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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安宁,是疾风骤雨的涅槃

一、突袭

金戈铁马,从来不只意味着壮志、热血、责任、荣耀,在冰冷的铁蹄与刀枪裹挟起的尘霾中,隐匿着他心里最深处的**——成为俯视天下的王,纵使这**下面堆砌着粼粼白骨与殷红血河,含藏着无数绚烂生命的枯萎,还有那些生命背后千万双眼底的绝望。弱肉强食,死亡是软弱者的结局,而他却是天生的征服者。即便如此时遇到最强悍的西域劲旅,他也无丝毫畏惧,反有一种嗜血的兴奋,因为此次胜利过后,他便是真正的王。

铠甲跻身,在领军突袭之前,他轻身移步内帐,眼角泛起少见的柔软,这只属于他怀胎九月的妻子。她本是他的对手,是运筹帷幄的谋士,却被这个征服者俘获了身心。其实那场战役她并没有输,因为她是在他征服天下之时,唯一征服了他的女人。自那以后,她便伴他左右,出谋制敌;衣食冷暖,无微不至;她是他的谋臣,更是知心人,他的笑,他的怒,他微微皱起的眉,他偶然握紧的手,她全都懂。现在,她是他最美的爱人,是他孩子的母亲,是他全部的温暖。他抬手轻抚她略带疲倦的脸庞,想抹去她尽力隐藏的忧虑,源自一个快要临盆的女人对她深爱的男人即将出征强敌的忧虑。

“慧儿,安心等我回来。”

“好”

他们在战前从不多说什么,因为彼此的微笑总是充满力量。但这次她破例了,双眼竟不知何时泛起迷雾,为了不让他察觉,她闭上眼睛亲了他,让泪水含化在眼中。他楞了片刻,便坚定地回吻,他想用这样的回应扫除刚刚她眼里尚未滴出的晶莹。他转身离去,如往常一样决然,他知道,他不会让慧儿等太久。

“紘郎,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他回首望向那道温暖的光,嘴角轻扬,在心底说了一句——“好”。

夜袭异常顺利,战紘的黑骑军甚至不费摧毁之力便将西域军的营寨攻破,因为在他们到达之前,敌营中除了故意浅埋的火蛇,什么都没留下。他想到这场战斗的艰难在于异族军队占尽地利,想到黑骑军初来乍到会有很大牺牲,却万没想到会有内鬼。他的属下随他南征北战,均是过命的兄弟,近卫更是臣服于他的恩威,敬之如日月。突如其来的背叛让战紘瞬时生出狠决的戾气,他必须要尽快找出叛徒,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全胜西域军。命令兵士就地安营后,战紘望向燃烧殆尽的西域军寨,寨中的火苗在他眼里渐渐熄灭,诺大的敌营慢慢消失在他冷峻的黑色瞳孔中,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已过了四日,黑骑主君战紘自突袭失利之日气郁吐血,便再未出过军帐,帐内的军医只多不少,可主君的病却越来越重。近卫统领杨复下令封锁消息,除几位主将与随侍近卫外,任何人不得出入主帐,医官不得离开主君半步,药材食物均由杨复亲验。军士们虽几日未见主君,但仍然有序操练,锐气不减,他们坚信主君定会带领他们得胜而归,就像之前任何一次,无论战斗的过程多复杂艰苦,最终迎风树立的永远是黑骑军的战旗。然而此时,主帐的氛围却异常凝重,十万黑骑军的主君战紘面色苍白,咳血不止,今日已昏迷多次,不能言语。几位主将亦坐立难安,更有气急者提剑刺向无能军医,逼迫他们治好主君。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没有主君统帅,黑骑军此次即使不全军覆没,也多半要折毁在这片荒芜的西域土地上了。

至第五日午后,战紘的病仍未有好转,主将们已在讨论撤退路线,他们一致认同,即使放弃此次长途奔袭,也不能让黑骑军坐以待毙,葬身此处。命令一出,各大营帐均在装卸物资行囊,以便借夜色掩护撤回主营地。就在军士们整装列队,准备撤离之时,巡逻兵发现远处疑有火光,正待上报,只听营寨中回荡着黑骑军齐声的呐喊:

“黑骑军必胜!”

