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夏天,热不可耐。又好像是冬天,透骨奇寒。
路迢觉得自己身处冰和火的交界,晨与昏的交线。只是意识混沌,使她分辨不清。
黎昭看着病床上双眉紧蹙,嘴唇被处在昏迷中还不自觉抿到发白的人,叹了口气,将手伸过去,右手拇指轻轻蹭在路迢没完全抿进去的嘴唇上。
路迢明明还在昏迷毫无感觉,嘴唇却有自己的意识,随着黎昭轻柔的抚摸,渐渐放松了。
黎昭看着乖乖放松的人,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和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但很快便被心疼和疑惑代替。
她轻轻牵起路迢的左手手腕,手心朝上翻过来。
路迢很瘦,不太健康的那种瘦。
黎昭捏着路迢的腕骨,只见上面横贯了一条伤疤。
路迢很白,健康的那种白。只有那条疤颜色偏深,横居在脆弱的手腕,青色的血管被这条略微凸起的疤分成两段。
黎昭知道增生的皮肤是什么样子的,她断定,这一刀割到了脂肪层。
黎昭看着这道伤疤,双眉不自觉地蹙起,另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
她为什么……会自残?
黎昭深吸了一口气,她嘴唇有些发抖,手也是。她刚想抚摸一下那条伤疤,下一秒路迢的手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抽了回去。
黎昭惊了一下,马上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路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刻的她用还在打吊水的右手盖住了左手手腕,不顾右手被拉扯已经开始回血。她呼吸急促到即使盖着被子也能清楚地观察到起伏的胸膛。那双和黎昭八分像的眼睛正盯着她,眼里的警惕被黎昭尽收眼底。
“你在干什么。”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响起。
黎昭的脖子仿佛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夺走了她的呼吸,也使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谁让你碰我的!”这次声音染上了怒意。但黎昭由于已经被路迢的眼神惊到愣住,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中被路迢隐藏在深处的战栗。
黎昭微微张开嘴,仿佛快要溺死的鱼在渴求水中的氧气。
“我……”
黎昭刚开口,便被路迢无情打断。
“出去。”
听到这句话,黎昭更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但还躺在床上的路迢似乎是没了精力,把眼睛闭了起来,沉默了。只是右手还覆在左手手腕上,轻轻地颤抖着。
黎昭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抗拒交流,以最无力的姿态尽力保护自己的路迢,也沉默了。
病房里只能听见路迢沉重的呼吸声。
她的呼吸还没有平静下来,用后脑勺对着黎昭,侧脸侧枕在枕头上,眼尾倔强地抵着枕头,即使眼眶憋的通红,也不肯暴露一丝脆弱。
这一切,黎昭看不见。
“手先别动了,回血了,我去找医生。”
黎昭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病房。
而路迢,则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医生来重新为她打针。路迢睁开眼,环视了一周,确定黎昭不在房间内,才把左手放开,藏在了被单下。
医生给她重新扎好针,又说了些注意事项,路迢一个字都没有听。
她在回想刚才的黎昭。
她刚醒头还昏昏沉沉的,也没带眼镜,眼前一片模糊。凭着猜轮廓发现黎昭对着自己自杀未遂留下的伤疤发呆,看样子还想摸一下。
黎昭的动作一下子就把她惊醒了,在黎昭真的摸上去之前,路迢把手抽了回来。
路迢当时还没带眼镜,高度近视使她看不清黎昭的眼神和反应,但就是能感觉到,黎昭刚才出去的时候,情绪很不对。
她靠在床头,叹了口气。然后眯着眼睛在病床旁的桌子上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开始仔细地观察这件病房。
单人间,空间很大,布局很温馨,被单和房间都没有一般医院惯有的消毒水味,被不知名香气代替。隔音的门关着,一切悄然无声。
她侧脸看向窗外,偏郊区,环境倒是不错。
再结合刚才医生对她看起来好像很重视的样子。这应该是黎昭的私人医院,路迢在心里暗下定义。
她拿起被放在枕边的手机,给林叔发了个定位。
但是她忘了思考为什么黎昭的私人医生会对她这么重视。
确定自己现在身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她才放松下来,脱力般的靠回床头。
门口传来的声响让她又坐了起来。
门被敲响,Alice的声音传来,“Lani,你醒了吗?”
路迢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回应到:“醒了,你进来吧。”
Alice推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我们吃完饭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我联系黎总,才知道你发烧晕倒正巧被黎总发现,黎总好人做到底,亲自带你来医院了。”Alice边说边走过来,把花放在了病床附近的桌子上。
“怎么还带花来?我还没怎么样呢。”
路迢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着开个玩笑缓解一下。说完之后突然想起来,美国似乎和华国的文化习俗有些不同。
费力抬起的唇角毫不费力地垂下去了。
但Alice也算是善解人意,见路迢一副魂都要升天的样子,主动开口道,“你中午应该没吃饭,晚饭也没吃吧?饿不饿,我陪你吃个晚饭咯~”
路迢的声音好像从远古传来的,幽深的跟快要断气了一样,“谢谢你的好意了,但我不太饿。”
内心挣扎了一下,路迢把头扭向窗户,还是开口问道,“你刚刚来的时候,”路迢抿了抿嘴,才继续说,“见到黎总了吗?”
