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天黑得格外快,何塞洗了澡,毛毛糙糙地爬上床,往被窝深处挪动,塔希尔给她掖好被子,拿着烛台就要离开,何塞出声了:“塔希尔老师,苏老师他……是不想教我了吗?”
塔希尔闻言停了一下:“没有,他没有不想教你。”
“那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回来?是因为师兄吗?”
塔希尔想自己该怎么向小何塞解释这件事,真正的原因肯定不能说。他在床边蹲下:“因为苏老师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只是这趟旅行时间会久一点。”
何塞瘪着嘴,虽然有点不放心:“好吧……”
塔希尔摸摸何塞脑袋:“晚安。”
“晚安。”
灯光离开何塞的房间,脚边蹭来一团毛茸茸。雪里蕻蹲在脚边仰望着他,小声地喵喵叫。
塔希尔稍微弯了弯腰,雪里蕻立刻原地起跳,轻松扒上了他胳膊,蛄蛹着在他怀里窝下来,一下下甩着尾巴。
苏檀又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海东青。这变化让雪里蕻情绪很失落,总是要塔希尔陪着它,可怜地呜喵呜喵叫着。
以猫咪的小脑袋,它分不清这是暂时离开家去打猎了,还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只是想要人多陪陪它。
塔希尔想苏檀了。
家里一下少了两个人,陡然变得空空落落。雪里蕻不开心,塔希尔也不开心.
但是兄弟会的事务令他无法脱身,还有小何塞的教育问题,短时期内都无法放心地放手离开。
“对不起。”塔希尔揉揉雪里蕻的脑袋,他不知道苏檀有没有追上海东青,对他的说服又进行到哪一步了。如果海东青执意不肯原谅他,苏檀会不会一直留在外地?
苏檀答应他,如果他们在某个城市停留下来,他会给他写信告知情况。现在他是在路上,还是已经找到海东青了?还是说报平安的信正在路上?
年少时在庄园期盼着回信的心情再现,塔希尔知道信总有一天会来,但那种等待恰似小火煎油,滋啦滋啦冒着烟。
从夏等到入秋,塔希尔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回信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我在圣地亚哥等你。”
终于知道了苏檀的确切下落,塔希尔既喜且忧,忧虑的还是何塞的教育问题。小何塞因为之前艰难的孤儿生活,一直把自己当作男孩,在乡下那种环境里固然可以保护自己,来到马德里就不一样了。塔希尔照料起她来最大的烦恼就是:不会教。
塔希尔对教育方面本来就没什么经验,海东青教导他的“言传身教”他努力去做了,但何塞性格太跳脱,教育的时候压根不敢下手太重,像海东青会用突然袭击来训练他的快速反应能力,放到何塞身上他不敢下手太重。更何况有些知识他是教不到的——比如男女的生理差异。
小何塞吃得好了养胖了,身材也开始慢慢显现出女性特征,她本人还毫无所觉,但塔希尔可是看得很明白。何塞的“气”正在变化,或许再过几年月经初潮就要来了,到时候他要怎么教?
自苏檀离家后,塔希尔就想给何塞找个养母,还想过给何塞改一个更符合女孩子身份的名字,但是考虑到何塞第一次被苏檀梳头扎辫时的激烈反应,他暂时放弃了改名的想法,决定等等看,或许以后何塞自己感觉出不一样的话,会主动给自己想个喜欢的名字。
他着手寻觅一位心地善良可以教导好何塞的养母来,然而兄弟会内女性较少,且主要精力都不在养育孩子上,直接丢给庄园更不放心,让他感觉颇为棘手。
在这种情况下,他想到了安德烈——兄弟会内很多女战士是加泰罗尼亚人,因此在巴塞罗那也有一座女性比例更高,规模稍小的“庄园”,安德烈在还是刺客大师时主导的就是加泰罗尼亚地区的事务,也兼负巴塞罗那庄园的教职工作,或许……在寻找何塞养母的问题上,他能给出一点有用的意见?
塔希尔对曾经对他多有刁难的安德烈没有太大的怨恨情绪,回想起来非常淡然。苏檀在强令安德烈“休养”后也对他说过,安德烈支持加泰罗尼亚的行为本身没有错,他只是选错了时机和道路,他反对与圣殿骑士和平合作也没有错,但兄弟会只可能走其中一条路,不然会沦落到分裂的结局。
“至于我的是非对错,等卡耶塔诺死了再说。”
塔希尔相信安德烈此时或许已经接到了一些风声消息,苏檀早已离开马德里,连海东青也不在,现在操持事务的只剩他一个人。
他安排好手上的事务,叫停了独自在院子里练习的小河赛:“孩子,过来擦擦汗,今天我们去一个地方。”
何塞跳下木桩奔向他:“去哪里呀?!”
“带你去见一个很厉害的导师。”塔希尔擦完额头擦下巴,拿下她的木剑投掷到武器架上,“热不热,喝口水再走?”
