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等到夏末绵延的热意过去,京城的天气开始泛起凉。
这几天夏逢微收到了几个好消息,其中一个来自陈清澜的报喜——
“大小姐!终于!出院了!”
一句话被她喊得像是终于得到解脱,足以见得陈清澜对这个差事有多么苦大仇深。
也确实,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人一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都多了些沧桑气,显然受害不轻。
这些天高尽月出院,陈清澜像是终于刑满释放,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舒爽的气质,一等到休假,马不停蹄便约了夏逢微出来“庆祝 ”。
“你是不知道,高尽月难伺候就算了,她那小侄女也难伺候得很,他们一家是不是有那什么难伺候基因啊?”
酒杯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陈清澜继续大吐苦水,“她老来找高尽月就算了,高尽月也不管她,闯了什么祸到头来还得是我们背锅,哎我真……都不想说什么了。”
关于高尽月的事儿,这段时间夏逢微从陈清澜这里听到了许多,逐渐拼凑出了一个挑剔、自私而又喜怒无常的形象。
许是因着和陆觉生有关,她虽没见过这个人,但对她,和她那个对外宣称是“侄女”的女儿,总带着些好奇。
服务生把她点的酒端了上来,她抿一口,安静地听着陈清澜倒苦水。
“……高尽山后面又来了好几次,陆觉生我倒是再也没见过,他俩一个爹一个爸的到底什么情况,我也不敢问——”
陈清澜讲到后面,到了八卦部分,嗓门慢慢变小,甚至带了些嘀咕。
酒吧里响着的抒情歌戛然而止,似乎是上一个驻唱到时间了要离开,换了个DJ上台。
两个人坐在二楼,对楼下唱什么本就没太感兴趣,陈清澜也不在意,只停住声音,往楼下看了一眼。
却不曾想下一秒音乐如爆炸一般震天响,给她差点炸蒙了一下,下意识骂出一句:“卧槽。”
极有节奏感的DJ版网红歌震得楼上的地板似乎都在跟着发抖,似乎是嫌声音不够大,过了几秒,音乐声又大了几分,连带着陈清澜后面的几句骂直接被淹没在了周遭的动静里。
偏偏楼下狂欢的人似乎对此司空见惯,甚至乐在其中,夏逢微忍着头疼向下看,只能看见一片热闹。
“……我去,他们最近怎么也搞上这些东西了?”
意识到这样的折磨将会长达许久,陈清澜捂着耳朵,勉强凑近夏逢微,“我们要不走了吧?”
-
直到走出酒吧,呼吸到新鲜空气,夏逢微才终于从刚才的窒息感里放松下来。
陈清澜结了账,晚她一步急匆匆跑出来,靠墙缓了好久,才终于开口吐槽道,“这下我得承认我是个老东西了,这些我真不适应。”
夏逢微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在那待久了,感觉耳朵和脑子至少坏一个。”
“太久没来谁知道会成这样……”陈清澜啧了一声,“白瞎了他们家那么好喝的特调,我都还没多喝上两杯。”
夜风裹挟着淡淡的烟味拂面而来,夏逢微皱皱眉,拉过陈清澜,“去江边吧。”
酒吧后面便是一条江边小路,陈清澜这会儿也闻见了四周飘来的烟味,嫌恶道,“走。”
一抬步,却刚好被从酒吧里突然窜出的小身影撞了个趔趄。
“嘶——”她向后两步稳住身形,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在看清对方之后,惊住了,“……高佳彤?”
面前的小身影是个没到她腰高的小女孩,夏逢微在一旁看着,莫名有些眼熟。
“你怎么在这里?你家长呢?”陈清澜有些着急地环顾四周,随后弯身扶住她肩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女孩垂着眼不说话,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眼看向了一旁的夏逢微。
夏逢微终于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对她眼熟了。
这不就是前些天在医院门口,她碰见的那个偷看她的小女孩吗?
看向她时眼里的敌意,和上次的一模一样。
小女孩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认识她的样子,夏逢微一头雾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陈清澜没注意她的眼神,有些无奈地向夏逢微解释道:“她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高尽月的小侄女。”
……是她?
