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些年,我清醒时靠着着疯病,将皇城内都寻遍了。他不在。老师来信时已经太晚,我没办法同他传递消息。”纪时微眼角有些泪意,便用黎玥递上来的锦帕按按眼角。
卜言着急地过来安抚,动作间却将放在腰间的薄木片带出,只言片语散落在地。黎玥帮着卜言捡拾,将手中部分木片交还给卜言时,余光瞥见纪时微扔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卜言。
“悯公主,陪我逛一逛,如何?”纪时微看着黎玥走来,朝在一边巴巴地看着她的卜言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这也是明晃晃的让她不要跟上的意思了。
黎玥的目光从卜言失落的面移向纪时微,便让她身后准备跟上的殷吉同岑嵩也停步。
娅山人烟稀少,因此在临近冬日之时,多余了一分澄澈干净之美,两人站在蓝天之下,感到俗事的纷扰皆小了。
“你居然愿意只身与我前来。”纪时微拢了拢身上的衣物,手上还攥着黎玥刚刚给的锦帕。
“皇后娘娘不也放心与我这个陌生女人一同散步么?”
“唤我姓名便好,我清醒时日不定,趁我还清楚自己的处境,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没等黎玥答复,纪时微便自顾自地说:“我困在宫城太久,已经很久没见过双亲了。我向你提供方承光的位置,不论最后两王相争谁胜,你都要将我从皇城带出。”
纪时微停步,回身看向黎玥,并不着急要她答复。
黎玥抬眼看向远处,这一次时局比她们来云洲料想的还要复杂,原本她们只是想凭借一身孤勇与摄政王博弈,借云洲兵马支撑复国之路,并不会涉及到云洲秘辛。
可不管是刚开始她们被迫与方承渊的交易还是这次纪时微递来的请求,都指向了云洲这两兄弟的反目的内情。
而且,这次交易还会直接导致她们一行人站队的变化,四人的性命,连同如山的罪债压在黎玥身上,让她有些迟疑:“你又如何得知方承光的位置?”
“悯公主,你现在还有路可走吗?”纪时微牵动唇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你们去找林夫人也无济于事,林夫人懦弱且一根筋,她不会见方承渊,更不会自揭伤疤帮你们。”
纪时微看着黎玥,心中也在隆隆作响,她在深宫里消磨太久,疯魔太久,她无止境地等,可昨日雪夜的那一烛,那封信,已经将她这些年刻意逃避的期待全扑在了心上。
她等了太久,甚至等得模糊面容,扭曲心性。纪时微的手无意识地紧扣掌心,她看着黎玥有些犹豫的面,在心底轻轻朝这根脆弱的救命稻草道了声歉。
“纪时微,若方承光重新掌权,你还会走吗?”
她眼底有些失落:“我说过,我不想再同沾染云洲的人或事。”
“好,我做这个交易。”
纪时微听她爽快答应,愣了许久,直到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将她从头到脚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若按我说的方位,你们没有找到承光,怎么办?”
黎玥穿得比纪时微厚实得多,于是将身上的斗篷解下,侧走一步挡住风口,半拥着瘦弱的她往回走:“我尽我所能,带你逃出深宫。”
“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们被方承渊……”
“我会带你逃出去。时微,我尽我所能,带你走出这些痛苦。先回去加衣裳吧,娅山天寒地冻的没什么新鲜药材,距山脚又远,你再得了风寒,我妹妹要发疯的。”
悯公主,她在心底轻念了一声黎玥的封号,纪时微当初在台上时,已经领略过这个“悯”字,而此刻,纪时微忽地明白了这个字在黎玥身上的真正含义。
“悯封号,与你很适配。黎玥。”
“我很惶恐。”黎玥笑一声。
积雪初融,两个身形瘦弱的女子在寒风中相互搀扶,意在隆冬给对方留下一丝足以活命的温情。
黎玥掺着纪时微往回走,偶尔听她讲些关于凤栖的风俗及小时的趣事。
轻薄的阳光照在人身上,黎玥并没觉得温暖,反倒有些刺眼,她同纪时微并肩而立,将山下的景色尽收眼底。
起伏的连绵的山,盖着白糖般的层云。
黎玥望着云洲河山,想着的是从前宫中围猎时,她一个人策马奔至山顶,坐在山巅之上,看脚下奔涌的河流和远处呼吸的人家。
那时她眼里全是女儿家的小事,比如,怎样绣出栩栩如生的纹样,如何叫父母双亲开怀。她的小小国度平和而安宁,她在宫中日日安眠。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因着昨日还未化尽的雪,一切都如铜镜般反着碎光,刺得眼睛难受,黎玥忍不住眯了眯眼,却发现某个地方忽地有了一点异动。
等她再定睛一看,远处的树叶顺着微风摇动,那一点异样也如风过江,顺着波澜消失不见了。
“时微,你出宫时,宫内情况如何?”