“不用!”平时出去的机会少,能有不练习还放松的时候不多,只要能出去玩何塞就很兴奋。
塔希尔给何塞擦了擦手,就准备出门了,出门的时候还要提防雪里蕻趁机偷溜出来,这么大只的猫实在不好带。雪里蕻发觉人出去了,立马冲过来,门后咚的一声,雪里蕻骂骂咧咧地叫着,塔希尔松了口气,拉着何塞说:“上车吧。”
在马车上,塔希尔问何塞:“何塞,你希望有个女老师吗?”
何塞一愣,有点紧张地嘟嘟囔囔:“为什么要女老师啊……”
“因为有些东西,是我教不了你的。”塔希尔摸摸何塞脑袋,“如果这次商谈得顺利,你可能就会多一个女老师,小何塞能接受吗?”
何塞扭扭捏捏,满脸不情愿地说:“不知道……”
塔希尔顺着她的情绪说:“愿不愿意接受老师的权力在你手上,如果你不喜欢,那就再找一个。”
何塞一点也不想要什么女老师,但是没再吭声。塔希尔也对这次面谈能不能成没太大信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马车抵达安德烈休养的地方,这座宅子本是安德烈的老家,同时是刺客据点,梅迪纳公爵远走后,这座宅子亦被圣殿骑士没收,兜兜转转才还了回来,现在作为安德烈某种意义上的“豪华监狱”,一直少有人造访,环境清幽,或者说,冷清。
塔希尔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门后很快有人给他开了门,看到是他有些惊讶,向他问了好,侧身请他进屋。
“导师的情况如何?”
“他很好,只是心情不怎么愉快,他现在后花园里练剑。”
“辛苦您照顾他了。”
“不用客气。”
塔希尔牵着何塞的手穿过长廊来到后花园,花园的门敞着,安德烈在阳光下挥汗如雨,塔希尔一眼认出,他正在练习的是至高之术。
决策上的重大失误、被剥夺行事的权力都没让安德烈丧失对自己的信心,真正让他深感耻辱的是被海东青拖下会议桌的时候——海东青甚至只用了一只手,就能压制得他毫无反抗之力,轻轻松松像抓鸡一样抓住他,拖到黑暗处毫不留情地击晕,再睁开眼就来到了自己的老家。
安德烈已经很久没亲自执行过刺杀任务,在武力方面输给年轻的晚辈似乎不是不可理解的事,但输给苏檀的手下这种事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他在空地上满心怒火地一下下挥着剑,即便不得不承认时间对□□体力的摧残是致命的,他的反应力与灵敏程度早就大不如前.
但他仍想练习,不断地练习,不为别的,就为到时候再遇上那个人能认真与他再拼一个胜负。
现在,他早就察觉到塔希尔就站在花园门口,他不想理他,继续练习。
小何塞仔细地看着安德烈地挥剑动作,有塔希尔的教导,她对至高之术已经有了一定了解,不过暂未形成完成的体系。看安德烈的剑式,有些还没学过的,不过能大致看出每一下剑招在实战中的意义。与塔希尔的剑式风格相比,安德烈明显用剑更沉,速度也偏慢,塔希尔和海东青出剑都可以快到振袖有剑鸣,这也一直是何塞期望训练达成的目标。安德烈看着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等安德烈练习完毕,一身大汗淋漓,再假装没注意到来客就太假了。他很不情愿地收起剑,自顾自喝了一口水:“你们来干什么?”
塔希尔就当着何塞的面说了:“我想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女老师。”
“女老师?”安德烈诧异地看着小何塞,第一眼没认出来,再仔细一看,虽然小孩的发育特征不明显,但肩膀和胯宽略略能看出一点行迹来,是个打扮成小子的小姑娘。
“对,我在教育上并无多少经验,担心何塞的知识接受得不够。”
安德烈语带讽刺:“为什么要找我?”
塔希尔沉默了一下:“兄弟会最近的情况,您应该是清楚的。我将要去圣地亚哥一趟,马德里的事务我打算交给您来处理。她年纪太小,不能长途跋涉,到这个年纪,也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女老师来引导她继续学习。您以前是巴塞罗那庄园的教师,相信您在这方面会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
安德烈着实惊讶起来,他狐疑地看着塔希尔:“你真的要这么做?”
“马德里除了您没有更合适的了,您一直很有能力。”
安德烈语气讽刺:“难道你不怕我和你的盟友翻脸吗?”
“我确实担心过,但是现在的兄弟会没有圣殿骑士翻脸的必要,也没有任何利益可言,如果您现在提议与圣殿骑士重新开战,兄弟会内恐怕没几个人会赞同您的行动。”塔希尔言语从容,“况且,我的师兄还在人世,严格来讲,他还不算兄弟会的正式成员,他只听苏檀的话。”
安德烈脸明显黑了下来,被狼狈拖下会议桌的耻辱再次涌上心头。他恼怒地瞪着塔希尔:“你在用他来威胁我?”
