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希尔知道圣地亚哥的意义,正常来讲,朝圣圣地亚哥徒步是最有意义的,也最受认可。但他想见苏檀的心情急迫,选择骑马出发。
他在路边书肆买了前往圣地亚哥的朝圣地图,地图内容十分详尽,标注了路上所有朝圣者庇护所、教堂、村庄的位置,只是不知道经过战争破坏,还有多少尚在运作。
他相信海东青是徒步走向圣地亚哥的,但是苏檀……他为了跟上海东青,在路上吃了多少苦?他的腿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塔希尔的忧虑很快被急切的心情取代,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苏檀。沿着地图所指示的道路在广袤的陌生地带疾驰,时不时停下来给马喂水喂草,走走停停,只花了小半个月就抵达了圣地亚哥。
圣地亚哥的教堂在细雨下雄奇壮美,但对团圆期待已久的塔希尔对这座古老建筑没有仔细欣赏的心情,他环视四周,很快发现了只有刺客鹰眼才能看到的写在墙上的信息,那是一段直白的地址。他询问过四周路人,得知具体方向后迅速奔向目的地。
地址指向的是古城郊外一片麦田。秋日麦子已熟,满地金黄中弯腰收割稻谷的农民像海中的礁石。
塔希尔望着辽阔的田地犯了难,这么大的田地,从哪儿找苏檀?难道他们就住在这片田野附近吗?
他想自己应该找人问问,也许他们在这生活的时间里,旁人对他们的存在已经十分熟悉了。不过……真那样的话,苏檀东方人的身份是不是早就暴露了?
他心事重重地举目眺望,忽然间似心有所感,他感觉有什么人正在看向他,循着感觉望去,涌动的麦浪里,有人举着一束麦子,遥遥冲他招手。
像是全世界的光都聚焦在了麦田中挥手的人,塔希尔毫不犹豫下马,直直奔向他,内心荡漾着无与伦比的喜悦,直到与苏檀撞个满怀。
他用力抱起苏檀转了好几个圈,顺势躺倒在地上打滚,忍不住放声大笑,麦田的碎屑沾上头发、脸颊,麦香与干燥的草木香交织,塔希尔毫不在意地拂去麦叶,捧起苏檀的脸颊轻柔地亲了亲。
“苏,我好想你。”
“我也一样。”苏檀搂着他脖子轻笑,“骑马过来的?”
“想早点见你。”塔希尔又去亲他的手背,话题自然而然来到来时一直忐忑不安的问题:“师兄他现在愿意原谅我了吗?”
“呵啊。”苏檀笑笑,摸摸他有些消瘦的脸庞,“还是你要去见他比较好。”
塔希尔有点犹豫:“他不会还是想着打死我吧……”尽管在梦境中死亡已是海东青极力克制的结果,但是真见面结果会如何,他心里没底。
“不会的。”苏檀蹭蹭他额头,“他知道你迟早会来,这么久了,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件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去吧,去听他亲口说的答案。”
塔希尔眨了眨眼,握住苏檀的手:“苏,你应该知道他的答案吧?”
苏檀轻笑:“提前透底有什么意思的?他决定怎样,还是看你的表现。”
塔希尔叹了口气:“好吧,他现在在家吗?”