“黑骑军必胜!”

黑骑军主君战紘身披甲胄,长剑向天,正如黑夜中瞬间照亮万物的闪电,指挥各军向敌劈去。主将们一扫几天来的颓势,纷纷领命出发。当看到主君赫然出现在军前,对他们下达作战命令时,将领们立刻明晓此战必成。战紘确实在等待这个时机,他装病不出,一方面可观察内部异动,暗自揪出叛徒,另一方面可借内鬼传信诱敌前来,免去黑骑军不通地势之弊。军士们以逸待劳,占据主动,各军以撤退之名分几路迂回至敌军侧翼进行包抄,战紘则留守主阵地,静等敌军入翁。不到半个时辰,一次被动撤军即转变为强力的主动进攻,在策略上战紘已然占据优势,但他仍不能掉以轻心。叛徒的情报让黑骑主军的位置暴露无疑,再加上西域军兵力甚猛,无论如何,这注定是一场鏖战。

火光肆虐,血流成河,战场上充斥着刀枪间冷硬的碰撞,军士们嘶吼的喊杀,痛苦的呻吟。在战紘眼中,这些只是胜利的前奏曲。他骑在沾满血色的战马上,以长剑刺穿那些翻滚的心脏,用敌人的鲜血向天地献祭。西域军亦如野兽般扑来,挥舞着挂满血浆的尖刀,有如末路狂欢,肆无忌惮。对峙正成焦灼之势,此时拼得就是军队的耐力,只待一方支撑不住,另一方便能快速压死。双方将士都在奋力杀戮,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人一骑正从黑骑军主营地奔来,并带来了一个足以影响这场战役的消息。

“报主君——主母接到主君病危的消息,受惊难产,已——已人事不醒!”

“你说什么?”

这是叛徒的计策,绝不是事实!慧儿不是普通妇人,她是决胜千里之外的谋士,若有人传于她,她也定会识破这只是敌人的计谋,断然不会有事!这人此时谣传这种假话,更是要乱我军心,这是叛徒的诡计!

“主母受惊难产,已——”

未等侍卫说完,战紘便毅然将他斩于马下,这是一副足以致他死地的毒药,他必须将这毒药灌入西域军的口中,他要快,快速取得胜利,他要立刻见到他的妻儿,即使她们绝不会出事!黑骑军发起最后的猛攻,战紘已杀得血染全身,他再次冲入阵中,欲直取西域王首级,近卫们见此状拼死护主,军士们更疯狂地肉搏。局势逐渐明朗,黑骑军开始占据上风,待西域王的人头被战紘高挂在黑骑军军旗上时,不可一世的西域军失去了最后的战力。这场战役的胜利是史无前例的,几乎未吃过败仗的西域军队在一夜间内全盘覆灭,黑骑军亦为此付出了巨大牺牲,有近乎四万的军士丧失了生命,伤残者更是不计其数。但更重要的是,经此最后一战,战紘解决了异族的侵扰,彻底结束了各地分崩离析的态势。经过近十年的征战,全新的帝国终将在这片土地上涅槃而生,而战紘就是这个帝国的王。