夏逢微眼睫微颤。
陈清澜在一边用尽了各种方法问小姑娘家长在哪里,对方像是不想搭理她一般,一句话也不答。
最后陈清澜也没辙了,打开手机,“我这儿还存得有高尽月的联系方式,我给她打个电话。”
没想到打过去是关机的状态。
酒吧门口人来人往,视线都落在她们身上,陈清澜有点顶不住,干脆拽着小姑娘到了旁边树下去站着,“现在怎么办?这小孩儿死都不说她家里人去哪了,咱们带她去警局?”
“我要见我爸爸!”
大约是听到了“警局”两个字,高佳彤浑身抖了抖,终于开口说了话,语气带着倔强。
“……爸爸?”
陈清澜眨眨眼,“你爸带你来的?”
小姑娘摇头,又不说话了。
“你看吧,这就是我说的难伺候,根本没法交流啊,”陈清澜有些烦躁地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夏逢微,“你之前不是和高尽山相亲,你没删他联系方式吧,让他来处理?”
夏逢微已经点开了和高尽山的对话框,正要发消息,突然感觉到自己手腕一痛。
“不要他!”
高佳彤努力踮脚,甚至跳起来想抢她手机,满脸都是抗拒,“我要爸爸!”
尖尖的指甲在她手腕上刮了两下,用力不小,竟带了火辣辣的痛感。
眼见着小孩就要上嘴咬她,夏逢微只能先熄了屏,头疼至极地挣开她,警告道:“别咬,再咬我不帮你了。”
小姑娘这才终于消停了点。
陈清澜在一边不满道:“高尽山那不是你爸吗?你又不要他又要爸爸,什么意思啊?”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你说的爸爸,可别是——”
“清澜,”夏逢微打断她即将要说出的那个名字,“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我来。”
-
等到目送陈清澜上了出租车,夏逢微再次把目光移向了高佳彤。
小姑娘从刚才起突然就拉住了她的手,只是看她的眼神依旧带点凶。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她,夏逢微不像陈清澜那样习惯性把人当祖宗对待,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给陆觉生发了消息过去。
这还是她加了陆觉生之后,第一次发消息。
夏逢微不知道怎么描述,索性就拍了张照。
本以为要等一会儿,却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
陆觉生:【她在你这里?】
夏逢微:【嗯,酒吧外面碰到了。】
陆觉生:【她妈妈去哪了?】
夏逢微直接把手机递给高佳彤,让她自己看。
小姑娘就着她手机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不知道,她手机关机了,找不到人。”
夏逢微明白了。
这小孩很清楚自己亲生母亲是高尽月。
陆觉生没有立刻回复。
过了会儿,发了个地址过来。
是一家会所。
陆觉生:【把她送过来吧。】
夏逢微有点无言以对,眉心跳了跳。
这么晚了放任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在酒吧游荡,母亲联系不上,父亲要她去另一个会所。
……都挺混蛋的。
想归想,夏逢微最终还是打了辆车,报了那个地址。
司机听了果然也惊讶,甚至有些担忧地偷偷观察了高佳彤好几眼。
被小姑娘瞪了回去。
这一片都是酒吧会所一类的地方,陆觉生给的那家地址离得不远,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
下车时,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立在路灯下的身影。
两个,不止是陆觉生。
他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半敞的女士西装配烈焰红唇,叼着烟,正递给他一张名片。
陆觉生笑得捉摸不透,但始终没有抬手,懒洋洋地靠在路灯杆上,低头似在端详对方。
路灯昏昏暗暗的,气氛看起来还挺暧昧。
“爸爸!”
高佳彤一看急了,比夏逢微更早一步跳下车,小小的身影跑得飞快,像个小炮弹一样直接扑到了陆觉生腿上,抓着男人的裤脚看向对面的女人,小兽般龇牙咧嘴:“不准动我爸爸!”
