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后,夏逢微久违地做了噩梦。
中学时,她喝酒必然会做噩梦,后来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无论是家里的应酬,还是工作场上的,需要喝酒的场合多了,酒量练出来了,便很少再有做噩梦的时候。
说起来,夏逢微第一次知道酒是什么味道,还是拜陆觉生所赐。
从上高中开始,夏家父母便开始带着夏逢微,出席一些较为正式的晚宴。
夏逢微不喜欢这样的宴会,金碧辉煌的觥筹交错背后都是虚假至极目光,那些也许曾经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大人满脸热情地同她寒暄,满口夸她优秀的时候,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堆满笑的眼底见不得多少笑意,更多的是打量的情绪。
也许后来在社会里不断成长,深谙成人法则的夏逢微对此已习以为常,但十五六岁夏逢微讨厌这样的虚伪。
夏父夏母看出了她的兴致缺缺,也不勉强她与人交际,悄悄帮她寻了个借口,让她得以去外面放松。
宴会厅的后方有个露台,平日里上了锁,她经过时脚步顿了顿,随后抬手一推门,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还没等她轻手轻脚将门合上,身后陆觉生哼笑了一声,“怎么跟做贼似的。”
夏逢微只觉耳尖红了红,头也不回道:“要说做贼,还得是你,谁偷人钥匙来开的这门?”
“还不是因为某个大小姐突然向我求救?”陆觉生扬了扬手里亮着的手机,上面正是和夏逢微的聊天记录,他挑起一个戏谑的笑,“按道理来说,我们可是共犯。”
“……”
夏逢微不说话了。
陆觉生掀了掀眼皮,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站那做什么?你那鞋穿着不累?”
他靠着露台的围栏就这么坐地上,满眼散漫,像是丝毫不懂得让一个穿着长款礼服的小姑娘坐地上是一见多失礼的事。
夏逢微无语地咬唇,但她今天这双高跟鞋确实难穿,反正对方也不在意,索性提着裙摆过去坐着了。
刚一坐下,她就瞧见了少年身边还摆放着的一瓶红酒。
一瓶没开的红酒。
“你从哪拿来的?”夏逢微眨眨眼,问他。
“随便顺走的。”
这晚宴上哪瓶酒不昂贵,夏逢微就看着这人一脸随意地抄起酒瓶,瓶颈对着一旁的石头雕塑砸了一下,细细的瓶口应声而碎,涌出不少酒液,暗红色在地面上汇了一小滩。
外面人遵循的各种繁琐步骤,在他这里都变成了简单的暴力,但他偏偏还挺有仪式感地多顺了一个高脚杯,慢悠悠把酒倒了进去,随后举起来,半开玩笑地问夏逢微:“喝一口吗?”
他知道夏逢微没喝过酒,随口一说就当逗人玩,没想到小姑娘犹豫了两秒,当真从他手里抢过了杯子,仰头闷了一口。
夏逢微确实不会喝酒,更不会品酒,一大口辛辣酒液入喉,她被激得呛咳几声,差点没拿稳杯子,低头时一阵头昏眼花。
杯子被从手里拿走,少年无奈的声音响在耳边:“长本事了?就敢这么直接喝了啊?”
夏逢微说不出话来,低头一下下咳嗽着,突然感觉到后背被人轻轻拍动。
她勉强睁开朦胧的双眼,望见少年凑了过来,神色虽然带些嫌弃,但仍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地帮她顺着气。
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哼笑了一声,手掌向上移动,玩笑似的轻轻捏了捏她后颈,拖长语调:“就喝一口脸都能红成这样,小心今晚回去做噩梦。”
于是当天晚上,她真就做了噩梦,第二天去找人兴师问罪,少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她酒量是真的很差。
按理来说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偏偏夏逢微在那之后酒后噩梦成了习惯,以至于后来每一次从噩梦里醒来时,这段记忆就会又加深一次。
……
昨晚这场梦说是噩梦,好像也算不上,光怪陆离,一层接着一层,她自上而下坠跌,眼前浮现的是一幕又一幕如老电影一般回放的画面,在她眼前一次又一次破碎。
失重感让她几欲作呕,却又无法逃脱,只能任由自己落入身下无底的黑暗。
夏逢微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时,察觉到太阳穴传来一阵绵长的钝痛。
不是宿醉的痛,而是浑身发冷,由内而外的疲惫。
感觉到此刻的身体像是吸满冷水的毛巾,沉重而无力,夏逢微明白过来,自己大约是感冒了。
不仅仅是感冒,她伸手碰了碰额头。
还发烧了。
也难怪会做噩梦,大概不是昨天那杯酒的锅,只是最近天气变化大,晚上在外面被风吹久了,她穿得又没那么厚,所以着凉了。
还好今天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ddl需要处理,夏逢微决定不勉强自己,很快请好了假。
脑袋昏昏沉沉,她闭眼,索性又睡了一觉。
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是临近中午,她还是被饿得直接闯进她房间的球球踩醒的。
有气无力地安抚了一会儿猫,夏逢微起身,打开手机看时间,却发现了连着的好几条未接来电。
全都来自陈清澜。
未读消息大概也都是来自陈清澜,夏逢微这么想着打开了消息框,果然。
看了一遍没得到什么有营养的信息,都是问她在不在是不是在忙,夏逢微想起这人今天也休假,索性直接回了电话过去。
陈清澜几乎是秒接。
“你刚才怎么没接电话,是今天很忙吗?”
