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沉，似有一场秋雨侵袭，扰得人心惶惶。
队里要抢收水稻，许家便没请假做房子，都老老实实上工去了。
除了许娇娇和许宝天。
他们前两日带着介绍信跑县城去了。
“你说也真是奇怪，十年里都没人掉进过山坳，偏就阿莲知青掉进去了。”
“可惜，她漂亮的脸蛋现在都还没好呢。”
抢收是个苦力活，几个小伙子放缓手上的镰刀，忙里偷闲地唠嗑。
许宝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评价严忆莲是个不一般的人，竟然滚下半山腰把自己折腾个半死，就为了掩盖身上“不光彩”的伤痕。
“你说她摔也就摔了？怎么同一天牛大军也进医院了呢？”有人问。
许宝地哆嗦了一下，立马装作是风太冷，往手上哈了一口气。
小伙子们聊得起劲，也没在意他的异样。
“牛大军进医院是被人打了，跟人家阿莲知青没啥关系。”
“牛大军这人混得很，在村里偷鸡摸狗也就算了，还跑公社里交一堆狐朋狗友。不知道得罪了谁，被人踢断肋骨、卸掉手筋、毒哑了喉咙。”
“嘶～，太可怕了！”
“可不是嘛！所以说呀，做人得本分，你今天欺负别人，指不定明天就被人下黑手。”
“牛家为什么不报警？”
许宝地的镰刀脱手，被好友张磊落损了两句。
“许宝地，你可小心点，别把自己命根子切掉了。”
“你这身板不行呀，肾虚，连个镰刀都握不住。”
许宝地捡起镰刀，“天冷，手僵了。”
小伙子们哈哈笑了一下，转回原本的话题。
一人接着前面的问题回答，“牛大军从医院回来后就跟疯了一样，一听报警怕得直掉眼泪，牛家又问不出来凶手是谁，怕是道上的人打击报复，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许宝地松了一口气，回想起那天二堂妹的冷厉，仍心有余悸。
以前，他见过最泼辣的女人就是跛老六的小女儿荷花。荷花敢拿着菜刀追欺负她爹的混蛋，有次菜刀飞出去差点把人耳朵削掉。
但许宝地知道，荷花是不敢杀人的，她拿菜刀也只是吓唬。
二堂妹却是不一样，他敢说如果牛大军上次真把严忆莲给那啥了，二堂妹十有**是不会留牛大军的性命……
“许宝地，你想啥呢，我问你话呢！”
许宝地回神，这才注意到张磊落在问大哥和二堂妹去县城做啥去了这么久不回来。
“我二堂妹她去帮厂里干事，我大哥陪她一起，顺便买结婚用的东西回来。”
二堂妹要去县城给厂里采购物资，家里不放心，让大哥也跟着去了，顺便去买结婚穿的绿军装。
“你家二堂妹不仅漂亮，还忒能干。”
许娇娇在公社找到工作这件事，大半村里人以为是许家说大话。
这个年头，有钱都买不到工作。
可没想到是真的呀！
许娇娇才十六岁，刚来村里不到一月，就她娘的找到工作了！公社农机厂的工作！还是个正式工！
张磊落打心眼里佩服许娇娇，不免起了点别样的心思。
“你说，我当你妹夫怎么样？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许宝地给了张磊落一肘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要是能娶到我二堂妹，我敬你是条汉子！”
张磊落自信仰头，“你且瞧着！”
“张磊落，别以为你长得好看一点，就想娶许娇娇这样的人物。男人，最重要的还是本事，像我这样魁梧有力、一天能干满十工分的男人，才最能给女人安全感！”
“呦，就你有力气呀？我一天也能干满十工分，我还比你长得好看！”
一家有女百家求，对许娇娇有心思的又岂止一个张磊落。
要不是计分员过来骂他们偷懒，这群小伙子们差点都要打起来。
许宝地很无语：男人果然都好色，连二堂妹啥样人都不了解，就开始争起来了。
要他说，娶媳妇就该娶个温柔的，长得不好看没关系，关键是温柔，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如许宝地所想，此时的许娇娇正在不温柔地骂人。
前天，她和大堂哥坐汽车到二十公里之外的江合县。
