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御待人潮退去后,才转出广场,迎面便碰上花无踪,两人面面相觑,花无踪见他无甚大伤,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却仍冷冷的直视对方。
「…玩够了?你知不知道殿下他们差点没命?」他冷哼。
「你找到他们了?!他们现在状况如何?」
上官御闻之变色,急切的上前追问,瞥见花无踪满身血迹,举起的手因又愧又悔迟疑的放下。
「…你伤得重吗?」他关切的问。
「还能战斗,但阿黎姐伤了一条胳膊,陛下腹部被刺伤,殿下也是满身伤,已没办法继续战斗,他们去外头求援,殿下要我们阻止敌人的行动,首领打算怎么处理?」
花无踪简略的讲述所有情报,也不知有意还无意,敷衍自己伤势却偏要说明其余三人的惨况,接着面无表情的等上官御指示。
上官御虽是顶尖刺客,却也知道单凭两人无法杀尽数量庞大的士兵,混过军营的他当然知道杀去领头的人,底下士兵自会炸成一锅,虽然危险至极,他仍选择最有效率亦最熟练的刺杀行动。
「…单凭我们不可能击退所有敌军,需得从主事者下手,我们先去探查敌军目前的计划,引起混乱再刺杀林耀祖与吴焕夷,这样等援军到来应可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底下人有多少是未知数,或许我们会命丧于此…你可得注意安全。」他轻叹一声,眼里有赴死的觉悟,沉声道。
有勇却不知是否无谋…但他们只能如此了。
「知道了。」花无踪瞥他一眼,转身往前走,不想跟在他后头。
「…刚刚是我不好,多亏有你陛下他们才能平安离开,不会再这样了。」
看到一手培育的弟子如此气闷,上官御自知理亏,便坦率认错。
「陛下说回去肯定揍你,自求多福。」花无踪听到上官御反省,心里的气消了大半,但面上仍是不理不睬,还带点幸灾乐祸的转述景明煌的话。
上官御无奈苦笑。说得真容易,他确定我能活着回去?没想过我们可能会死?
太乐天了…以为是他常看的话本主角吗?
他不反驳,既然花无踪气消了许多,他当然不愿再点燃他的怒火。
「你带走的人呢?」
上官御了解花无踪,若他要杀小九,就不会抱她离开,此刻人却不在他身边,疑惑的追问。
「随便找地方放了。」花无踪戒备的看上官御,猜想他会质问自己为何不处理掉要留个隐患。
他当然知道杀了干净利落,但他就是不想。
反正他也没泄漏什么情报,如果她被抛弃还不长眼的回去通报对方,下次就会取走她性命了。
花无踪冷澈的想。
上官御挑眉,也不知是看穿他心中所想还是别的,竟没说什么。
两人沉默的在昏暗坑洞中潜行,漫长的坑道似乎没有终止的时候,他们来到比先前更深的地方,花无踪与上官御对视一眼,窥视灯火更强烈的地方,脸色变得更为肃穆。
两人所在的位置略高,蜿蜒的道路下方全都是兵卒,乌鸦鸦一片放眼望去,一时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
该处有如皇城的校练场,地面铺上平整的石板,到处都充满磨损的刮痕,以这辽阔的空间来看,兵卒往日操演的主要位置便是这里,先前看过的那些地方可能都供储备物资或自我锻练用,怪不得人数那么少,原来真正聚集的地方是这里。
上官御与花无踪的服装在他们的配装中太过显眼,两人自觉的往暗处退回几步,边留意是否有人发现他们,边观察四周。
周围岩壁高耸犹如天然堡垒,每个士兵都穿着精良的防具,被头盔覆盖的脸部只露出一对骁勇的瞳孔,绝非一朝夕便能锻炼出的气魄。
铮亮的护甲与崭新的配枪、体格精实健壮、整齐划一的数组,严谨有序的配置,甚至连战马都安分的站在兵卒身旁,而这么多人除却马匹嘶鸣外,竟没有任何嘈杂声,足见训练之严格。
庞大的人们分成数个队伍,每对自成一个小方阵,阵阵并列又成巨大的方阵,有个简易高台在军队的正前方,台上站着两人。
自然便是主事者吴焕夷与林耀祖。