二、生死

对于这场改变时代轨迹的战役,战紘一生都不会忘记,但在他的记忆中,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征服的享受,没有王者的骄傲,只有失心般的苦痛。他记得,在所剩无几的西域军士放下兵器投降的瞬间,他便吩咐主将们善后,并立刻换马,只带了随身近卫奔回主营地。他记得,在看到侍女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时,眼前出现的一片片黑暗。任何人都不会知道,踏着血河四处征战的主君,会因为几盆血水就此畏惧红色。他记得,在看到他的慧儿躺在榻上,大着肚子却形如槁木的样子时,他是怎样暴怒地杀了几个军医,将尚未端出去的红色血盆打翻在地,然后颓然跪在榻前,伸手去握她的手,他用力地握着,就快要把她的手指捏碎,他用力地喊着她的名字,连营寨外巡逻的军士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可慧儿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太累了,她已经熬了两天两夜,却还没能将孩子生出来,此刻除了微弱到静止的呼吸,她什么都做不了。在她的丈夫领兵突袭的第三天,她见到了战紘的近卫,得知他气郁抱病,情况危急。她晃了神,拼命告诉自己冷静,她知道在战争中什么都只是一种可能,兵不厌诈,这消息不可全信,尚待确证。然而当派出去的侍卫全部未归时,她终于慌了,她想要立刻去见他,却血流不止,需要马上生产,可那孩子像是惧怕来到这个痛苦的世界一样,始终躲在母亲的庇护中不肯出来。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她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握着自己,她听到熟悉却哀痛的呼喊,是他,是紘郎,他回来了,他没事,对,他一定已经达成了他们共同的愿望——成为王者。她想睁眼去看他,想回握他的手,想抱他,想向他笑,可是她全都做不到。不!她不能睡,孩子,还有孩子,她一定要让紘郎见到孩子!

“动了,动了!孩子,快!”

稳婆发觉主母身下的变化,语无伦次地喊道。

“慧儿,慧儿!医官,快!”

战紘听到稳婆喊叫的同时,也感受到慧儿的手指微微一动。他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微光,不论怎样都要抓住它,可光只能感受,又怎么抓得住呢?

“启禀主君,主母身体损耗太大,如今已是回光之照,属下 属下只能趁此尽力保住孩子。”“大人孩子都要活着!听到没有!”

“是——是——”

还留有一命的医官此时也只敢战战兢兢地说是,在费力挽救了小生命后,母体确实已油尽灯枯。医官回春乏术,也只得下剂猛药,盼望主母能清醒片刻,即使留下只言片语,也能让主君得到些宽慰,或可侥幸放过他们这一干人的性命。

听到孩子微弱的哭声,战紘竟也留下眼泪,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他生疏地抱着弱小的孩子,向着还未醒来的慧儿说:

“慧儿,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你睁开眼看看,她和你一样漂亮”

“慧儿,你是个母亲了,将来你要教她读书识字,让她也作我们的军师”

“慧儿,紘郎回来了,女儿也在,你醒醒好吗?”

“慧儿——”

许是那剂猛药奏效,许是听到他的低泣,许是感受到孩子小手的触摸,慧儿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她看到抱着孩子埋首在榻前的紘郎,努力地伸手,却怎样也够不到他们。一旁的医官看到主母眼角微动,终于暂时松了口气,向一旁低首绝望的主君小声言道:

“主君,主母醒了,醒了!”

战紘迅速抬首,立刻握住她微微抬起的手,让她摸到孩子的脸,摸到自己的脸。

“慧儿,这是我们的女儿”

“慧儿,我回来晚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战紘以为是慧儿不肯原谅他,才不肯醒来。他本已接到她难产的消息,却没有相信,甚至误认为是敌人的诡计。他是个最无情的人,是一个连自己妻儿的性命都不顾及的罪人。然而犯下如此重罪的人此刻却还能得到她最温暖的微笑,这种愧疚感让他比死还难受。战紘一刻不放地抱住她和女儿,生怕一撒手,一切都不见了。慧儿懂他,她努力抬起嘴角向他和女儿微笑,享受着她一生最幸福安宁的时光。她要给孩子起个名字,这是她唯一能留给紘郎和她孩子的了。

“——”

她尝试着说,却说不出来。

“慧儿,慧儿你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战紘慌张地看着她发不出声音的样子,他将耳朵贴近她,想听到她的一切,哪怕是那微弱的呼吸声。

“——”

“安”

“宁”

“安——”

“宁——”

她用尽全部的力气重复这两个字,又用手伸向孩子和他,微笑地看着那初生的孱弱的婴儿,还有那个又哭又笑的男人,他们身上都散发着金色的温暖的光芒。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幸福的。足够了,她该离开了。

战紘刚刚还痴看着她的微笑,他知道她给孩子取名“安宁”,他笑了,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以后他们三人安宁和乐的生活。可这美梦太短,随着慧儿的手重重地落在榻上的一瞬,一切都崩塌了。

“慧儿,慧儿!”