“现在……应该发现了。”纪时微微眯着眼,显然也注意到了黎玥语气中带着的那一点警惕。
黎玥耳朵忽地动了一动,一支箭矢从墨绿林间破空而来,在黎玥拉开纪时微的那一瞬间,一点寒光恰恰将飞箭打落。
岑嵩抽出腰间长箭,从林中快步出来,将黎玥两人护在身后:“这倒有些趣味了,让我们猜猜,两方势力中,到底是谁先按捺不住。”
两方?除了以沈雁之为代表的乌国一方,最近看她们不爽的便也只有方承渊了吧?他这么快就要灭口了?
不容她理清,三五支箭矢从林间猛然冲出,岑嵩护着两人往回走,黎玥扶着纪时微,从箭矢发出的方位来看,模糊地猜到了大概方位,射出的箭矢少,且位置变化不远,难道只有一个人来刺杀她们?
这杀手如此有自信么?
岑嵩挥动剑身,轻而挡下箭矢,动作间也在猜测到底何人。
可惜娅山树木繁多,加之杀手刻意伪装,一时竟看不见其面目。
三人正估量着杀手的方位及人数。不曾想,下一刻,一行人行至偏窄的回程路时,密密麻麻的箭矢却如巨网般笼罩在了她们头顶。
黎玥及岑嵩只好匆忙护着纪时微拐向一边的山壁。
“离霞院越来越远了。”黎玥怕是声东击西之计:“我们一行人若被方承渊下了死令,那还待在霞院的殷吉裴曜等人怎么办?”
岑嵩警惕着周围的情形,闻言也不由得偏头看一眼黎玥:“裴曜功夫虽不及我,但护住那两人应该没问题。我知道有条路,先赶快回去与他们汇合。”
他挡下一支箭,话风一转,一双眼幽幽地盯着纪时微:“若起因是你……”
“本宫自会承担。”她虽半缩在黎玥怀中,却也毫不畏惧地对上岑嵩危险的目。
黎玥也注意到了岑嵩的眼神,侧身隔在两人中间,护着纪时微下山,山路崎岖,箭矢却穷追不舍,黎玥躲闪着,动作间却发现纪时微的话愈来愈少,身体的抖动幅度却愈来愈大。
“黎玥,我头有些疼……”纪时微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着,她抓着黎玥的手仰头看她,却猛然撞了满目新一轮如雨的箭矢。
锋利的箭头闪着寒光,好似当日宫墙之下无情的剑锋。
“啊——”纪时微不受控地叫起来,岑嵩一把将纪时微拉向半人高的山岩下,右手面恰巧是崖,他偏头看一眼边缘,承认他确实有将纪时微扔下去的冲动。
纪时微被岑嵩骇到,急着要找他身后的黎玥,又惧岑嵩吃人的眼神,于是也顾不得黎玥言语上的安慰了,在黎玥越过岑嵩即将抓住她手的那一瞬间,她却急着反拽住黎玥,一张面吓得惨白:“卜言,我们快去寻承光啊。”
“我不缠他放花灯了,不缠他,承光是不是就不会恰好与方承渊撞上……”
一支箭矢钻了岑嵩的空,恰恰斜插在纪时微脚边,黑木箭身上的云洲刻字让纪时微疯得更狠了,她好似完全沉溺在宫变的那一夜中,流矢是叛变的剑锋,黎玥是以卵击石的卜言,答应同她放故乡花灯的丈夫早早被儿时旧友囚下。
“救我出去啊黎玥。救我出去……”纪时微的眼终于带上了一丝祈求的意味,这个凤栖最得宠的小公主被世事折磨,骄傲的皮下终于露出了软弱的骨。