“如何看待,这取决于您的看法。”
何塞的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尽管对他们之前的关系一无所知,也能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紧张地躲到塔希尔背后,她想不通为什么老师会找一个看起来明显关系不好的人来为她找老师,对方明显不会喜欢自己,对找老师的要求肯定也不会上心。
两人互瞪了好一会,何塞没耐心地牵了牵塔希尔的衣袖,想早点离开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如果您不同意,那这件事到此为止。”塔希尔态度干脆利落,转身就要牵着何塞离开。安德烈皱着眉看他们转身离开,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们:“等等!”
塔希尔站住了,但没有回头。何塞有点害怕,使劲拉了拉塔希尔的袖子想快点离开,她不喜欢这个说话语气很冲的大叔。
安德烈看看神情焦急的何塞,何塞对上他的目光,赶紧把塔希尔当挡箭牌严严实实地挡住自己,塔希尔低头安抚性地拍拍他肩膀,小声说:“不用怕。”
安德烈哼了声:“你去圣地亚哥做什么?”
“苏檀去圣地亚哥追踪神器的下落了,我不放心。”塔希尔面不改色的撒谎,安德烈没有对此表示疑惑,只是再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小何塞,“这个孩子的教师问题我会着手解决,不过你走后,是让她去庄园,还是……?”
“我打算让她在您这住上一段时间。”塔希尔的回答总是那么出乎人意料,何塞一听更紧张了,“您总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吧?”
安德烈有点恼火:“我还不至于计较到这个地步!”
塔希尔点头:“那就拜托导师了。”
安德烈哼了声,心情不爽的同时还觉得有点麻烦。带孩子有多吃力在巴塞罗那就已经深有体感,没想到人至中年还要再经历一回,而且这个孩子明显警惕心强,教起来怕是要更头痛。
塔希尔拉着小何塞的手到一边去,何塞先开口了:“我不要在这住!”
“我就出一个远门。”塔希尔劝慰他,“我让雪里蕻留下来陪你。我保证,至少在圣诞节之前会把苏和师兄一起带回来,这样我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
何塞仍是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回来?”
塔希尔不得不就着在安德烈面前撒的谎继续圆下去:“调查神器是件很危险的事,他们这么久没回来,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要去圣地亚哥支援他们。”
何塞声音低落:“那……真的要这么久吗?”
“如果事情顺利,可能要不了到圣诞那么久,我保证。回来就接你回家。在这段时间里,你养好雪里蕻,跟着导师好好学剑术,识字记得也不能落下。”
何塞低着头小声说:“可是他看起来好像没你厉害。”
塔希尔一下笑了:“安德烈导师不是因为不厉害,而是因为年纪大了。年轻时的导师也和我一样厉害的,就算是现在的水平,教你也是足够了。嗯,不要瞧不起人家哦?”他捏了捏何塞的小脸蛋,何塞抿着嘴:“知道了……”
塔希尔本来做好了何塞会坚决反对的心理建设,看到何塞居然这么就同意了,心情放轻松不少。
接下来他在家收拾好属于何塞的衣物,把柜子里的零食都腾出来打包好,叮嘱零食不能一天全吃光了,最好交给安德烈家的管家来安排,何塞听着嘴巴撇得能挂油壶,还被逼着不情愿地说了句好。
塔希尔又叮嘱了好些注意事项:照顾雪里蕻不需要经常洗澡,雪里蕻平时会自己舔毛、出去打猎,吃个肉骨头或整条鱼就可以,不可以放任它吃咸鱼火腿。记得经常给它梳毛,告诉安德烈导师不可以摸它爪子和掏耳朵,会挠人。
他还给卡耶塔诺捎了一封信,说明自己即将离开马德里,兄弟会的事务转交给安德烈主导,请他大可以放心,安德烈不会掀翻已有的合作基础。
在此之前,他就有离开马德里去找苏檀的念头,卡耶塔诺也巴不得他早点行动,现在总算如他愿了——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最后就是收拾好自己路上要准备的行李。何塞瘪着嘴,看塔希尔忙忙碌碌,再好吃的零食也拯救不了她不美妙的心情。
雪里蕻似乎明白塔希尔也要走了,趁塔希尔不注意就钻进了包裹里,塔希尔一转头就看到包上多了几根白白的猫毛,手往里一伸,雪里蕻在包裹里蠕动着还不肯出来,要两只手搂着才提出来,喵喵叫着试图通过撒娇卖萌来萌混过关,可惜只是被揉了揉脑袋,包裹就合上了。
塔希尔将何塞和雪里蕻的东西收拾好,连人带猫送到安德烈那边安顿好。何塞抱着雪里蕻,不舍地拉着塔希尔的袖子:“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塔希尔摸摸她脑袋,笑着说:“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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