“在医院门口见到了,黎总好像还有事要忙,回公司了。”
窗帘被风轻轻吹起,扰乱着路迢的视线。
“好,知道了,谢谢。”
Alice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礼貌的人了。
路迢把头扭回来,对着Alice轻轻微笑着,说:“来一趟真是麻烦你了。这里离市区比较远,现在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烧还没退,有些困。”
路迢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病弱美人。
冰山脸勾起少有有温度的笑容,即使自己很虚弱也不想让你麻烦的细心,再配上周身忧郁的氛围感,很难让人不心生怜惜。
更别提路迢这张脸是出了名的男女通杀。
野生眉,翘鼻,薄唇,笑起来的含情眼和不笑时形成强烈的反差。
Alice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笑勾了半缕魂,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哦哦哦哦哦,你,你应该多休息,对,生病就该多休息。”
路迢看着突然很忙的Alice,有些茫然。
“额,那你记得吃饭哈,我会帮你请假的,我先走了!”说完,Alice没再管路迢的反应,夺门而出,跑了。
病房里,路迢还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动作,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路迢眨眨有些干涩的双眼,再次拿起手机,看到林叔的回复后,她抬头看看即将打完的吊水,直接用自由的左手拔掉针头,随意抽了张纸按住流血的手背,利落地翻身下床。
双脚刚沾到地,一股眩晕感随着而来,让路迢不得不停下又靠着床歇了会。
等眼前不再漆黑一片,她又找到了自己的衬衫外套,不过没穿,搭在手臂上向外走。
逃离医院的路不是很顺利,路迢是个路痴,私人医院里没什么人,还没有指示牌。但她也不打算去找医生问路,结果发现电梯还需要刷卡。她只能走楼梯。
身体虚弱导致她走的很慢。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大门,林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路迢一脸疲惫的样子,右手上还沾着血,林叔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来扶,被路迢挥手阻止。
路迢一向不喜和任何人的肢体接触,林叔无奈,只好帮路迢拉开车门。
等确认路迢坐好,林叔就快速发动车子,一边给家庭医生打电话,一边将油门踩到底。
路迢在后座,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在思考要不要给黎昭发个信息。她好心送自己来医院,自己刚才却这么凶。
思绪翻转回从前。那个没有落叶的初秋。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路迢从没对黎昭说过一句重话。甚至一个“不”字都没说过。
自己刚才那个态度……黎昭受不了的吧。
应该是受不了,所以离开了。
想到这,路迢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她看着放在大腿旁的手机,思忖几秒,还是拿起来。
然后想起,她和黎昭早就拉黑了彼此。
手又无力的垂下,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叹了口气。
快到家了,路迢看着熟悉的道路,又拿起了手机,迅速点进微信,把黑名单里唯一一个人拉了出来。
反正我还在她黑名单里,给她发信息她也看不见。路迢想着,点开聊天框,刚想打字,又注意到了之前被黎昭拉黑后发的信息。
她知道那是自己最不堪的过往。
却还是控制不住,一点点地向上翻看起来。
一个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没有小作文,没有被心爱之人丢下后理所应当的质问,只有一句句分隔时间很长的恳求。
聊天记录到顶了,她没有找到她们相爱的证据,只是又一次看到了卑微入土的自己。
车刹住,路迢猛地把手机倒扣在腿上。林叔连安全带都还没解开,路迢就已经下了车,以极快的速度向家门走去。
她迈的步子很大,但腿其实还在发抖发软。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聊天记录。
路迢没管林叔的呼喊,自顾自回到房间,反锁了门,焦躁地绕着床走了两圈,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平静,但又没换衣服,只能又走到沙发那。
她坐在沙发上,双腿岔开,手撑在大腿上,把头埋进自己怀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路迢双耳又开始出现耳鸣现象,她紧闭着眼,不耐地摇着头,又捂住耳朵,希望可以把折磨人的声音赶走。
但她做不到。
门口在敲门的林叔见路迢迟迟不回应,越发心急,敲门变成了拍门,周姨已经去找钥匙了。
突然,卧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小缝。路迢从缝中露出一点身影,林叔忙问道,“二小姐,您没事吧?”
路迢听到这个称呼,一瞬间有些恍惚。她回过神,清清嗓子,“没事,您有什么事吗?”
“您没事就好。家庭医生到了,您方便让她处理一下您的伤口吗?”
伤口?
路迢拧眉,才想起来自己无辜的右手。她垂眸看了一眼,细小的针眼早就止住血了,只是干在手上的血痕看起来有点唬人。
“没事,那只是不小心蹭上去的,医生就没必要看了。麻烦您让她给我开些发烧药就好。”
说完,路迢关上了房门,留林叔自己在外面叹气。
路迢转过身,双手都插进裤子口袋里,靠着门借力。她幽深地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地毯。
只见本来整洁的地毯此刻被胡乱地扔了一些瓶瓶罐罐在上面,有的已经打开了盖子,淡黄色的药片被倒了出来。
路迢支撑起自己,走过去,一粒一粒地把药捡起来放在手心,想起现在房间里没有水,她便直接干嚼了两粒。
苦涩在嘴里泛开,路迢却面不改色地整理着刚才自己胡乱翻出的一堆药。
此刻,她的手还是颤抖着的。
她把药一瓶一瓶的收好,林叔正好来敲门。她接过林叔准备的热水和药,又把门锁上了。
药和水都被放在一边,一直放到热水变凉,路迢都没再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