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嘴上说送人，但是他不自己开车，网上约了个代驾，然后把他自己和经年塞进后座。
苏立是那种很张扬的标准公子哥，长相是，行事作风也是，车内的布局仅仅只是彰显他的冰山一角。经年一上车，就把自己打包蜷在最后座，苏立看着他也不管，就低着头看自己的手，好像能看出花来。
车内没有放音乐，没有皮革味，也没有清新剂的香，只有一股很淡的男士香水飘着，那是苏立身上的。
苏立坐在他旁边的侧座，突然一伸手，摘掉了他头上的发箍。
经年看着那个已经没电的带着苏烨屿大名的发箍，抬手摸了摸，突然嘴角一撇。
苏立又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脸颊肉：“别哭别哭。”
经年瞪眼，扬头打掉了他的手：“谁说我要哭了？！……你会不会安慰人啊。”
苏立用那张下半张脸很像苏烨屿的模样凑近了他：“真不哭？”
经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去：“真不哭。打算说出来的时候就没想着后面的事，也不在乎他答不答应。就是……好像惹他生气了。”
苏立凑过来，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我小时候就老惹他生气。”经年看了他一眼，带着自嘲地回忆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在生气。后面又遇见吧，我几句话又把他给惹生气了。我就想，怎么总是他在生气？我也要生他的气，这样才公平。”
“那段时间一见面就掐，闹了好几年啊，差点把我自己都骗过去了，以为自己应该讨厌他。直到前一段时间跟几个朋友聊了会儿天，才发现那不叫生气，那叫怕他再离开。”
“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他的气，也会因为他的情绪而患得患失。以前知道他生气了还能立马去哄，现在应该是没机会了。”经年托着腮，看着对面苏立好像带了些怜悯的脸，公子哥连怜悯都要用笑容藏着掖着，“你就当矫情话本，听听得了。”
苏立笑得肩耸起来：“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他一直在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经年说着，摇了摇头，“也不叫一直，他平时没什么情绪，感受得最明显的，就是生气了。以前是我说的话不好听，让他听得烦，今天是……今天是，我说我喜欢他？让他生气了？”经年有些踌躇不定，“可是他们这些大明星，被人喜欢不是已经家常便饭了吗？”
苏立不置可否，但是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一意识到你不是讨厌他，就来跟他表白了？”
经年晃了晃脑袋：“喜欢为什么不说？今天氛围那么好，苏烨屿那么好看，想说就说了。”
苏立捏着自己的尖下巴，又开始打量起他来，经年依旧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无所谓地任他看。苏立突然一拍大腿，以笑开场：“诶，我突然想起来一些小烨屿小时候的故事，或许可能会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生气哦。”
“你们大人物说话都这种调调的吗，”经年又忍不住嫌弃起苏烨屿他哥的婆妈，他装作很不在意地双眼乱瞥，“听起来你很了解苏烨屿嘛？”
苏立双臂一展，惬意地往后一靠：“当然，我是他亲哥啊。”
经年知道，苏立知道他知道，他们对视了一眼，苏立笑了一声，继续说：“小烨屿刚出道那会儿，去了一个‘青年艺术家交流会’，后面发现，那是一个gay团体。”
经年瞪大眼睛。
苏烨屿的出道其实只是一件很巧的事。他们家两个男孩，有哥哥在上面撑着，苏烨屿在好像很小的时候就拥有自己选择关于梦想关于前途之类天马行空的权利。他的音乐老师无一不是业内声名显赫的大拿，学生时代就可以作为乐团首席参与全国巡演，他的热爱与他的天赋是如此契合，像两块相邻的拼图排列组合得完美无缺。
高中时偶然一次演出，苏烨屿的一段独奏视频突然爆红网络，占据各大短视频平台热门榜单，当时他的重心在学习上，任由风头过去。
一年后，苏烨屿以专业第一的成绩顺利进入P大作曲系，毕业视频带着当初的独奏再次腥风血雨地席卷了各大平台，这回大众不愿轻易放过这颗正冉冉升起的新星，苏烨屿的身世背景、外貌生平，通通被扒出来作为餐品摆在网络的供桌上。苏烨屿再无法拥有平静的校园生活了，大学以后，他开始走读，直到跟经年重逢，偶尔会去花巷。