苏檀坐起来:“在的,走,我带你去见他。”
他拉着塔希尔的手穿过麦田,塔希尔伸手为苏檀拨开前方的麦叶,拨动麦夜时的沙沙声悦耳动听,苏檀紧紧牵着他的手,这种感觉就像公主拉着心爱之人从宴会上出逃,会私奔到永远。
穿过麦田之后,旖旎的幻想戛然而止。苏檀拉着他来到一处简朴的平宅前,院中的海东青正在刨木头,恰好转过头来,与塔希尔四目相对。
塔希尔有点挪不动脚步,苏檀松开手,往他腰眼锤了一下,他这才往前走了两步,有点心虚。而海东青只是看了眼他,就转回去继续专注手上的活计了。
塔希尔走到海东青身边,半晌出声:“师兄。”
“为什么还叫我师兄?”海东青态度冷淡,“你是老爹的爱人,是我应该叫你小爹才对。”
塔希尔尴尬不已:“师兄,别这样想,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师兄,从今以后都不会变。”
“呵。”海东青将手里的木板换了个边,继续刨光,“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也不想听你叫我师兄。老爹喜欢你这件事我可以忍,但那是因为老爹,不是因为你。”
塔希尔祭出了雪里蕻和何塞:“师兄,马德里还有雪里蕻和小何塞在等着你。”
“首先别再叫我师兄!”海东青用力往前一推,推下一卷厚厚的刨花,“不想挨打的话就老老实实闭嘴。第二,别想再拿雪里蕻和何塞来打感情牌,我是会回去照看他们,但那也不是因为你。”他提起木头转身离开,完全不想继续谈下去的态度。
塔希尔有些失落,他感觉海东青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了,能愿意同住屋檐下都是看在苏檀的面子上。
苏檀走过来轻轻挽住他胳膊:“别难过了,能退让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迟早会改变主意的。”
塔希尔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好在海东青在他来到之后确实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回马德里。
他绝对恪守了对塔希尔说的话,不能听到他说的任何一句师兄,不与他说半句话。塔希尔试图喊一句师兄,要不是苏檀及时拦住,他感觉自己会被海东青当场打死。
想对他说什么都要通过苏檀转述,这样别扭的交流方式让塔希尔难以释怀,确定海东青心如铁石、意志不可更改后,他也慢慢放平了心态,无奈接受了这般现状,转而忧虑起要是面对小何塞时该怎么说。
苏檀一边听他唠叨,一边修剪他的指甲,喀嚓喀嚓:“这个简单,你就对小何塞说,他在修闭口禅。”
“闭口禅是什么?”
“一种静心的修为方法,简单的说,就是不说话。”苏檀修剪好他的食指指甲,接着修中指。
“可是……他只是对我不说话啊,对小何塞肯定会开口,这要怎么解释得通?”
“哎呀笨,真正的闭口禅要怎么修,小何塞又不知道,哄住她就够了。”
塔希尔恍然:“哦……”又开始冥思苦想用什么理由哄住小何塞。
苏檀很快修好了中指甲,轮到残缺一截的无名指时,他把黄铜指套摘了下来,看到镶嵌已久的指套下都压出了青紫的瘀痕,抱怨:“怎么不记得取下来!你看都戴成什么样了!”
塔希尔一看,确实有点吓人:“啊,这些天确实容易忘……”
“以后也不用戴这个指套掩饰了,我给你做个布的,戴着透气点。”苏檀揉了揉淤青发黑的指节,这种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好的缓解办法,除非能马上搞来活血化瘀的药材,否则只能等待自然恢复。
“疼不疼?”
塔希尔摇头:“不疼!”
苏檀突然张口咬了下残缺的无名指,留下浅浅的牙印:“疼不疼?”
塔希尔一下呆住了,苏檀咬上的那一瞬间,湿润柔软的舌头裹上残缺后感官格外敏感的无名指节,他瞬间可耻地硬了。
苏檀看他的表情有点生恼:“疼才对呢!疼的话这剩下半截也别想要了!”
塔希尔一把搂住他,轻咬他耳朵,吻他锁骨,苏檀脸红得发烫,推着他肩膀:“别这么急啊……呀!”
小平房的墙壁隔音聊胜于无,塔希尔也不敢真的在屋内和苏檀鬼混,不然海东青暴怒起来他担心会死在床上,干脆转战野外。农夫收走稻粒后丢弃的稻杆在秃头的田地里堆成一座座小小金字塔,晒过一整天的阳光,从内而外散发出白日积蓄的余温与干燥的稻草香气,冷白的月光为其浇上一头雪,往上一扑,柔软还有几分蓬松的弹力。
苏檀起初还能克制一下,咬着唇不出声。而塔希尔被迫清心寡欲了那么久,被苏檀咬了一口无名指兴致勃发,很快把苏檀的克制冲得七零八碎,宛如猫儿撒娇般的呻吟清脆地落在田野上。麦秆松脆的断裂,金字塔被推翻散落一地,被外力铺得越来越匀。
苏檀费力地转过身,月光无遮无拦地落在胸口上,片片新鲜的吻痕看得一清二楚。他有点委屈,就咬了一下而已,结果挨了这么多。
罪魁祸首毫不知错,甚至洋洋得意,一下下耐心梳着他的头发沾上的稻草碎屑,亲亲他的眉眼。苏檀一把揉乱他的头发,半恼:“为什么老是喜欢弄我头发?”