女人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见是小孩,连忙掐了烟。
随后便又望见后面慢慢走近的夏逢微,了然般后退一步,笑得有些抱歉:“打扰你和太太了。”
夏逢微走近了些便听见对方这句话,怔了怔。
刚想否认,陆觉生先她一步开了口。
“她不是。”
说完,他便弯身牵起高佳彤,走了回来。
明明只是说了她想说的,比她早一步澄清而已。
但是听到陆觉生冷淡而又果断的回答时,夏逢微还是没忍住胸口微微发闷。
既然任务完成了,她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看见两人走近,她低头,开始打车。
感觉到陆觉生停在她身侧,她输入地址的手指顿了顿。
男人声线温和有礼:“夏律师,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应该做的,”夏逢微没抬头,带了点公事公办的语气,“如果陆总真想道谢,不如学着做个负责任的家长,别再让外人操心。”
语调平静,却隐隐带着刺。
夜色被周遭金碧辉煌的灯光照得朦胧,女人低着头,手机屏幕照亮她的半侧脸,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的漂亮。
陆觉生扯了扯唇角,正欲再说些什么,眼神突然一凝,落在了她裸.露的一截纤细手腕上。
两道浅浅的红痕带了微微的凸起。
唇角的弧度霎时间变得平直,他当即迈上前一步,伸手去握她手腕:“这里怎么了?”
猝不及防的体温袭上腕间脆弱的皮肤,夏逢微眼睫一颤,本能地躲开,却被男人的大手扣得更紧了几分,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意味,拉到光线更亮的地方,细细端详。
“没事。”夏逢微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想用更大的力气,却发现在对方手里,她根本没有办法再较劲。
看出只是没破皮的刮伤后,陆觉生松了一口气,终于放开了手,嗓音淡下来:“怎么弄的?”
夏逢微这才想起,之前高佳彤抢她手机的时候,挠过她几下。
她当时没上心,没想到痕迹留那么重,小姑娘下手是真挺狠。
男人手掌的余温还停留在感官上,慢慢地被晚风冷却。
屏幕上仍映着输入地址的那一栏,被“咔哒”一声熄灭。
夏逢微终于抬眼,刚想说不是什么大事,眼神微偏,却望见了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高佳彤。
她好像很习惯用这种带着威胁的眼光看她,只是与她目光接触的时候,明显心虚了一下。
但依旧张牙舞爪,满脸写着“你敢说出去你就完了”。
原本不想计较的,这会儿夏逢微脾气也上来了。
做的事本就吃力不讨好,她可没那么圣母心再在不服管教的小孩子面前受这委屈。
她没直接答话,而是就这么一直盯着高佳彤,面无表情地盯着,什么也不做。
小女孩从一开始的刻意凶狠,与她对峙,到逐渐失了气势,心虚地想要朝陆觉生身后藏。
不用说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陆觉生眉骨一扬,了然地收了视线,把人拎小鸡一样从自己身后拎出来。
“道歉。”他言简意赅,见高佳彤还想转身往后躲,直接扳过她肩膀,让她面对着夏逢微。
高佳彤抿着嘴,抗拒地一言不发,频频转身观察陆觉生。
夏逢微也不着急,索性抱臂,等着她。
既然有人帮她管教,她也乐得等待。
“爸爸……”见沉默反抗没用,高佳彤眉眼耷拉下来,示弱。
陆觉生弯下腰来,只是脸上毫无慈悲,甚至可以说是平淡无波:“高佳彤,你知道这样是没用的。”
他声音也很平静,不带一丝威胁的语气,甚至温柔居多。
却让高佳彤实实在在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陆觉生这句话代表什么,缩了缩脖子,最终还是转向夏逢微,小声说:“……对不起。”
夏逢微满意了。
她本就没有想过这小孩会幡然醒悟,涕泗横流地向她认错,也没这个心思去掰别家小孩的性子,她就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点。
现在心里舒服了,便也没什么太大的计较了。
她挥了挥手,摁开屏幕打算继续打车。
挥动的手腕却突然又被捉住。
与方才被温热包裹的触觉不同,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
陆觉生指腹压着那两处红肿,一点一点帮她涂上一层薄薄的膏体,然后细细抹匀。
有些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夏逢微认得出来,那是青草膏。
刚才高佳彤在车上的时候,曾经拿出来闻过。
她余光瞥一眼,小姑娘果真一脸天塌了你居然抢我东西的表情,见她瞥过来,又迅速扭脸。
夏逢微也收回视线,似是不经意地落在眼前的陆觉生身上。
男人睫毛很长,垂眼时显得眸光朦胧却专注,明明只是普通的涂个药,却偏偏被他慢条斯理的动作衬得像在进行什么矜贵的仪式。
明明只是一点皮都没破的红印而已。
飘飞的思绪戛然而止,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喝过的一点酒精延迟上了头,夏逢微脑子里飞快闪过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念头——
陆觉生好像,真的见不得她受伤。
又是老陆失控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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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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