但是这些如有实质舌头一般攀附在他身上的视线并没有使他年幼的脊背弯折。大学生活后不久，P大声乐系教授连同作曲系创作了一场大型声乐演出，其中苏烨屿的名字赫然排在作曲人的第一列。这部跨时代与神灵共鸣的作品，其曲中的包罗万象大美无言，难以想象是由一位尚在求学的学生主笔。关于“苏烨屿”这个符号的猜疑嫉妒逐渐减弱，反而是背上了更重的期待与观望。
天降大运于一位普通人的头顶，沙砾从天河落入凡间也成了一座山。是福是祸，因人而异。苏烨屿就这样顶着众人施加给他的所谓压力在接下来一年发布了三首新曲，其中一曲在后来还成为了考纲曲目之一。随着创作的曲目增多，歌迷恳请现场演绎的呼声愈大，就为了让歌迷更好听曲，苏烨屿最终作为独立音乐人正式出道了。
临了出道得太仓促，来不及细看各家音乐公司，苏烨屿凭借着背后苏企的浑厚实力硬生生建了个人工作室顶了上去。
他从出道就是完全体，没有新人期，给逐渐日薄西山的古典乐系狠狠注了一管兴奋剂，出道第一年斩获多个奖项，少年人红得发紫。“苏烨屿”又成了年少成名的符号，见证他成为新一代天王只是时间流逝下的必然。年轻人很兴奋，他们尚短暂的人生，见证得实在不多。
经年：“流程有点熟悉啊……”
苏立：“是有点熟悉呢。”
经年微怒：“你熟悉个什么劲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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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烨屿把最后一块煎蛋塞进嘴里，放下刀叉，拿餐巾擦了擦嘴。对面的苏立不爱吃鸡蛋，拿叉子把仅剩的蛋黄戳了个千疮百孔。
苏烨屿起身打算出门，听得叉子碰撞瓷盘清脆地一声响：“稍等一下～我亲爱的弟弟。”
苏烨屿停住，稚嫩的脸上毫无情绪，等着苏立玩够了，才开始往餐垫底下掏什么东西。
是一份邀请函，封面用的是梵高的《星空》，苏烨屿看着那幅画，若有所思，伸手接了过来。
“青年艺术家交流会……？”
“他们说弟弟太火了呀～实在堵不到人，只好辗转托我来递这封邀请函咯。”
苏立一直喜欢把话说得很暧昧，他已经很习惯。苏烨屿垂着眼睫，邀请函上只有一句话：“灯火阑珊处，人间烟火时。”署名是青年艺术家交流会，收信人是亲爱的烨屿。
这封信很奇怪，又清高，又暧昧，文人的做派，却让人联想到化着红唇的歌女。
“你会去吗？”苏立飘到他身边，没有骨头似的，靠着弟弟瘦削挺直的肩膀。
苏烨屿当时才刚刚出道，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幼犊，有股冲劲。他手指一折，把邀请函收了起来，脱离了哥哥的身边：“我先走了。”
苏立倚着他坐过的椅子目送他离开，转身要走的时候，拿起苏烨屿用过的叉子，把剩下两份早已冷掉的早餐其中的煎蛋狠狠戳烂。
他们已经许久不在一起用餐，餐桌上却永远摆着四份餐食。这仅仅是他们父母扭曲的控制欲的冰山一角。苏立恨他们就像恨鸡蛋黄。
P市的夜明珠刚刚亮起，公司那边突然传消息来说有几份文件需要他这个挂名总监过目，苏立明白这是父亲所在的董事会又在给他“找事做”，从衣柜中随手捞了一件衬衣，满面笑容地去了。
几个小时后，终于散场。苏立送完顾客，浑身酒气，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把住栏杆。从落地窗朝外望去，P市像是有两个月亮。可是再多的月亮也不能引游子归家。他手里捏皱的只是几张废纸，可就是这几张废纸要了他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头疼欲裂地朝外走，跌跌撞撞误入一条只零星挂着几盏萤灯的过道，两侧的包厢紧闭着就像路人缄口不言的嘴巴，微鼓的墙面像妈妈显怀的肚腩。
有服务员小跑着过来要把他往外领，说“这种地方请不要随便进出”之类的话。他浑浑噩噩地被他拉着转身，突然有什么清脆的撞击声从身后传来，他回头一望，最尽头的包厢门被踹开了，酒瓶撞到门框上，迸溅出来的酒液像在放烟花，白色的泡沫坠在地上。严丝合缝的嘴开了一个小口，小道肮脏的秘密从那黑幢幢里漏出来，小道里突然就变得一片狼藉了。
苏立身旁的服务员小声骂了一句，急忙跑出去找清洁工具。他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从包厢踉跄出来，脚下不稳的方式跟他如出一辙的滑稽，骂了一句：“娘的，一副小白脸样，劲这么大！”
那人留着长发，脸勉强称得上斯文，吐出来的词句却不是。苏立看着看着，脑子里灵光一闪，从他金框眼镜反射的萤光中看到了梵高的星空，他猛地冲上去推开了那人，一头扎进包厢。
他的弟弟，他初出茅庐的弟弟，他年少成名的弟弟，正坐在满目破碎的包厢里，手里抱着一筐酒瓶，满脸是血地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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