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人?世子恕罪,江某不敢这么想。”
阿勒钦冷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中原的人都这么叫我们依木族,说我们是蛮横粗鲁的野人,你们高高在上,喜欢坐在朝堂上指点江山,以至于男人们都是一副肾虚的样子!”
话说得江言一阵青一阵白,驳斥道:“敢问世子的傲气真能抵挡得住天地的拷问么?如若依木族真如你所说的这么厉害,狮鹫军为何还能把你们的军队打到贝洛河以北,为何还能夺走血狼王殿下的一支天神之翼?”
阿勒钦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唰一声,抽出了铁剑。
江言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干净,连忙赔笑道:“世子莫生气,我听血狼王殿下说,世子是最明事理的,总是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
阿勒钦心想:世人口口相传的江羽,不过是一介贪生怕死之辈,想来不过是盛名在外,虚有其表罢了!
却听江言出声道:“世子现下一定在心里骂我,贪生怕死,不配为大丈夫吧?”
阿勒钦冷哼一声,不言不语地摸了摸座下的爱马。
江言接着道:“依木族人认为,男儿只有甘愿冲锋陷阵,流血牺牲,才能对得起乌萨天神的嘱托,但我不这么认为。比起派出全部兵马,发动大规模的战事,我们中原追求的是小战而胜,甚至是不战而胜,打仗是要动脑子的,若是所有的将领都如世子一般鲁莽,举国覆灭不是转眼间的事?”
此话不中听,阿勒钦的脸色愈发不好看:“我依木族的男儿生来的使命便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若是连上阵杀敌的勇气都没有,怎能担此大任?难道龟缩在女人后面当胆小鬼?若是真有这样的人,那便是在辱我同族,不用我动手,我麾下的将士们早就将他处决了!”
江言道:“世子说得不错,大丈夫当精忠报国,理应不怕流血牺牲。可世子有没有想过,战后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发展农商,修筑防卫,同样需要大量人手。民殷国盛才是长久之计,狼军勇猛,可为万人之敌也,但为何依木国的大多数子民们直至今日还要通过狩猎、放羊来维持生计?若是年轻强壮的将士们都战死沙场,将来谁来发展民生?”
他细长的眼梢挑了起来:“且不论将来如何,就说现在,世子也说了,这批小队都是和世子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您父王和敖噶将军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世子贸然向狮鹫军进攻,后果谁来承担?世子贵为世子,可这些兄弟们却都是家里面的顶梁柱,世子有雄心壮志,却不能踩着兄弟们的骨灰完成大业!世子切不可冲动行事,还请三思啊!”
尘土飞扬,铁蹄与地面猛烈撞击着,血红色的烈马如同一道闪电转眼间冲了出去。江言来不及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骑马的世子刮风似的跑远了。
*
“大风云起,白马北驰,我欲乘风上青云,群雄逐鹿转乾坤。”
马头琴的声音低回婉转。夜已深了,小队临时驻扎在一条蜿蜒曲折的窄河边。经过一天赶路的疲惫,将士们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点起丈高的火焰,围坐在火堆旁取暖,尽兴地喝酒吃肉,大声谈笑,乌纳罕喝痛快了,弹起了马头琴,身边的将士用依木语轻声唱着轻快的歌谣。
阿勒钦从帐篷里出来,含笑走过去,将士们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
“世子!”方才唱歌的将士立时激动得满面通红,他振臂一呼,将士们齐齐跟着大喊,“世子!世子!”
阿勒钦俯下身拍了拍将士的肩:“歌唱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吉格鲁。”将士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他这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到世子的关注。
“这是我们队最小的将士,”乌纳罕起身,给阿勒钦让了个位置,而后继续弹他的马头琴,“吉格鲁只有十三岁,听说还有一个姐姐,是不是?”
吉格鲁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回答道:“我姐姐叫做吉格拉,我们以前都是阿伦长老帐篷里的家佣,但阿伦长老怀疑我姐姐偷东西,就将她赶出去了。”长老帐篷里伺候的人都是家养的奴隶,而阿伦长老虐待奴隶的事迹早已数见不鲜。
乌纳罕问:“你姐姐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吉格鲁摇了摇头说,“不过上个月我收到姐姐寄来的信,说她现在很好,还找到了吉爹爹。”
“吉爹爹?这是你父亲?”