“因为苏的头发好看。”塔希尔微笑着说,“平时总是扎发髻,但是真的,我觉得你披散头发的时候最好看。”
“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裸着的时候更好看?”苏檀轻哼,“净会没事找事,扎起来更麻烦。”
“你的头发是怎么扎起来的?我一直没学会。”
“喏,挺简单的,就这样……哎,我的簪子呢?你丢哪里去了?快找找!”
在苏檀反复拆装教学下,塔希尔终于笨手笨脚地勉强学会怎么扎起苏檀习惯的发髻了,感觉很神奇很新鲜,那么一大捧头发,居然可以绑成这么小,跟魔法一样。
平心而论,塔希尔的扎发手艺扎得很难看,不过这是塔希尔亲手扎起的,苏檀接受了,稍微理理也能看得过去。
塔希尔想起另一件必须要说的事:“苏,你不好奇我把马德里的事交给谁了吗?”
“这还用猜,肯定交给安德烈了。”
“嗯哼,为什么你这么能肯定?”
苏檀微微伸了个懒腰:“维拉达利亚斯导师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了,人还不在马德里,埃内斯托一直在外面没回来,你除了交给安德烈,也没别的选择。”
“你不担心安德烈会推翻我们之前和圣殿骑士的和约?”
“推翻了也没事啊,卡耶塔诺这点还是能看明白的,只要利益足够大,你杀了他亲爹他也能和你接着合作。”
塔希尔被他的论断逗乐了,搂着他靠在他肩膀上:“苏,以后……”
“嗯,以后?”
“……嗨,说实在的,我还没想好。”
“就这么过着呗。”
海东青最终还是跟着塔希尔和苏檀回到了马德里。
塔希尔从安德烈那接回小何塞和雪里蕻,虽然只收养了一个多月,安德烈依旧被两个叛逆东西折腾得头发白了一半,一度怀疑两个小冤家是塔希尔故意送来折他寿的。
小何塞浑身反骨,教育起来肚子里总有自己的一套主意,也只有被女教师教育的时候稍微乖一点。雪里蕻看到桌上什么东西就想推下去,进家不到就打碎了四五六七个花瓶盘子罐罐,被迫追着雪里蕻满屋打。
但雪里蕻又格外会撒娇,关进笼子就装可怜喵喵叫,放出来马上翻脸,就连小何塞也学会了雪里蕻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精髓,老实认错,坚决不改。
“小东西,快滚回你家!”安德烈黑着脸提起雪里蕻后颈皮,雪里蕻睁着无辜的清澈的大眼睛扑腾双腿,安德烈摸了一把这个叛逆家伙的肚子,它没有反抗,最后交给塔希尔的时候,塔希尔握住它的一只前爪晃晃露出粉粉的肉垫:“来向导师道个别。”
雪里蕻看着安德烈,软软叫了声:“喵。”
安德烈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摸了摸雪里蕻脑袋:“小东西。”
小何塞今天也听话了,临别时还抱了抱安德烈:“老师以后我还会找你玩。”
安德烈听着心情复杂,有点不想他来,又想到以后没了小何塞和雪里蕻,家里一下会变得怪冷清的,也有些心软了,叹气:“你要是天天像今天这么听话就好了。”
“嘿嘿。”小何塞跑到塔希尔身边,塔希尔向安德烈道谢:“这些天辛苦导师了。”
“苏回来了?”
“嗯,不过他并不打算干涉您的行为。”
“他这是要退隐?”安德烈狐疑起来,“这么快?”