“医官!”

他不相信,慧儿明明已经原谅他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离开。

“主——主君,主母去了 ”

“不可能,不可能!给我医好她!她已经醒了,已经原谅我了,她给女儿取了名字,还朝我们笑呢,她怎么舍得死,不会,不会!”

帐内的人都跪伏于地,一切就像静止了一样,只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和地上隐隐地呜咽声。

战紘的世界也静止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闭着眼睛微笑的慧儿,还有他们大哭的女儿,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口鲜血吐出,伴随着全部的黑暗。

三、杀戮

“主君,您醒了!”

“拜见主君!”

战紘在杨复的搀扶下坐起身,看着眼前的医官,才想起自己刚才昏厥的事情。转眼看到已归的主将,便知道战役已经彻底结束,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战事如何?”

将领们深知主君与主母情义之深,且主母此前多次为他们出谋划策,助其得胜,因此皆对主母敬重有加。在领军回营时得知主母已逝,皆万分悲痛,却不敢在已昏厥多时的主君面前表露丝毫,恐其再有闪失。此时听到主君未言主母之事,转而问及战事,主将们立刻应答道:

“启禀主君,左一路军歼敌一万,俘虏一千。”

“左二路军歼敌八千,俘虏九百余人。”

“中路军歼敌九千,俘虏一千。”

“右路军歼敌一万,俘虏一千余人。”

“启禀主君,主阵地共歼敌一万有余,俘虏八百余人。此次战役共计歼敌约五万有余,俘虏近五千西域军士。”

各路将领汇报完战果,静等主君示意。

战紘看着统筹禀报的黑骑军副帅张恒,沉声说道:

“这世上没有西域军。”

“是!属下失言!”

“那五千俘虏也都不存在。”

将领们纷纷抬首看向战紘,眼中带有疑惑、错愕和畏惧。黑骑军对待战俘极为宽厚,或发放路费遣回原籍,无家可归者便充作劳工,亦能确保衣食。这也是黑骑军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乱世中,有多少平凡人是真想打仗的呢?但这次主君却说不存在俘虏,难道是要全部杀了?因为他们是异族?可之前北戎与南蛮战俘也都被优待。不,是为了她,为了那位尸骨已寒的女子。但那是近五千条人命,更是西域的民心,主君难道都不要了吗?

“主君,西域刚经此大战,人心未定,不可——”张恒自战紘起事以来就随其左右,其人不限为将,更具帅才。他想法周全,又直言敢谏,无论战事还是政事,战紘总会问其策,纳其言。可是这次,他尚未说完便被主君打断:

“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属下请主君三思!”

“来人,副帅此役劳苦,扶他回帐休息。”

“是!副帅请!”近卫已立身张恒两旁。

“主君!主母若泉下有知,也断不会任主君作如此决断。”张恒知晓主母在主君心中的位置,情急之下也未顾得许多,只能冒险一试。众将未曾想到副帅敢在此时提及主母,各个虎躯一震,低头屏息,不知主君最终会如何处置那五千俘虏,以及如何对待副帅。帐内极为安静,除了杨复,这个始终站在主君身侧的近卫统领,谁都没有看到在短暂的沉默中,汇聚于战紘眼中浓烈的杀意、悔恨与悲戚,还有一滴悄然滑落的眼泪。但这一切很快被隐没,在主君用同样低沉的语气发声之前:

“出去!”

听到主君的回应,张恒方知俘虏之事无法挽回,他僵直地跪在地上,这是主君第一次如此,可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事关这场西域战事,或者说关于主母的任何事。杨复见副帅纹丝未动,立刻示意近卫将其请出,他知道主君在昏厥前的全部经历,如果再任副帅言及于此,定会触碰主君底线,若因此铸成大错,谁都无法挽回。

“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在张恒被半托着出帐后,众将亦知此事已成定局,只得领命。那五千俘虏,必然化作亡灵。

“杨复”

“属下在!”

