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识了蕊人悬山后,众人都觉得,这世间很难有什么场面能让他们又恶心又震撼的了。
但现在,他们见识到了这屠宰场下面铺开的乱葬台。
众人缓缓向这一地骨殖走过去,但没几步,又都停了下来。
因为这踩着人骨走路的喀拉声,真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而眼前所见之物也让他们愈发心惊,这里虽有不少成人的骸骨,但还是远远不及婴儿骨殖的数量。
而且这些骨殖有新有旧,新的上面还蒙着发干的皮肉,旧的也不过微微变色。
考虑谷底常年雪封、又不见光,这骨头虽看着还新,但也得有个十年之久。
“这到底……是杀了多少?”
一行人中有人颤声发问,可在场无一人能答。
哀大无声,似是想不到这世间竟会有这般血孽,目色里是全然的无措、悲伤和深深的愤怒。
柒白也是心下骇然。
人骨这东西她早就见得习惯,但这么成堆成堆的婴孩骨殖,饶是她也从未见过。
这番景象和刚刚那些孽花蕊人比起来没有半分妖异,却因真实粗糙而更加刺人。
一把把碎骨,似乎在和之前那些莫名的人命一一对账。
“难道这孽花……是用这些婴儿养成的吗?”许久,有人开口。
“为什么偏偏要用婴儿……”
有人应:“应是拿他们炼成纯无垢了。”
“纯无垢?”
“婴儿三魂纯粹干净,不染魄浊,仅是一条便抵数十人魂,稍加洗练,就是极好的魂材,因此称为纯无垢。”
又有人问:“那幅残血画阵,不会也是用了这些……纯无垢?”
“可凭空里丢了这么多孩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过?”
“孩子的母亲呢?就算所有人都不管,她们也不会不找的。”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寂,柒白也觉得心口被什么倏地一撞,鼻腔里忽然漫起一股熟烂的果臭味,潮热、缠人、腥甜。
的确,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乎一个孩子的消失,孩子的母亲也不会不在乎,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她就一定会找下去。
除非是,连她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柒大人,我曾在旧卷中见过石榴堂的记载,会不会……”
许久,就听有一女修沉沉开口,求证似的看向柒白。
柒白不忍地垂了下眼。是了,就是那果熟则裂,剖母取子的石榴堂。
见众人都闻言跟着看了过来,她缓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不错,当年为补人手之缺,僇民曾建一育婴之所名为石榴堂,囚禁了数千女子为他们生育璃人,以充军用……或许,又有人如当年一般,囚人生子。”
柒白说这话时语调轻得就像雪落枝头,却将这山谷砸成一片空寂,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周身唯剩透骨的冷。
生育本就是脚踏阴阳,更何况这些女子还是被迫受孕……
只因有人想要婴孩充作魂材,她们就要反复遭遇万般苦楚,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变成了一颗被人任意采摘剥子的……石榴。
“怪不得,刚刚我会听到那么多哭声。”许久萧尘才缓缓道,声音重如浸水。
“哭声?”众人未见过他念海景象,只追问。
“刚刚在魂界里,我听到了无数女子和婴儿的哭声,还看到了很多破碎的骨肉和大片血水。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残存在孽花中的怨念。”
“我听说人在出生三年内,三魂仍和母体有所感应。既然萧校尉能看见他们的怨念,那柒大人,刚刚您用的那只冰鸟可不可以收集这些魂念,去找这些孩子的母亲?”同行中有人急问。
柒白却缓缓摇摇头:“冰魄能飞到这里,是因为有残魂引路。可这些孩子的魂,就算之前没有用尽,也早就喂给孽花了。萧校尉看到的,我也见了,只是被孽花吞食后他们残留的魂相。”
众人闻言皆又一默,有几人不甘心就这么断了线索,在骨堆里接连翻找了十余个头骨,但最终都是垂手站在原地。
那些黄白蒙皮的头骨,就如一粒粒被嗦净了的果核,根本找不出半点遗留的魂。
肉身饲花,魂做耗材,明明来过一次世间,但起点便是终点,连轮回的可能都不存在。
