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小学门口有两家卖早点的小摊，分别在大门的左右两边，除了卖些常用简单和便宜的文具外，最重要也是最赚钱的应该是早上炸洋芋，炸粑粑卖给学生做早点。一串洋芋有差不多就是一个洋芋切出来的，先煮熟，再对角切成四块串在一根竹签上放进滚热的菜籽油里炸一下，然后裹上他们自制的辣椒面和酱就可以开吃了。粑粑其实跟腾冲的大救驾是一个原料，就是腾冲的饵块，就是用米舂出来再揉成长大概二三十公分直径大概十公分左右的椭圆形粑粑，再把粑粑切成每片大概半公分厚的片状，再下锅炸熟后就可以裹着酱和辣椒面吃了。洋芋和饵块都是两角钱一串。这两家小卖铺其实也就是露天的地摊，只不过都用粗糙的大青石简单的搭了一下。但其实生意最好的确只有一家，一到下第一节早课，那摊子就被学生围得水泄不通，根本炸不赢，有时快到上课都还没能抢到一串。而另一家就比较惨淡了，基本没人去她家。生意好的那家是个三四十岁的老板娘，大家都只呼她的名字：小丽。于是滑稽的一幕幕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经常被一群几岁毛头小娃娃直呼：
小丽，给我炸一串洋芋啊，要焦一点啊。
小丽，今天我没带钱，先赊着啊，下周还你。
小丽，还你钱了，找一下我的账本，顺便再来两根散烟啊。
……
哪怕只是学前班的学生都不会叫她一声阿姨，买东西要么不带称呼，直接跟她说要什么，胆子大一点的就跟着其他人直接喊她小丽。面对这些直呼其名的毛娃娃，她也觉得很正常，手脚麻利的干着自己该干的活儿。等早上最后一两节课的课间，已经基本没人再吃早点的时候，她那摊子人还是很多，很多人不是为了去买东西，就是纯粹去跟她吹牛聊天。而她也真把这群小学生当好朋友好闺蜜了，什么家长里短啊，生活琐碎啊，都能说这群小毛孩说，一点架子或者包袱都没有，而一群小毛孩也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她，开导她，给她出主意。直到现在我觉得这真的很amazing，她真的是一个情商很高，共情能力贼强的中年妇女，到现在我都还没能碰到像她这种能跟一群小屁孩直接打成一片的人。虽然有时她也很泼辣，要是谁不小心惹到她了她也能拉下脸来直接骂人，但很被骂的人也只是涎皮笑脸，对她的发威根本不当回事儿。而且她还有一项很厉害的本事就是她能记住很多人的名字，包括我的和我二哥的。我跟我二哥属于没有零花钱，除了一些必要的文具在她那买，买完就走，很少有钱光顾她家的早点的，但每次去买文具或者偶尔去买早点的时候她都能很自然也很准确的叫出我的名字，让我又惊奇又温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家的生意好，除了她能跟学生打成一片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家的早点确实好：用的油好，炸出来的东西特别的香，我每天早上去上学都要故意多走几步绕到她家那边去闻一闻这诱人的香气解解馋。而且她家早点的蘸料也很好，辣椒面货真价实，没有参其他东西在里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那很多家庭是做辣椒生意，很多人就是在辣椒面里混一些玉米面进去，然后再买一种特制的红染一下，因为玉米面既便宜又占称，还能跟辣椒面很好的混合，难分真假；因为早点生意好，自然其他的文具啥的也就带着一起好卖了，基本上所有东西都会在她的摊位上买的。
另外那家就完全是两种景象了。摊主是个一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穿的倒是很整洁，斑白的头发倒也打理得干干净净，就是每天板着一副脸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不好说话得人。当然她家的生意不好倒不是因为这个，她家同样炸洋芋和饵块，但用料就真的是一言难尽，小丽家那边天天飘着香喷喷的油香味，那她家的油锅每天都是窜起一股夹杂着特别恶心的气味的黑烟，多闻两口甚至都会想吐。那会食品安全意识没现在这么高，不然可能真的会被举报的，真的不知道用的什么，长大后也闻过许多劣质地沟油，但都没有印象中她家的那么臭，而且锅里的油还泡沫翻天的，让人看着心里就特别膈应。很不幸的是她家刚好是在我上学路上的这一头，每一次走近校门首先闻到的就是她家油锅里飘出的那股恶臭。所以也才会故意绕一圈，偏过去小丽家那闻一下油香味缓和一下再进学校。所以她家生意特别差，跟小丽家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只有社恐的，不愿去人多地方的那小部分学生会选择她家外，剩下的就有被小丽拉进黑名单，明确不让去她家买东西的那部分学生会去光顾，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又会舔着个脸的转投到小丽家。我有一次因为实在等不及小丽家的早点，就硬着头皮去她家买了一串炸洋芋，刚吃一口就差点没给我吐出来：油不对，洋芋都没炸透，里面都还是冷的，而且还有股子馊味，辣椒蘸料也不对，分明是参了玉米面染了红的。看着手上那串炸洋芋真的是进退两难：扔了吧，好不容易才攒了点小钱买了这串炸洋芋，真的是舍不得；吃了吧，实在递不进嘴里，刚凑到鼻前就恶心得想吐。这真的是哭笑不得，拿在手上上下颤悠，不知如何是好。这也成了我小学7年（小学6年 学前班1年）唯一一次在她家买东西的经历了。