“查出什么了?”

杨复突然郑重跪地道:“回主君,是近卫营的赵因,赵果。他们原是西域人,后在中原长大,为参军隐藏了身份。其父是敌军的一位主将,两人将连夜突袭与主君‘病重’的消息通过羊群传递给敌军。”

“人呢?”

“属下去抓人时,二人已在营帐服毒自尽。其父阵亡,三人尸首均在。”

战紘沉默了一阵,冷言问道:

“是谁给慧儿传的消息?”

“属下刚刚让主母侍女去指认传消息的近卫,确认是赵果。”

一改此前的默然,战紘突然转向杨复吼道“他是何时来的?”

“赵果是主君突袭后第三天回主营地传消息的,那日赵因赵果一同出去,属下以为他二人又如前几日去寻找羊群为敌军传递军情,为免打草惊蛇,便让人撤回来了。万没有想到赵果是回主营地告知主母,才致使今日之祸。属下万死,请主君责罚!”

说完,杨复将身上的配刀卸下,双手举过头顶呈予战紘,哽咽道:

“属下识人不明,办事不利,致使主母殒命,罪不容诛,只能一死以报主君,但求不因己罪累及家人,请主君成全!”突袭的决策只有几位主将和亲随知晓,战紘在突袭失利后装病不出,故意放任那几人出入营帐,给叛徒传递消息的机会,实则命杨复暗中调查。谁知叛徒不仅将消息传予敌军,又以近卫的身份骗得慧儿,意图使黑骑主君处于内忧外患的境地。杨复在主君昏厥后方查明叛徒的卑劣手段,他痛恨自己有负主君重托,是他的愚蠢害了主母,深知自己即使万死亦难赎其罪。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妻子,和那刚刚三岁的儿子,他只愿主君能不怪罪被他连累的寡母孤儿。

众将听到此处,方知主君突然‘病重’的深意,以及主母之死竟是**,而主君的心腹爱将杨复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战紘此时紧紧盯着跪在身侧的杨复,如果杨复能及时阻止赵果,慧儿就不会受惊惨死!他抽刀劈向杨复,他要杀了一切让他失去慧儿的人,包括杨复,包括医官,更包括他自己。是啊,其实最该死的人是自己,慧儿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可他却没能护她周全,他才是万死难赎其罪的人!

“主君!杨统领跟随主君多年,一直忠心护主,求主君手下留情!”

“求主君手下留情!”

他看着手上的刀,和刀下这个三次救过自己性命的亲随,杀了他,杀了医官,杀了自己,甚至是杀光天下人,慧儿也再不能醒来了。战紘慢慢松了手,冰冷的刀身落在地上,透着生死相隔的绝望。

“杨复免去近卫统领一职,革除军籍,押入军牢。”

“将赵氏父子挫骨扬灰,此后凡有西域血脉者,永不得入黑骑军!”

四、安宁

帐外的大雨下了一天一夜,黑骑主君战紘亦在灵帐内跪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他想带慧儿回家,让她在身边陪他,可他不能。在流火的七月,从西域到中原,至少要半月有余,慧儿最洗洁净,他已经害死了她,绝不能再让她的灵魂不安。他没有选择,只能将自己最爱的人留在最恨的地方,这是他一生的痛。战紘跪守着躺在棺内的慧儿,静静地看着停留在她冰冷脸颊上最温暖的微笑,如果可以,他想让一切都停留于此时。