完全不算存在过的生命,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的消失。
怒海沸腾如煮,到了极致反倒无声,这人骨筵席太过刺目,众人敛回目光,不忍再看这笔长达十余年的血泪债。
想着刚刚在萧尘念海中的所见,柒白此时更觉得心口疼如冰锥,她声音里不由带着些不甘道:“刚刚那个纵千里,真是可惜了……”
“他们是用纵千里来这养花?”听了这话萧尘立刻问道。
“不错,刚刚我和萧门主在孽花深处发现了纵千里的阵台,那阵台魂材齐备,完全可以随时开阵。只可惜,我们没察觉里面藏着的叠阵,被它毁了阵台。”
一旁萧刻闻言也是眉头深皱:“可那个阵台就是再让我看上一次,我也无法看出任何不妥,完全想不出那叠阵到底布在了哪里。”
纵千里在阵法里虽比不得月魄昊穹那样的大阵,但是也是极难设置的变阵,尤其是要穿破空间移动人这么一个魂魄俱全的活物,那些繁复的咒纹宫位哪怕错上一分,都是轻则身首异处,重则魂飞魄散的下场。
当年李屿带着五位大阵师研究了那么久,也只是做了一些简化,省去几分魂材。
这份移布阵形的能耐,简直可以说是傲视无双了。
眼下阵台已毁,再想什么也都是无用,柒白拢住心绪对萧刻道:“事已至此,萧门主,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如何,毕竟今日还是要把堕冰鬼域巡视完。”
的确,众人先让孽花摄了魂,刚刚又让这场面震了一震,此时确实急需重新修整一下魂台。萧刻当即用金线驱开杂乱的魂气,清出片空地,让众人过去敛神铸魂。
然后他走到萧尘身边,抬手按住他额头,将一线带着金光的魂力对着他的魂台缓缓渡了过去。
这种金色魂气是魂力至纯的外现,昨日在岚隐里柒白见萧刻用金墙拦魄儡时就看出他的修为绝非一般,却未想到他竟可以直接给人安魂。
这等能耐就是放在当年的一众大思者中也算拔尖了,不过,一般来说只要父母一方有魂修的卓人天赋,那子女就算不能在玄修上有所建树,也会较一般人更易入玄修一道。
可萧尘为何非要把以血代魂和拘魂入魄这些末法绝路都走上一遍?他的魂台又为什么会有损毁?
柒白看着萧尘耳边那因惨白脸色而愈发鲜明的引魂幡,思绪散漫地想着。
过了许久就见萧刻收手撤了魂力,而萧尘则继续阖着眼调整。
长长的睫羽在他眼下落下两道阴翳的影,整张脸看上去更像是用淡色灰玉雕刻的一般。
刚才入界的一刹,就连柒白都忍不住生出要退开的念头,他强撑了那么久,不用想也知道得有多难受。
她不由握了握手中发冷的刀柄,那种在界中强拘魂物的痛楚,怕是没人能比她更明白的了。
正这么想着就见萧尘眼帘一颤,慢慢睁开了眼。
或许是因为刚刚定下神,他目色里带着些和往日冷铁般的目光相左的脆弱,衬着那略略发灰的眸子,显出些阴雨未落前的湿气。
但也就只那么一瞬,就像是不肯叫人看去一般,隐没不见了。
还行,还有力气绷得跟块石头似的。
柒白微微松了握刀的手,正要将目光拢回来,就见萧刻转过身对她行了一礼,郑重道:“柒大人,多谢你刚刚为我儿护魂。”
“萧门主客气了,我也是恰好留下了冰魄。”
听柒白这么一说,萧尘方才发觉那只被他放在肩上的冰魄不知何时就不见了。
原来刚刚额前停留的那点欲散不散的冷意,是柒白帮他护下魂台后留下的淡痕。
萧尘抬眼向柒白看去,就见她微一点头,客气却也疏冷地承了萧刻的谢,然后便转过身看向那片枯骨坟场。
他不由微微皱眉,这人……别人的谢意在她那里是什么能烫伤人的东西么?
正想着,就见柒白反手将断水寒插入冻土,大片霜色从锋刃之下缓缓弥漫开来,如铺开一个巨大的冰色棺盖,将一切都封在冰层之下。
没有了孽花,等雾气漫回后,难免会有些东西来这里翻动。现用冰层封住,至少能让他们免去最后的啃啮之苦。
待柒白将整片骨场冰封后,一行人也休整得差不多了,他们继续沿着冰渊一直巡视到尽头,但并未再发现任何。
“先将这些报给楼主吧,雾气好像也要过来了。”
随着萧刻这一句,众人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就开始变暗了一些,是之前被柒白驱走的怨气又渐渐聚拢了过来。
一行人先后向崖上飞去,沿着雪色崖壁掠过的时候,几个污点在柒白视线里划过,她看过去,就见是秃鹫落下的羽毛。
她驱散了浓雾,不想却招惹了这么群东西过来。记忆中带有秃鹫的景象都让人心头滞重,柒白眼中不由带上一抹郁色。
当人看到落羽时,鸟就已经飞远了。
柒白感觉有些东西在她眼前稍纵即逝,却又抓不住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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