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迢和公仪休对视一眼,皆生出莫知所措的感觉。
公仪休开口,苦口婆心地道:“宁王殿下若只求会书道的上官之女,那么上官家这般的小姐多的是,而且单以书道而论,上官大小姐并不符合宁王殿下的要求,殿下为何舍近而求远呢?”
斛律光却似极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而后道:“这个嘛……其实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曾闻上官大小姐乃南朝第一美女,故此……也有这方面原因。”
公仪休差没噎住,他快速地扫过谢迢的面色,拿不定主意该说什么,或是不该说什么。
谢迢脸色再度变得不甚好看,终于闷声道:“上官大小姐本人怕是不会肯外嫁的,还请宁王殿下明察。”
公仪休立刻陪笑补充道:“好教宁王殿下得知,我国陛下曾经有意聘上官大小姐为东宫妃,奈何多年过去,大小姐从未松过口。她既连本国未来的皇后都不屑做,想必也不会有兴趣去北羌做宁王妃。”
斛律光应是首次得闻此事,怔了一怔,立刻笑道:“是小王唐突了,竟不知上官大小姐便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实在冒昧,恕罪恕罪。”但他眼内随即精光大盛,露出与先前意驰神迷之态完全不符的凌厉之感,霍然道:
“但上官大小姐既未答应殿下,我们便是公平竞争。小王只求两位能让小王有机会晤见大小姐一面,我必有办法说得她改变心意。”
公仪休实在无法,苦笑道:“宁王殿下这又是何苦。上官大小姐以剑入道,南朝人人皆知,她不想入宫并非针对太子,也非针对任何人,殿下还是莫要强人所难的好。”
斛律光仰天长笑,尽显胡族之豪迈枭勇,俄而目光如电地道:“这方才有意思。我只道南朝女子都是纤弱文秀的,孰料上官大小姐竟这般果敢有个性,大出本王意料之外,更是惊喜一件。这般特立独行的女子,若不能将她娶回北羌,做我的王妃,小王此趟便算是白来了。”
他这般定意在上官玗琪身上,谢迢已生怒意,皆因他虽然一直有求娶之心,却一直敬上官玗琪如天人,无论明面暗地都礼遇有加,亦丝毫不敢违背她意愿。但这斛律光说起来的口气,却视上官玗琪如囊中之物,笼中之鸟一般,谢迢性子再软,亦不得不怒。
他当即沉声道:“上官大小姐乃邦之名媛,亦是南朝门阀第一剑手,并非什么东西,可以由得王爷志在必得,带来带去。王爷非要执着于白日作梦的话,请自便。孤先告辞了。”说罢立刻拂袖要离去。
阿秋却不动声色闪过身来,斜斜挡住谢迢,示意他不须离去,口中沉稳地道:“听说宁王殿下在贵国曾有婚约,是北朝第一汉族门阀萧氏的大小姐萧羽,因此宁王所谓早已钟情上官之女的说法,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呢?”
斛律光原本眸内精芒闪动,听得阿秋这一句,先是微微一怔,想是没有想到她一个南朝女子竟然知道这一节。而后却露出颓废茫然之色,道:“那是小王另一段伤心事,可否不提?”
谢迢和公仪休再度瞠目以对,只觉意外。
斛律光有气无力地道:“皇家宗室的婚事,本都不可能是自己说了算。小王即便从前倾慕南朝上官氏,一来那时两国本在交战状态,我亦不敢提。二来为国祚联姻,是每个王族的本分,更何况我乃大汗之下最重要的宗亲,与萧氏联姻是拉拢本土汉人的重要举措,小王亦不能反对。不过后来由于某种原因,这婚约解除了,但小王也不是不伤心的。”
此刻场中无论谢迢公仪休,或是阿秋,都唯有瞠目结舌。阿秋是知道内情的,却也难以分辨他这番是真情还是假意的说话。
斛律光诚挚地道:“不过虽然解除了,却也给了小王再寻一位佳人的机会,如今听得我国要与贵国联姻,小王这不就兴冲冲地自告奋勇而来了。”
他这番话从头到尾滴水不漏,几乎可说没有任何破绽,端的是将自己描绘成一个深情款款,为人辜负的形象,却又绝口不提萧家半句不好的话,显得极是君子,极有风度——好得简直不像真人。
阿秋再三思索,断然道:“因此宁王殿下之意,是非娶上官大小姐不可?”
斛律光对着她本有些畏缩,此刻却也慨然道:“正是!”
但此刻的阿秋却多少能感觉得出来,斛律光先前表现出的,对她这位少师传人的惧怕,恐怕也是装的,只为了化去她的警惕心理。
他此刻也不是忽然勇敢起来,而是情势之下即兴的表演。
阿秋干净利落地道:“好!但如太子殿下所说,上官大小姐是活人不是东西,她若不愿,我们也不能强逼她。那时宁王殿下是否打算空手而返,并从此终身不娶呢?”