不同于帐内的宁静,帐外守灵的将领却都忧心忡忡。他们的主君已获取了最后一役的胜利,理应尽快反回中原,兴建新国,稳固局势,以防有变。然而主君坚持要在此地料理主母后事,却又迟迟不肯下葬。更令他们担忧的是,主君哀痛欲绝,不允任何人进入灵帐,已然两天滴水未进,若主君身体再度有恙,黑骑军征战十年换取的太平天下又将重蹈战乱覆辙。张恒命人送进饭食,可那军士刚踏入帐内就被呵斥出去。众将无法,只得命所有黑骑军士在帐外跪劝主君,称若主君一日不见他们,黑骑军上下就一日不起。可六万余兵士整整跪了一天,也不见帐内有丝毫动静,主君仍跪在棺椁旁,像是在等睡着的人起身一样。张恒知道主君与黑骑军士不能再这样消耗下去了,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让主君从绝望中走出来。可是主母不在了,杨复又犯下致命大罪,自己当日进言已触逆鳞,甚至六万军士跪求一天亦未能改变什么,此时的主君还会听进谁的劝言呢?

孩子,主母还为主君留下了一个孩子。张恒思及此,迅速起身走向主帐。透过侍女和乳娘,张恒看到了榻上的襁褓。他走近榻前,望着刚刚睡着的婴孩,这孩子生而失母,一看便比正常的婴儿弱小可怜。

“主母生产时你们谁在身侧?”

“回副帅,奴婢在。”眼前的侍女答道。

“你是主母生前的侍女?”

“是,奴婢自小随主母长大,主母跟随主君后,奴婢也一直侍奉着。”

“主母临走时,可留给主君什么话?”

“——”侍女抬眼看了看张恒,并未答话。主母是谋臣,对侍者也有极高的要求,帐内主人的任何话语,她们绝不敢私自流传,即使对副帅。

“你不必多想,主君因主母离去悲痛万分,已有几日茶饭不思,诸事废弛,这样下去必然生变。现在只有事关主母与孩子,方能劝慰主君。”

侍女听其言之有理,立刻答道:

“是奴婢失礼了。主君回来时,主母已元气耗尽,昏迷不醒;医官说主母是趁回光返照之时,拼尽最后全力生下小主人,醒来在主君耳侧说完话就离开了。主母那时已虚弱至极,我主君身后,并没有听清主母的遗言。”侍女回想起死别时的情景,声音中带了些哽咽。“当时救治主母的医官就在主公身侧,也许能听到主母说了什么。”

“去把当日的医官都叫来。”张恒那日负责主战场的善后,等回来时得知主母已逝,主君昏厥,并不知主母走时竟遭受如此痛苦,想到那个曾和他们共同商讨军事,总是意气风发的巾帼女子此时已香消玉损,张恒心里亦泛起悲意。

“见过副帅。”几位医官打断了伤感中的张恒。

“主母临去时,是谁在身前侍奉?”

“是属下。”

“你可听清主母走时留给主君的遗言,这事关重大,若你知晓定要直言。”

“是!当时主母费力在主君耳侧说了一些,属下只断续听清‘安’‘宁’两字。”

“‘安’‘宁’?”

“是,主母说完不久便走了。”

“还有其它的吗?当时主君说了什么?”

“主君只是一直对着主母哭泣,听到主母说完又笑了起来。待主母离开时,主君说了些是主母没有原谅他之类的话。”医官想了想又道“主君还说主母已经给孩子取了名字,又向他们笑,是不会舍得离开的。后来主君就什么都没有说了,一直看着主母和孩子,直至吐血晕厥。”

“主母已给孩子取了名字?‘安’‘宁’,主君可曾叫过孩子什么?”

“主君之前是吩咐奴婢说要照看好‘安宁’,原来是主母给小主人留下的名字。”侍女哽咽答道。

安宁,这不仅是主母留给孩子的名字,更是她对主君的希望。这个睿智的女人定能想到主君在她离开后的愧疚、苦痛与不顾一切,她不想主君沉溺于悲痛,更知现在的情势亦绝不允许主君放任绝望。因此她给孩子取名为安宁,是想让主君的心早日回复安宁,是想让黑骑军在腥风血雨后早日得到安宁,更是想让这天下从疾风骤雨中涅槃重生,重获安宁。主君若知主母心意,定能振作。思及于此,张恒立刻向帐外走去,待到帐外,又回首看了看榻上的孩子。张恒知道,此时,天下的命运都系在这个弱小的孩子身上。他转身对帐内的人嘱咐几句,便让乳娘抱起孩子,连同医官一起带去了灵帐。