花无踪与上官御亦没有漏掉靠在高台附近的岩壁那边的人们,黑狐与花无踪遇过的白发男人跟其它几人衣着明显与其它人格格不入,站在那里特别显眼,那位置也表明不属于军队一员,但他们没有丝毫局促之感,彷佛置身事外的静静站着待命,看着有股说不上的吊诡感。
两人暂时不管宿敌动静,凝神倾听敌人头领在说什么。
林耀祖年纪跟吴焕夷相差无几,发鬓与下颔处的胡须已泛白,短发利落神情张扬武勇,相貌平平无奇,眉宇间却自有股威摄力,浑身散发着武将的威猛,显然并非好对付的角色,若是贸然行刺未必能取胜。
他体格上比吴焕夷魁武几分,身披红色披风,穿着银色的铠甲,腰间悬挂一柄剑,站在穿黑色华服的吴焕夷身边,相较下更有统帅一军的气概,事实上他也表现出比对方更像领导人的模样。
他比他站得离兵卒更近半步,从旁来看吴焕夷彷佛是他军师似的,垂手站在后方,带着微笑默默注视眼前一切,不与其争锋。
「诸位将士,多年的准备已然就绪,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我们将要出征,夺下景家的江山。
皇族庸碌无能,长年以来我们总是忍辱屈膝于他们,而今总算盼到时机成熟,皇城的阻碍已经解决,只要我们走地底秘密行军,等到了皇城便能杀个他们措手不及,取得我们应有的国土,到时候有功的个个封官,其它人视位阶分发良田…」
林耀祖握拳高举,慷慨激昂的画着大饼,却没有详细说明战略细节,听得花无踪与上官御两人不太耐烦,但也只好耐着性子等。
但他们事不关己,却不代表听演说的兵卒们亦同,他们越听越兴奋,激昂的随着林耀祖的话大声应和,整个场面狂热得像正在进行洗脑仪式的邪教会所,每个人的眼里都抱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像他们才是将坐上龙椅的那人似的。
「…他说皇城的阻碍已经解决,这样看来刘大将军是真的被杀了,内应是谁…」
上官御冷着脸,拧眉苦思。
「若御林军失去统领,掌握兵权的就剩陛下跟殿下了,我想兵符他们应该没弄到手,毕竟他们还派了假殿下入宫,要是已经被他们得逞,现在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的逼近皇城…」
花无踪也严肃的推敲。
而后两人想到同一节,凝重的将视线转移到吴焕夷身上。
照上官御之前听到的情报来想,表面是谁下令的不重要,但实际上要黑狐进皇城掳走殿下的人应该是他,而取得进军最大阻碍—刘家扬的人头的人也是他,要兵符的还是他!
不论吴焕夷是假意与林耀祖「合作」,还是「臣服」,最大的主谋就是他!
他把「最显眼的角色」推给别人,自己隐身在幕后,八成是想最后再一举取得最大胜果,既有人帮忙出力,暂做副手又有何委屈?
林耀祖没有一次提到兵符,说不定是吴焕夷煽动他强兵入城便罢,既已打通阻碍,便不需畏惧那尚未找到的兵符,反正已无人能统帅御林军,东宫已被替换、大将军被杀,宫里正混乱,只要叫替身除去皇帝一切便手到擒来等等…让林耀祖沉不住气,决意立刻出兵。
虽然都是推论,但这并非不可能。
这般巧妙的连环计,稍有差池就会失败,亏他还能同时搞那么多事。
上官御与花无踪的任务无疑是最危险的,可他们两人此时更担心身在皇城的人们…辰赐被发现冒充皇帝是死,但现在就算没漏馅,还是有生命危险。
而若是内应在宫里搞事,阿蓝与紫樱等其余天枫寺的人未必能全身而退,老天保佑传递消息的信鸽不要被拦截…
不行,现在想这些都于事无补,除了相信他们并执行自己任务,已别无他法。
上官御与花无踪不约而同的交换眼神,默默点头。
林耀祖冗长的精神喊话终于结束,他抽剑高举,发出清亮的呼喝,部队便上马行进,依照顺序朝广场后方更深远的地方鱼贯而行,马蹄震震势如雷霆,加之位于地下坑道的回音,当真有不容轻忽的万千气慨。
要是这大军真如对方所愿,从地底如蚂蚁般蜂拥而出,毫无防备的皇城哪里经得起摧残?