黎玥紧抱着她,护住她安全的同时也在轻声安抚:“时微,我带你走,卜言不会离开,方承光也会好好活着。我们离开云洲,去凤栖找母亲呀。”
“可母亲不喜我。”
岑嵩卖力挡着箭,反着日光的剑锋不小心偏至纪时微视线内,引得她又惊叫起来,顾不得黎玥的安慰,她反而拽着黎玥往外冲出去了。
在她眼里,她们这是逃开高高的宫墙,往宫外去了。
岑嵩一转身,却见黎玥一手被纪时微拽着,一手握着插在臂膀上颤动的箭身,一拐角消失不见了。
这边,黎玥反抓住乱跑的纪时微,打算往脚下的山洞内躲。
没想到等她俩找到掩身之处时,她们身后的冰凉山壁却猛然震了一下,石灰扑簌簌抖落在肩,下一瞬天旋地转,黎玥护着纪时微,猛然摔了下去。
还好不算太高,黎玥半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她们误打误撞落进了一个暗道中。
悬在高处的入口泄下一缕日光,照亮飞舞的尘灰的同时,也恰恰照亮了黎玥落下的这一方。
纪时微安静地蜷在不远的暗处,黎玥留意着她的情况,一面咬着牙拔下扎进臂膀的箭矢,入口距离地面较远,四周又没有可供攀援的物品,黎玥怕岑嵩发现不了她们,忍着疼,将腰间那条月牙白眼纱拿出了。
恰好眼纱尾端坠着珍珠,还有些重量。
石门又开始震动,竟是将要合上,黎玥右手有伤,只好拿左手往上抛。可她的左手不是惯用手,加之她刚刚从高处摔下,身上还有阵痛,竟没扔上去。
珍珠被石门“咔嘣”压碎,如烟花般炸出一点碎渣,眼纱随着越来越窄的光,缓缓飘了下来。
石门合上,纪时微反而安静了下来,她拿着眼纱递给黎玥,唤了一声:“卜言。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黎玥来不及叹,身旁纪时微的眼神如浮木,撑着她振作。
黎玥怕箭头有毒,只匆匆挤出来了一些血,将裙摆的布撕下一块,口手并用地绑在臂膀伤处止血,纪时微不敢去碰,只小心翼翼地拿目光描摹:“卜言,不要去刺方承渊,你受伤了。”
“好,我不杀他。我们先出去吧。”
黎玥揽着纪时微的背,确认她无伤后,带着她摸索着往暗道内走。原本纪时微比黎玥虚长几岁,此刻黎玥反倒像个靠谱的长辈。
“时微别怕,我们快要走出去了。”
纪时微抖着身子,缩在黎玥身旁,默默点头:“我们要去找承光了吗?”
“对啊,快到了。”
“卜言,我们要回凤栖了吗?”
“对啊,时微不会再孤单了。”
她絮叨着问,黎玥轻柔地答,空旷的暗道里,回转着她们的希冀。
不知走了多久,暗道内终于亮了起来,纪时微以为即将归家,很是兴奋,黎玥却感到有些困顿了,她清晰地感到臂膀的伤口肿烫起来,渐渐的,意识全集中在那一处伤口。
为免失去意识,黎玥趁着清醒时候,反将伤口紧紧握住了,鲜血喷涌而出,很快湿了袖。
她们相互支撑着跨过出口,满目天光涌进来,黎玥一阵恍惚,却听见纪时微在她身旁,在她耳边轻声念:
“承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