“启禀主君,张恒有要事禀报!”黑骑军副帅在帐外通报多时,帐内依然未有任何回应。

张恒走入灵帐,身后站着抱着孩子的乳娘。

“主君,属下有要事禀报!”张恒朗声跪地言道。

“出去!”战紘张开已经干裂的嘴唇,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主君,小主人病了,属下让乳母抱来给您看看。”

“安宁病了?乳母是怎么照顾的?医官都是干什么的?”战紘顿时烦躁焦急,他既已不能护得慧儿周全,现在连他们的女儿也未能保护好。“你将她带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到这来病就会好吗?”

张恒见主君欲挣扎地扶着棺椁起身,便立刻示意跪在一旁打颤的乳母上前将孩子抱予主公。战紘看到脸色有些苍白的安宁,心里又是一痛,责问乳母道:

“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怎么成了这样?”

“回 回主君,小主人出生得艰苦,再加上这里 这里天气多变,温差很大,小主人身子弱,医官们也不敢轻易用药 ”

“不用药难道就这么病下去吗?把医官叫来!”

张恒将守在帐外的医官传进,并示意他向主君禀报孩子的病情。

“禀主君,此地环境恶劣,小主人本先天不足,因此不能适应。属下已配了药让乳母喝下,通过乳汁将药喂下,可暂时缓解病症,但若要彻底抽离病根,弥补先天不足之症,还得早日回中原调养。”

战紘听乳母与医官避开具体病症不谈,只言此地的天气环境,又说要早日会中原,再看着下面的张恒,便知其中原委,他低首看了看还在睡着的安宁,便让乳娘抱回,吩咐他们尽心看护。

“是你让他们这样说的?”战紘转身朝棺椁走去,低声言道。

“是。”张恒早知并不能瞒过主君,坚定答道。

“你可知欺主是何罪?”

“属下知是死罪,但若能以此换得小主人,主君,以及全天下的安宁,属下亦死得其所。”

“你想说什么?”战紘此时已回到慧儿身旁,继续望着她脸上的微笑。

“主君!属下知道主母离开给您带来的痛苦有多深,但您真的了解主母的心意吗?主母为何为小主人取名‘安宁’?您想过吗?”见主君依旧只看向棺椁,张恒跪行向前,激动言道:“主君!‘安宁’不仅是小主人的名字,更是主母对您的期盼啊!主母是一方谋士,更与主君相知多年,她难道是想看着主公就此绝望下去吗?主母期待小主人和主君能够有安宁的生活,期待这多年战乱的天下亦能随着这次战争的结束回归安宁,可这一切都需要主君您来实现啊!黑骑军付出巨大代价才赢得西域战的胜利,此时更应尽早返回中原,建立新朝,成就帝业,迟则生变。主君只顾眼前悲伤,不食不休,不问诸事,若继续如此,时久则天下必乱,您的孩子长大后又将继续生活于无尽的战争中,到那时主君又如何对得起主母,如何对得起天下人呢?”

张恒终于说完了,他看着眼前的主君仍然望着身侧的爱人,一动不动,但脸上早已泪雨滂沱,握着棺木边缘的手更满是青筋。他在等待着主君悲伤的决堤,因为只有将痛苦涌出,伤口才有愈合的可能。然而过了很久,他却只听到了一句话:

“张恒,纵使天下人都可安宁,我这一生也再不能安宁了。”

翌日清晨,六万余黑骑军于西域安葬主母后,在黑骑主君战紘的带领下折返中原。一月过后,战紘称帝,定国号为兴,封其女安宁为兴和公主,广惠臣民,大赦天下,以致举国欢庆,万方来贺,由此,属于大兴王朝的时代正式开启,属于天下人的安宁太平亦终于在风雨飘摇的中原土地上涅槃重生。

父母爱情与父辈君臣纠葛为安宁的一生埋下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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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安宁,是疾风骤雨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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