上官御与花无踪心里急,却不能莽撞过去,远远的跟在垫后的部队后面,隐匿行踪的同时竭力寻找切入点,至少得混进部队里才有得谈。
同时他们也注意到,部队与部队间似乎有什么不同。
仔细观察下,部队的行列里,一三五七等奇数的部队,头盔的左后方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叉叉,二四六八等偶数部队,头盔看着却无异,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总觉其中必有蹊跷。
奇数部队与偶数部队间几乎不太说话,偶有交谈不过几句分工事宜,若单就「有无标记」这点看,偶数部队就像被奇数部队夹在中间似的。
黑狐与他的弟子跟在吴焕夷与林耀祖后面,他们跟上官御与花无踪之间又隔着几个部队,吴林二人似乎在交谈,但距离太远听不到在说什么。
平整的石板路漫长得像没有尽头,无法想象他们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构筑这一切,周围火把供给足够的照明,若有显眼的举止必定马上被发现。
花无踪与上官御二人贴着坑壁两侧,小心翼翼的尾随,幸好对方修筑平整的只有供以通行的地面,坑道的岩壁部分勉强还有几处能藏身,否则若有人回头便瞬间暴露行踪,毕竟后方是空荡荡的广场,即使是上官御也无法隐形。
但如果这条路就这样直通到皇城,他们到底该怎么找到切入点?
二人有些心焦,正犹豫是否要冒险弄熄几个火把引起混乱,前方却突然出现嘈杂的怒喝,然后是复数的马匹发狂的嘶吼,行军队伍出现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前面,背后出现破绽。
虽不知怎么回事,眼见机不可失,上官御与花无踪趁隙闪进部队里,小刀毫不留情的插进身前人的头盔跟护甲中间,眨眼间那两个倒霉鬼已被他们割断喉咙,连呼喊都来不及就丢了小命。
二人熟练的将其拖至躲藏处,利落的穿上对方装备,若无其事的赶回原位,过程花不到喝杯茶的时间,甚至没人察觉同僚已经被杀。
「来人!前面出了什么状况?」林耀祖朗声问道。
「禀报侯爷,马匹突然发狂打起架来,将其分开后现已无事。」
「才刚出发就有问题!触本侯霉头吗!负责管马的是谁?!去领罚!」
林耀祖练兵习惯了,作风有些强硬,何况在另一个谋事者面前出状况着实颜面扫地,尚未查明原因便急着责罚,更显出他急躁的性情。
花无踪与上官御此时真庆幸林耀祖的嗓门大,不然还真没办法搞懂出了何事。
要是打到一半马就发狂把人甩落,那还能打仗吗?
怪不得林耀祖会动怒…不过怎么会那么巧?
刚刚还乖顺无比的战马突然发狂?