“没有,”夏逢微嗓子还是哑的,“有点发烧,刚醒过来,有什么事吗?”
听出夏逢微声音里的虚弱,陈清澜沉默了两秒,声音严肃了些,“没什么,你现在在家?”
“嗯。”
“我马上来,给你带点药。”
夏逢微刚想说自己家里有药,问题不大,那边已经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
不出半个小时,陈清澜已经提着一袋子药出现在了夏逢微家门口。
“还好我今天休假,不然也不知道你今天要怎么熬过去,”她一边扶着夏逢微回床上躺着,一边给她把袋子里的药拿出来,细细叮嘱她该怎么吃。
夏逢微手里被她塞了一杯热水,无奈地舒展了眉头笑,“我也没那么脆弱吧。”
“你不脆弱,你最爱逞强。”陈清澜撇撇嘴,“到底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啊?你送人小朋友一趟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什么事,吹风吹多了吧。”夏逢微含糊地说,“我把小孩交给陆觉生,就回来了。”
“哦……”陈清澜沉默了两秒,问她,“陆觉生他……没让你做什么吧?”
“他能让我做什么?”夏逢微摇摇头,侧过头去拿自己手机,又看见她那好几个未接来电,顺口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吗?这么一大早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陈清澜怔了怔,摇头,想去把她的手机接过来,“你先好好养病。”
“……”
这样含糊其辞的回答反而让夏逢微心头升起一抹疑惑。
她突然想起刚才她提到陆觉生的时候,陈清澜的眼神好像带了些顾虑和复杂。
夏逢微把手机倒扣在一边,试探地问:“关于陆觉生的,是吗?”
“……”
陈清澜眼神微闪。
显然是猜对了。
夏逢微非但没有猜准的成就感,心头的不安反而丝丝缕缕地升起。
毕竟如果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新闻,陈清澜不至于这样遮遮掩掩。
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她喉头微紧,声音也发紧:“他怎么了?”
陈清澜拗不过她的刨根问底,叹了口气,“我看是……摊上了点事。”
她没有细说,而是直接低头把新闻调出来,给她看,“你自己看吧,三言两语说不清。”
屏幕上硕大的标题,“陆觉生”三个字占据版头,便已昭示着一场腥风血雨。
往下密密麻麻的字几乎都是在控诉陆觉生与人勾结,不择手段触控底线的罪证,越往下翻,夏逢微越心惊。
舆论上升得极快,此刻一面倒的声讨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不断有或真或假的消息跳出来,将一池水搅得越发混乱。
甚至曾经陆家的陈年旧事也被翻了出来,“败类”“该死”一类的词铺天盖地充斥着整片屏幕。
太多的信息爆炸一般充斥了脑海,夏逢微熄灭屏幕闭上眼,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快要炸了。
但常年的职业习惯让她思绪始终保持冷静。
速度这样快的舆论绝非偶然,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都是冲着陆觉生来的。
陆觉生这个混蛋……到底是得罪了谁。
以为夏逢微的反应是因为太过失望而难受,陈清澜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把事情告诉夏逢微了。
病人怎么经得起折腾。
她有些愧疚地开口:“别看了,你还是先休息会儿吧……”
夏逢微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想太多事,刚才就那么一会儿,竟然已经让她感觉到了一种透支的疲惫。
观察到女人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陈清澜心疼得不行,又是一阵懊悔,忙前忙后帮人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陪着人直到晚饭后,确认不再发烧,情况好了些之后,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离开前还不忘把球球塞进房间,让心宽体胖的小家伙代她陪护。
等到听见陈清澜关门的声音,夏逢微闭了闭眼,再次从床上起来,进了书房。
她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都被他推开那么多次了,她居然还会下意识地担心着那个人。
疯了,夏逢微忍住头疼,有些荒唐地想,正常人看到这些不该像陈清澜那样,震惊,然后失望——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这么多年看错你了。
应该是这样的想法才对。
而她呢,她现在居然还在这里试图寻找他被诬陷的证据。
她凭什么觉得陆觉生不是这样的人啊,明明他在她面前就是个恶人,坏事做尽的恶人,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恶人才对。
电脑屏幕亮起,照得女人原本就苍白病气的脸越发惨白,眼神却坚定得惊人。
最后一次,夏逢微提醒自己。
最后一次多管闲事。
陆觉生,你不要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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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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