下车第一站，许娇娇拜访了县里的食品厂，吃了闭门羹，就去了纺织厂，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许娇娇给纺织厂的食堂股长送了一百多个鸡蛋，全是许奶奶听闻二孙女要换物资帮忙从村里收来的。
鸡蛋放在木屑里，一路上由许宝天小心翼翼地搬运，竟然一颗没坏地送出去了。
鸡蛋是送给纺织厂全体工人的，一包熊猫牌香烟是送给食堂股长个人的。
沪市货，香烟之极品，是面子的象征。
拿人手短，对方不仅低价卖了许娇娇不少瑕疵布，还引荐许娇娇去一家养猪场买猪。
许娇娇顺利买回一头大活猪，黑皮，一百二十斤。
出发前，刘厂长给的钱票根本不够许娇娇打点人情世故，就连买猪的肉票都是许娇娇拿刘厂长的钱换自己的肉票抵上。
早早解决了刘厂长布置的任务，许娇娇就寻思着用系统商场的物资换自行车票，然后买辆自行车带回家上班用。
工厂里的人不愁钱票，许娇娇用围巾包住下半张脸，提着一个篮子在工厂家属院附近瞎逛。
如今社会，没人敢光明正大地“买卖”，都是找熟人私下倒腾。
许娇娇仗着自己有点神通，这才敢冒险。
逛了一天，终于来了个中年男人朝她喊小妹，问她从乡下带了什么来。
许娇娇掀开篮子的布，露出麦乳精、富强粉、手表。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小妹的称呼越发亲切，引许娇娇到了一处人少的巷尾。
“小姑娘，你这些都是好东西，我全收了，你便宜卖给我呗。”
许娇娇说出一早定好的价格，“麦乳精三十元一罐，富强粉两元十斤，手表五十元一只。
或者，你可以用自行车票换，一张自行车票抵七十块钱。”
中年男人，也就是吕亮，江合县响当当的人物，带着一群兄弟干起了私倒。
小姑娘的货不仅是难得的稀罕件儿，在价格上比国营商店还便宜。
显然，她是第一次卖货，不了解市场呢。
“小姑娘，这些货你还有嘛？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这些都是从沪市带来的，没剩多少了。”许娇娇没有正面回答。
吕亮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察觉出许娇娇转瞬即逝的犹豫，说道：“小姑娘，你卖东西是想买自行车吧？我有自行车票，更有收音机票。咱们交个朋友，以后要是你有了啥好东西，先想着哥我。
道上都叫我亮子，你可以叫我亮哥。”
“我叫乔乔。”这是许娇娇的化名。
吕亮用自行车票换了许娇娇的东西，“百货商店的自行车很难有，我有朋友在那儿上班，我让他给你预留一辆。
不知道乔妹子你怎么联系？”
许娇娇谢绝了吕亮的好意，一副不想深交的模样。
吕亮不再强求，拿上东西走人。
本以为两人也就是萍水相逢，没想到第二天就在百货商店遇上了。
许娇娇要买自行车，吕亮带着一位女伴儿也要买自行车，偏偏商店里只剩最后一辆。
根据先来后到原则，最后一辆自行车应该归许娇娇，她连钱都付了。
然而，营业员见到了吕亮，立马把钱退回许娇娇，把自行车卖给了吕亮。
吕亮给许娇娇投以抱歉的目光，手却是利落地把到自行车推到同行女子面前，轻声呼唤：“阿芊。”
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又不像夫妻那么熟稔。
女子其实叫李芊，是吕亮的初恋情人，丈夫去世后，便与吕亮旧情复燃。
此时，李芊很不满意，“亮哥，我要凤凰牌的。”
吕亮很是讨好地说，“阿芊委屈你先用着，过段时间我去沪市买。”
见吕亮一如既往地有求必应，李芊心里极为爽快，面上还是委屈地蹙眉。
许娇娇对两人的黏糊氛围过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叔，你这么做可不厚道。”
吕亮的目光移到许娇娇身上，觉得这人长相和声音都有些眼熟。仔细一想，不就是昨天卖手表的小姑娘嘛。
“原来是乔妹子你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李芊见吕亮竟然认识这个过分漂亮的小姑娘，心里酸酸的，抓住吕亮的胳膊娇声娇气道，“亮哥，既然是你认识的人，这自行车我就不要了，虽然我真的很想要。”