下午，两家都会拌一些自己腌制的酸菜卖，一天一个品种换着来，粉丝的，萝卜的，菜叶的，但还是小丽家的完胜。那会她们卖的酸菜没有什么容器，就是学生写完的作业本，一张撕成两半，酸菜就夹在那半页作业本上递给学生，然后学生再用脏兮兮的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拈着吃，因为怕溅到身上，一般刚开始采用鱼吃钓食的那种姿势，最后快拈完了再改成猪拱食的姿势，把剩下的汁汁水水全吸进嘴里，一点都不浪费，吃完纸片就随手一扔。那会吃炸串扔的竹签和吃酸菜扔的脏纸就是校园最大的垃圾，满地都是。现在回想起来都会满脸微笑的摇摇头，但那会馋啊，只要花钱买来的，什么不好吃，哪还管卫不卫生。我记得那会有个电影，好像叫阿里巴巴吧，里面有张想去哪就去哪的飞毯，那会儿我成天幻想着要是我也有那么一张飞毯就好了，放学了我也不用走路了，我盘膝坐在飞毯上，面前就摆着小丽家的炸洋芋，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回家都不用吃饭了！！
记得一次学校要跟另外一所学校联合开运动会，因为隔着有点远，学校要求上跟家长要点钱，中午就不用回家吃饭了。我跟我二哥回家告诉我爹后，我爹叫我们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吧自己起来煮米线吃。那会的米线可是好东西呀，米线是用自家的米去街上花钱请人家用机器碾出来的，然后盘成圈晾干，要吃的时候先用水泡上十分钟再下锅。在那会儿这东西可是全家人最爱吃的了，虽然家就挨在镇上，要做很容易，但家里确实极少舍得把米做成米线的，因为米线不扛饿，只能当晌加餐，就有点像正餐的零食，可有可无。而那会家里人多，有五口人，但要么是像我爹这种壮劳动力，要么是像我和我二哥种半大小子，个个都饭量了得，每次煮饭都是要一大锑甑子，加上那会水稻的品种不好，家里的田虽广，但收成却不是很好，每年都基本够吃略有盈余，要是年成老实不好，都接不上第二年的新米的，所以米还是不敢轻易乱动的。记得有一年因为栽了一块糯谷，结果那年粳米就不够了，结果就用糯米续顿，那一年的糯米把全家人都吃怕了，后面好几年都不敢再栽糯谷，而我到现在都不喜欢吃糯食。话扯远了，回到刚才：吃完米线后我爹给了我和我二哥两人总共一块钱，说早上吃过米线了，中午一人再吃5毛的零食肯定就能挨到晚上回来吃饭了。每人5毛，也就是每人两串半洋芋，怎么可能熬得住，那会我的饭量在家最起码也在三碗以上，折算一下应该是6两以上，我二哥长我三岁，饭量更大！那天中午两人吃完那一块钱的东西后，我跟我二哥饿的前胸贴后背，下午怎么熬过去的都不知道，运动会结束后感觉走路脚踩了棉花，轻飘飘软绵绵的。
平时上学我们就是空着肚子去空着肚子回的，别人吃早点，我们看着别人吃早点。当然这种情况也不只有我们，当时每天都能吃上早点的基本没有，一周能吃上三回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基本上都是偶尔有钱偶尔吃。我大孃二孃每年会回来几次看我奶奶，要是我刚好碰上了，她们就会偷偷的塞给我那么一块两块。虽然自己很想要那钱，从她们掏出钱的那一刻我的两只眼睛就像灯笼一样早已直勾勾的定在上面了，但强烈的自尊还是觉得不能要，接下来的场面就是一个硬要给，一个不想要。给是真的想给，不要也是真心不想要，但最后在我的极度羞赧中那钱还是会在我的兜里。而我就是用这种机会可以吃上几天的早点了。
在小学时期，印象中我爹唯一主动给我零花钱是有一次我不知道吃错什么东西了，晚上肚子痛得厉害，晚饭都没吃就睡下了。我爹也没带我去看医生，就坐在家的堂屋里守着我。大概10点多，我难受得直接就吐在床边了，我爹赶紧进来看了我，这让我感动不已。之所以会感动，是我爹对我们这种小痛小病基本都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而我们也都已经习惯了。记得有一次拉肚子，拉得人真是都块虚脱了，而且前一天就拉了，他也知道的，但也没管，我也没敢奢望他会管，所以也是自己扛。结果第二天更是加重了，坚持去上课，拉起来根本来不及去厕所，反正我也记不得有多少次直接就拉裤子里了，还好那次裤子穿得还算厚，而且肚子里在前一天里也拉得早就没一点干货了，最后拉的那些东西都是本来应该走尿道的偏偏它走了□□而已。刚好那几天我奶奶那边的一个姑奶奶来做客看着我脸色发青，饭吃不下去路也走不稳，才连忙和我奶奶带着我去医院打针。从小到大，除了打预防针外，因为生病打针的我估计不超过5次，那次左右屁股各一针，左右膝盖各一针，一口气就打了四针才稳住了。而我爹却很心大去干活了。所以那晚他能守着我我真是很感动，这种感动甚至持续了好几年。第二天一大早他起来给我热了个饭，又用莴苣叶给我煮了个菜，只可惜莴苣叶是苦的，我吃不下，饭也就吃了那么两口，最后还是他吃了。那会村里有块菜地，刚好那天早上他去菜地挖地，会跟我去上学同路一段，吃完后他先走了，我跟着走在他后面，两人相继大概隔着100米，当他快走到村口得的时候，又折了回来走到我面前，从兜里掏出了六毛钱递给我：
你去买个面包吃吧，不要吃炸洋芋哦。
我突的楞了一下，接着欢快的接下了钱。这真的是意外之喜呀，到了学校哪管什么肚子不肚子的，一节课一串炸洋芋，一共吃了三串。而且神奇的是，三串炸洋芋下肚，肚子竟然也不疼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