨气愤的在一旁坐下,揭开茶盖咕噜噜的将茶水一口气喝完,末了惊疑的道:“这茶不错,裴从文可真会享受。”
他兀自说着,也不管崔庭之与卫洵有没有在听,一边感叹从汴京到金陵走了整整一个月实在是疲惫,又道这裴从文可真是个人精,安排这处宅子正处于金陵城中心,离府衙也近,周围繁华热闹,但却闹中取静,实在是个好地方,府中丫鬟奴仆早已备好,比起汴京竟是也不觉得差。
卫洵向来不爱说话,可玄墨却越说越来劲,正说到兴致上,又笑眯眯的偏头看向崔庭之,“哥你说这次圣上暗中派你来金陵,大皇子和二皇子知不知道?”
“你都能想到的事情,大皇子与二皇子不至于蠢到想不到。”崔庭之道。
玄墨正在喝茶的手一顿,差点被呛到,连忙咳了几声,不满道:“哥不带你这么损人的啊。”
卫洵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好心提醒:“人生忠告,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省得闹心。”
*
福贵拿着苏元滇的印信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那账房先生与福贵虽同在苏府做事,但两人并不对付。
眼下瞧着福贵拿着苏元滇的印信前来取钱,那账房先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瞧着福贵是横看竖看也看不顺眼,但老爷既有吩咐,账房先生虽是心中不太情愿但仍将银子取给了福贵。
福贵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那张倒三角形脸笑得无比贪婪,他本就眼睛小,如今看着便眯成了一条缝,账房先生最是瞧不起他这番模样,言语间尽是奚落。
等回到屋子里时,天色渐黑。
福贵先是将那账房先生狠狠咒骂了一番,这才打开了木匣,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一锭锭银子,泛着银色的光。
福贵手抚上去,眼睛里尽是贪婪,他在这苏府当管家,每个月的月银也才两吊钱,然而这可是足足一百两银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可怪不得我。”
福贵冷笑一声,随即将木匣合上,从得到苏元滇的吩咐时,他心中已有了计较,早就收拾好了包袱,只等取了钱就携款而逃。
苏府管家算得了什么?
只要有了这一百两,难道不比当这管家舒服?只要他离开金陵,就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
这厢发生的事无人知晓,等到夜半三更,门房正是困意袭来的时候,整个人歪坐在地上连连打盹,终是头一偏睡着了过去。
福贵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蹑手蹑脚的打开门,他本就矮小,又背着厚重的包袱,那一百两银子沉甸甸的,看上去就像背了一座大山,十分滑稽可笑。
*
一夜过去。
陆瑶越发陷入昏迷,高烧反反复复,原先秀美的容貌更是没有丝毫血色,丫鬟几乎喂不进去药,如此折腾了几番,陆瑶脉象越来越弱。
章氏守着整晚,几乎以泪洗面。
陆绥也去看了陆瑶好几次,心中焦急万分,但金陵城有名的老大夫几乎都被清了个遍,陆瑶这病却不见丝毫好转。
竟是无人能解她中的毒。
陆绥回到房间,整个人心神不宁,想到昨晚有人给他递了封信,他原本不甚在意,可那信上的内容却令人心惊。
陆绥心中烦闷,走至书桌前将压在砚台下的那封信又拿起来,这封信很简陋,似乎写得很仓促,但字迹却工整,陆绥认得出来是女子惯用的簪花小楷。
这封信是谁派人送来的?
陆绥想不明白,也不敢去相信这人信中所写内容。
大夫说陆瑶最多再撑三日,若还未能解毒,怕是真的回天乏术。
陆绥攥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他偏头看向窗外,已过午时。
似是下定了决心般,陆绥走出房门,吩咐贴身小厮阿佑:“备马车,我要出府一趟。”
回春医馆位于金陵城繁华地带,偏西方向的梨花街巷口,因这医馆里的老大夫妙手回春,医治了许多百姓的病症,因此名望颇高。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陆绥下了马车,小厮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医馆。
刚过午时,医馆里来看病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两三个小伙计正在分拣药材。
陆绥是陆正全的嫡子,医馆里的伙计自是认识,瞧着他走了进来,连忙迎上前,一脸关心的问:“陆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今日是袁大夫坐诊,小的可以马上带您过去。”
“有劳了。”陆绥心中着急,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
小伙计知晓陆绥向来温和有礼,脸上的笑容越发真了些,他热情的将陆绥带到那老大夫跟前,又笑着招呼:“陆公子,袁大夫是我们医馆最有名的老大夫,您若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他。”
陆绥在一旁落座,小伙计说完又赶紧去干活了。
“这位公子年纪轻轻,看上去气血充足,似乎并无病症。”袁大夫只消看了他一眼,便兀自低头看着手里的医书。
陆绥一诧,转瞬笑了:“袁大夫果真厉害。”
说完又补充一句:“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有事想要问问袁大夫。”
袁大夫闻言放下手中医书,抬头看着他。
陆绥将那封信递给他,微微一笑:“不知袁大夫可否解惑?”
语罢,陆绥有些紧张的看着袁大夫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起来,似乎急切的等着他接下来的答案,但又很害怕从袁大夫口中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内容。
不过片刻,陆绥觉得他等得实在太煎熬了。
他满含期待的看着袁大夫,然而老大夫说出的话却让他一颗心如坠冰窟。
“信上所言属实。”袁大夫道:“兰月香本是普通的香,一般可用于制作香囊佩戴在身上,其香清幽淡雅,有助眠功效,但这香不同寻常的是不能用于病重昏迷之人,否则会加重病情。”
陆绥浑身发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仍是不死心的问:“一般买这香的人会知道它的害处吗?”
袁大夫瞧着他这个反应感到奇怪,但仍耐心回:“买兰月香时都会有人告知,不会有人不知道,毕竟这香是有害处的;但如信上所言,兰月香与紫果香相克,若病重昏迷之人误用了兰月香,可用这紫果香药效相抵。”
陆绥闭了闭眼,似乎难受至极,良久才睁开眼睛,面上是一片惨然,他起身朝袁大夫拱手作了一揖,道:“多谢大夫。”
话落将诊金丢在桌上,便脚步踉跄地往外走。
“少爷,您怎么了?”阿佑心中惊疑不定,见此情景赶紧扶住了他。
“回府。”陆绥并未多言,感觉全身似乎都被抽干了力气,任由小厮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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