吕亮顾不得跟许娇娇寒暄，连忙安抚李芊的情绪，“我跟她只是见过一次，不值得你委屈自己。”
转头很是冷淡地对许娇娇道：“乔妹子，真是抱歉了。好东西人人都想要，谁有本事谁先得，恕我不能忍痛割爱。”
许娇娇气笑，“哦？什么本事？开后门走关系的本事？”
吕亮还没说什么，营业员先囔囔起来，“小丫头，我劝你嘴里积德，否则别怪我用扫帚赶人！”
许娇娇直视营业员，“怎么？心虚了？敢做不敢当！”
“你太犯贱！”营业员当即抄起一个扫把打人。
二楼人少，自行车销售点也只有许娇娇几人，也难怪自行车营业员如此嚣张。
许娇娇一脚踢断扫帚，震得营业员一屁股墩摔到地上。
营业员大喊大叫：“打人了！打人了！”
许娇娇对围上来的其他工作人员解释，“是他先拿扫把打人，我是正当防卫。”
营业员的手上还握着断裂的扫把头，证据确凿，是他自己打人在先。
“我只是想吓吓她……”
其他工作人员半信半疑，一边是自己的同事，一边是顾客，感情上他们还是选择了帮营业员。
“这位同志，请你不要扰乱商场秩序。”
面对商场的驱逐令，许娇娇感到心寒，“店大欺主！”
营业员被同事扶起来，跟其他人一样厌烦地盯着许娇娇，“我要报警抓你，你不仅打人还损人名誉！”
吕亮站出来调解，“这是一场误会，营业员小哥的医药费和误工费我替乔妹子垫。”
李芊站在吕亮身边，“小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了一辆自行车弄成这么难看的局面，实在不划算。若你实在想要，我……让给你便是。”
吕亮上前一步挡住李芊，好似许娇娇是什么洪水猛兽，“乔妹子，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想说看在你的面子上算了?”许娇娇冷笑。
明明自己才是受欺负的那个，这群人还装作正义之士讨伐她这个苦主。
“凭什么？就凭你脸盘子大?”
李芊又站前一副维护吕亮的模样，“恶语伤人六月寒，乔妹子，你怎么说我都没关系，但请不要迁怒亮哥。”
许娇娇：……。
好好好！合着我是祭奠你们爱情的恶毒炮灰?是你们秀恩爱的一环?
“你们可真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花的！今天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们等着瞧！”
颠倒是非加扣屎盆子的绝杀组合技，把许娇娇击溃得一塌涂地，她感觉再听对面说一句话就要吐血一升。
看着许娇娇离开的背影，李芊暗自得意：软刀子割人才疼，她这招屡试不爽。
吕亮心里有一丝顾虑：这个年头能弄到手表倒卖的人很不简单，这个叫乔乔的小姑娘不是有背景就是有靠山。
回到招待所的许娇娇，肉眼可见的阴沉沉。
许宝天非常紧张：“二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谁欺负你，我找他算账！”
许娇娇摇摇头，不欲多说。
“是不是工作不顺利?你还有什么要买的，我陪你去，你人小很容易被看不起。”
许娇娇觉得大堂哥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人小容易被看不起。
起初，百货商场的营业员本来见她一个小姑娘买自行车，还阴阳怪气地说她买不起。
要不是她把钱票拿出来，那营业员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营业员把钱票刚数完，正要开单子就被吕亮给截胡了。
许宝天见二堂妹不说话，心里失落：什么时候二堂妹愿意信任和依靠自己啊……。
许娇娇要是知道许宝天的心声，肯定会回一句：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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