上官御与花无踪满腹疑惑,却不愿耽搁正事,默默的等周围安定跟着部队继续前行,最困难的那节既已过去,想调动位置便没那么麻烦。
不过每个小队人数都是固定的,队长不时在确认兵卒的状况,即使还有空隙他们亦不能再抓人杀掉,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要是人数对不上更容易令人起疑,除非自己当队长,但是在尚未明白他们部队的习惯前,这样极易露出破绽,幸好行军路途总有调动歇息等等人员移动的机会,即使是在规画完整又不受天候影响的地道中,到皇城仍还有十几天的路程,不必现在冒险。
上官御跟花无踪对视,虽然脸被头盔覆盖,却心有灵犀的想。
走了半天,又来到另一处广场,各部队暂且在此歇息用饭,地底不见日月,现在才发现原来已到饭点时刻,想来这一整路都会有类似这样的地方供以歇息,做得还挺巧妙,连行程都推算得这么刚好,设计这坑道的人挺行的。上官御暗想。
二人难得鸿运当头,部队分配到的位置竟与吴林二人相距甚近,这下他们的谈话便能清楚听见,但麻烦的是黑狐的小队也在附近。
他们不近不远的跟在吴焕夷后面,若吴林二人没有问话便不开口,却又不是臣服的随侍模样,就在旁边做自己的事,一派置身事外的悠哉。
花无踪与上官御最忌惮的便是黑狐等人,担心露出马脚,便以背部对着他们,竖起耳朵偷听谈话。
「初,你带去的人呢?为何还没跟来?手是怎么伤的?」黑狐懒懒的问。
「…回师父,他们被一个黑发男人杀了,我的手也是被他伤的。」
被问话的人正是与花无踪打成平手的白发男人,上官御瞥花无踪一眼,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两人又接着听。
「黑发男人?年纪跟你差不多?」黑狐又问。
「大概比我小一些,二十多岁的模样,那人竟会迷踪步跟夺魂刃,不知是从何学来的。」
初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嗓音,听不出是否有讶异之想。
「嗯,挺有意思,下回可有把握?」
黑狐不知道心底究竟在想什么,竟不告知花无踪的身分,也不惋惜失去的弟子,反而还兴致昂然的等回答。
「若不是被召集,应能取胜。」初平淡的回答,并没有会被责罚的畏怯。
「应该还会遇上,那人身手不错,是来搭救景幽炎的,你们有找到他吗?」黑狐笑盈盈的问。
话说得轻快,但要是答错了可暗藏杀,上官御跟花无踪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他要如何回答。
「没见到目标就先撞上他了,也不知景幽炎是否已逃出去。」初的回答像是早有预备,面不改色的篡改遭遇。
上官御并不意外,以黑狐的作风来看,部下任务失败若没人能揭穿,会撒谎的可能性非常高,一切只能怪他自己作风冷厉,怨不得谁。
「是吗…那也罢了,反正就算被他逃了,他也无能扭转劣势。」
黑狐刻意拉长语调,似乎并不全信了对方的话,但没再多问。
上官御跟花无踪神情却是一暗,颇为担心。
那什么意思?殿下逃出去对叛变行动无碍?
难不成西南这一带的势力全被并吞了不成?!
花无踪躁动的动了动肩膀,被上官御以眼神制止。
现在妄动于一切无益,即使西南已经沦陷,他们还是得先完成任务,景氏兄弟与阿黎离开那么久,现在根本来不及赶去帮忙,还是那句老话,只能相信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了。
花无踪也知道这些,只能气闷的坐在原地继续偷听。
【相信他们,他们去的城里有那个人在,没问题的。】他在地上比划。
景氏兄弟与阿黎前去求援的关卡「獠牙关」中有安插一名天枫寺的人,花无踪知道那人的本领相当高明,稍稍安定下来,却又想到某件事。
【那人看到殿下他们身上的伤,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他写道。
「……」上官御与花无踪相对一眼,极有默契的扭头不语。
地底空气沉闷,一段不短的沉默在那侧蔓延,初似乎憋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只是这次的话却与他的任务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师父,小九呢?你派她去做别的任务?」
初的口吻仍然像冰山上的雪水般冷冽,以至于花无踪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个黑狐的弟子居然会关心人?!是他幻听吗?
「不,她被跟你对上的男人带走,大概死了吧。」
黑狐似乎饶富趣味的停了两秒,以他惯有的语调,懒懒笑道。
那瞬间空气忽然冻结,像冰块迸裂般的诡异感觉从初那边传来,转瞬即逝没留下半点痕迹,他似乎强行压下情绪,开口仍是那样冷淡。
「这样啊…」他像吐气般慢慢说罢,便再没说话。
上官御的微妙眼神让花无踪莫名尴尬,不自觉的转移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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