“他知道我会把马德里交给您,对此他并无反对意见。”塔希尔说,“您支持加泰罗尼亚没有错,反对与圣殿骑士和约也没有错,我们只是选择不同,而非真的有血海深仇。我们是共聚在信条之下的无形者,不应当,也不值得因此而见血开战,这是苏的意见,他从来没想过谋害您的性命。”
见安德烈沉默不语,他接着说,“卡耶塔诺是利益大过一切的人,诚然和约的存在也有他对苏的感情因素在,但那不起决定性作用。不论如何,我希望兄弟会能与世长存。
“愿信条护佑您,导师。”
安德烈看着他,半晌终于说:“愿信条护佑于你。”
塔希尔带着雪里蕻和小何塞回家。小何塞回到熟悉的家很高兴,但她很快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海东青不再和塔希尔说话了,塔希尔也没再喊熟悉的“师兄”。连他们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她来完成的,把她当传声筒间接对话。
“小乖乖,帮我问你师兄一句他今天想吃什么”
“何塞,你去告诉他我今天才买了鱼,就在厨房水盆里,他没看到?”
好像在做什么幼稚的打赌游戏,谁先说话谁就输。她偷偷找苏檀询问这事,苏檀微笑着说:“你师兄在修闭口禅呢。”
“闭口禅……那是什么?”
“一种修心的功法哦,让人在安静中慢慢思考人生意义的方法。”
“可是海东青师兄会对我说话啊?”
“因为长期不说话会丧失说话的能力,所以偶尔也需要开一下口啦。”
小何塞半信半疑:“哦……”
她感觉苏檀在善意地哄她,但是这两人为什么不再说话的原因像一团迷雾,怎么想也想不清楚。
何塞慢慢长大,她经常在安德烈家和苏檀家两头跑,去安德烈家找艾莉娜老师玩,在家学文化。十八岁才被允许进入Valverde庄园,不到一年时间就在庄园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
从庄园出来后,何塞在漫长的奔波与时间里积累经验,感悟属于自己的信条理解,在庄园带领学徒传授刺客技艺,一路积累经验,越来越成熟稳重,直到被刺客议会认可,正式被授予导师头衔,虽然这本是水到渠成、早有预料的事,何塞依旧为得到这份认可喜悦不已,迫不及待想分享给家人。
塔希尔和海东青都一直未婚,在何塞被苏檀允许进入庄园学习后,他们就从马德里搬迁到了托莱多,从那以后再未搬出。回到托莱多,何塞就直奔家,临到门口时,她忽然预感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
以她过人的感官视力,她清楚地看到苏檀坐在阳光地里晒头发,和小时候一样,歪着身子撑着腮,长长的发丝柔软地在身后的独凳上徘徊几圈垂下一截,刚好不接地。塔希尔从屋内走出,看到眯眼打盹的苏檀,弯腰低头快速而响亮地亲了他一口。
苏檀睁开眼,手中的扇子拍了一下他,塔希尔顺势亲他的手背,满脸笑意地直起身,一转头就看到了有些发愣的何塞。
“回来了?小乖乖。”
那个似乎无关紧要、长久的迷雾一朝之间豁然开朗,为什么塔希尔就算被家人百般催促也一直未婚,为什么海东青突然拒绝和塔希尔说话,一定要她来当两人沟通的传声筒,这莫名其妙的改变一直固执到现在都没动摇。原来……原来……
塔希尔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今天真的是个巧合,我和苏还打算瞒你一辈子的,你也知道,这种事很难被一般人接受。”
苏檀懒懒地扑扇子:“你把小乖乖看成什么了,眼不瞎迟早会看出来的。”
塔希尔对何塞的反应和态度不能不在意,他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何塞一时间消化不过来,但……好像也不是那么意外。因为平常塔希尔与苏檀的行为举止就偏亲密,在以前她觉得家人间这样做很正常,后来成为兄弟会的正式刺客,见识的越来越多,对比起来就发觉塔希尔和苏檀的行为有点过于亲密了,长久以来的朦胧预感此刻终于证实落地,内心百感交集。
“老师,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们……为什么会爱上,但是,但是……”何塞吸了口气,“我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塔希尔松了口气,脸上多了笑意,他抱了抱何塞,诚恳又欣慰地说:“谢谢你,何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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