吉格鲁点了点头。
琴声蓦然停下了,夜色中,乌纳罕和阿勒钦暗中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十多年前,也就是在阿勒钦刚出世不久,血狼王的王帐里发生了一件丑事——这也是阿勒钦听同族的伙伴们议论,方才得知,原来象征着王权的冠冕是后来重新打造的,旧冠冕已被偷了。
小偷是替血狼王看马的马奴,成日穿着肮脏破旧的外袍,赤着双脚在马粪堆里走来走去,苍老的面容掩藏在杂草般蓬乱的胡子下,这样的马奴光是伺候王帐的就有一百来个,而小偷正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名叫吉多哈。
吉多哈和柔月长老帐篷里的一个侍女生养了许多孩子,他的孩子们都称呼吉多哈为“吉爹爹”。在各大部族长老的帐篷里,奴隶的地位最卑贱,奴隶的孩子更是猪狗不如,吃不饱饭,没有衣服穿,吉多哈的孩子们在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冬天相继冻死了。
似乎是为了宣泄不满,年老的吉多哈做了他平生最鲁莽的一件事。他深夜潜入王帐,趁无人看管之际偷走了血狼王的冠冕,之后吉多哈就消失了。派出去的人马翻遍了若尔沁草原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有人猜测,吉多哈也许逃去了中原。
“如果你姐姐再有消息,就通报我一声。”乌纳罕嘱咐吉格鲁。
吉格鲁连忙点头。
乌纳罕又看向阿勒钦。
烈酒如喉,如同火烧燎原之势滑入腹中,阿勒钦抬手展示他一口喝空了的酒杯。
将士们肆意的笑声愈发大了,有世子坐镇,他们底气充足,似有无穷无尽的信心。他们大笑着看见世子又斟满了酒杯,在此起彼伏的起哄与喝彩声中,阿勒钦脖子一仰,任酒精麻痹五脏六腑。
“世子。”阿勒钦边喝着酒,边听乌纳罕说话:“眼下兄弟们斗志激昂,不如趁明天一早动身,杀狮鹫军一个措手不及!”
阿勒钦擦干净唇边的酒液,缓缓道:“不急。”
乌纳罕心里一惊,皱眉问:“为什么?”
“父王此次命我们刺探敌情,却不是要我们直接动手,”阿勒钦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我们的兵力不够,乌纳罕,我想改变原计划,改为……”
“世子到底在说什么?”
阿勒钦未尽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他抬眼看见乌纳罕的怒容,那样失落愤恨,似乎在埋怨他辜负了乌纳罕的期待。
他心里暗叹一声。
乌纳罕扔了马头琴,激动地跳了起来:“我与世子多年情同手足,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他环顾四周,将士们因为他们忽然的争吵纷纷停下动作,但碍于世子的威严,也不敢多打听,营地各处都是静悄悄的,乌纳罕愤怒的质问似乎已经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世子面前虽然只有五十人,可这五十人,是当年血狼王亲自挑选的精锐!人少从来不是我们的劣势!我们依木族的男儿敢拼敢赢!世子这是未战先怯了吗?”
“够了!”阿勒钦道,“出兵的事我还要再想想,你也莫要再说刺激我的话!”
乌纳罕愣住了,他搞不懂世子到底在想什么。
阿勒钦喝干净最后一滴酒,起身走向江言的营帐。
江言原准备睡了,见到阿勒钦却不惊讶,反问道:“世子有话想和我说?”
阿勒钦想起那句话,“东有岳明,西有江羽”,这位江先生可以与神冥宗宗主相提并论,一定不简单,听听他的建议也好。
他微微躬了下身,道:“还请先生告诉我,接下来该如何做?”
江言没想到他肯放低姿态请求,登时笑了起来:“中原有个规矩,学本事之前,还需郑重拜师。世子可愿拜我为师?”
阿勒钦咬牙。中原的狗杂种,麻烦!
他沉声道:“我不会轻易拜师,江先生,我不懂你们中原人繁缛礼节那一套,念在你救了我父王,我姑且对你客气些,若你再这么不配合,敬酒不吃吃罚酒,一问三不知,就休要怪我不近人情了。”
阿勒钦没摘宝剑,此番威胁的话说出来,寻常人早就吓得腿软,江言听了却大声笑了起来。
“不愧是世子!年纪轻轻就学会了以武力相逼,此等残暴手段,恐怕会被中原的儒士们的唾沫星子淹死!”江言话音一转,“不过我很喜欢,世子是我看中的人,我相信我的眼光,绝不会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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