她这话暗里讽刺了斛律光的情深一往。若真依他所说的,那般倾心上官玗琪,那么上官玗琪若是拒绝,依他所表现的深情,他可不该虚席以待,孤独终老?
斛律光却似完全听不懂她的讽刺,霁颜道:“因此,我需要三位帮助我,令我可私底下会晤上官大小姐一面,我必使尽浑身解数,以求博得佳人欢心,若实在不成,”他叹气道:“我也可死了这条心,自认无缘分。”
阿秋不待谢迢开口拒绝,立即道:“没有问题。上官大小姐此刻在宫中为飞凤卫者,只是见一面的话,这点小事我们还是能办到的。”
公仪休同时以传音入密在她耳畔道:“你这般答应他,可会有问题?”
阿秋亦悄声回道:“这人有备而来,筹之以久,必已经有了万全计策,我们即使不答应,他也会想别的办法,不如干脆些,先应下来,在哪里见如何见都由我们安排,至少还有一定主动权。”
公仪休暗自点头,同时安慰地拍了拍谢迢的肘,示意他不须动气,先听阿秋的为要。
阿秋随即再向斛律光道:“宁王殿下适才称有两件私事,那么第一件想必就是私下会晤上官大小姐之事,我们已经允诺,请问另外一件又是何事呢?”
斛律光原本欢容满面,听得此话,神色却一下子肃穆凝重起来,哑声道:“我有一位故人长辈,殁在南朝,小王想去拜谒她的陵墓,但建章之大,小王又是人生地不熟,无从找起,故而还请三位帮我寻找。”
三人再度面面相觑,心想这斛律光又哪里来的故人长辈,却埋在了南朝的疆土上?
公仪休便道:“这个,若宁王能说得清楚姓名籍贯,来历背景,我们可以尝试一找。不过就怕日久年深,朝代更迭,建章城的格局亦曾修葺动过,怕不是那般好找了。”
斛律光欣然道:“这个三位放心,我那位长辈名声亦响亮,绝不是无名之辈,只要我说出来,三位必然都有印象的。”
谢迢亦生了好奇心,问道:“那是何人?”
既是斛律光的长辈,必然是北羌人,可他们当真没有听说过那个北羌名人,坟墓在南朝境内的。
斛律光沉声道:“我说的,是教我诗文及写字的启蒙老师,她入南朝后,受封的封号为华池夫人。她的名字叫做墨夷碧霜。”
这句话说完,宛若石破天惊。一时四下皆寂,却是暗流汹涌。
阿秋怎地也没料到,二师兄墨夷明月的生母墨夷碧霜,在北羌地位亦不低,是宫中教授皇子的老师。
虽然想来也并不奇怪,墨夷世家在中原自古便有名望,是首屈一指的刑名世家。以墨夷碧霜之精明,她若存心混入北羌王廷内部,当绝非难事。
只是她先委身契丹宗室,而后又入北羌王廷,再后南来为奸细卧底,这一路走得亦不可谓不坎坷,却也是风生水起。
阿秋尚在短暂失神中,公仪休已然接过话头道:“宁王殿下自称华池夫人乃是您的老师,可有何证据?”
阿秋却知,公仪休先动疑的,便是此事是否属实。
因为从一开始直至此刻,他们二人最深的感想便是,斛律光太擅长拉关系,打感情牌了。
他开门见山便大谈特谈与南朝前代上官皇后的渊源,作为求娶上官玗琪的理由,终于得着了一个私下会见上官玗琪的机会;此刻又提出华池夫人是他师长,要拜谒老师之墓。
虽则件件都有依据,也件件都可信,但最令人生疑的,是他这十足十有备而来,且殷勤备至的态度。
宁王斛律光在北朝乃皇帝之下第一人,即便他不假任何辞色,谢迢和公仪休也多少得哄着他些,不须他这般的殷勤周至,言必称与南朝的渊源交情的。
斛律光欣然道:“这个简单。取纸来。”
他身后两名侍女立即离开,小跑着捧回来笔墨纸砚。
斛律光依廊柱而坐,一手执笔,一手执纸道:“我写个什么字好呢?”他想了想,随即提笔,在光洁如璧的纸上,一笔一画写下四个笔力遒劲的真书:“天下一家。”
又在其左侧,提笔写下一行龙飞凤舞的行书:“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而后抬头笑着道:“三位觉得如何?”
阿秋与公仪休对视一眼,彼此皆看出对方内心中的震惊。
谢迢虽也习过书道,于此却只是功力平平,虽看得出斛律光的字算是极好,显然下过功夫,却瞧不出其中端倪,不解道:“宁王殿下果然书道造诣非凡,但据此如何可知,您是华池夫人的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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