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焦虑和一种被无限拉长的潮湿感。安妮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又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加速前进。
高三的下学期，她大半时间是对着电脑屏幕度过的，钉钉的提示音取代了教室的铃声，模拟考的试卷通过打印机吐出来，带着新鲜的墨粉味。
她身处江浙沪包邮区某个富裕的县级市，父母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外贸公司，家境优渥，是典型的沿海中产。她的世界曾经秩序井然：重点高中、年级前十、老师的期许、父母的规划——上海交通大学，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
那是她从小听到大的名字，是父母眼中“体面”、“有保障”的未来，也是她通过无数次挑灯夜战，用优异的理科成绩为自己铺就的金光大道。
六月初，高考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没有想象中的狂欢，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对未知的茫然。安妮走出考场，江南特有的梅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
她撑着伞，站在攒动的人潮边缘，看着那些或哭或笑、或拥抱或沉默的同窗，心里空落落的。交大的招生简章被她翻得卷了边，安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像一座等待她攀登的山峰，又像一个即将实现的承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哲发来的微信：“考完了？感觉怎么样？我在老地方等你。”后面附了一个笑脸表情。
林哲。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安妮的心底漾开层层涟漪，冲淡了高考结束的复杂情绪，甚至盖过了对交大的憧憬。他是隔壁班的体育特长生，高大、阳光，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一种与安妮循规蹈矩生活截然不同的野性和不羁。
他们的相识始于一次偶然的图书馆占座，安妮的物理笔记“拯救”了焦头烂额的林哲。之后，是篮球场边递水的羞涩，是晚自习后操场上偷偷牵手的悸动，是疫情期间隔着屏幕互相打气的温暖。
林哲的成绩不算顶尖，他的目标是本省的一所重点理工科大学——南京理工大学，也是他作为体育特长生最有把握考上的学校。
他曾无数次在视频通话里，用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对安妮说：
“安妮，你那么厉害，考哪里都行。但你要是能来南京就好了，我们就不用异地了。南京多好，离你家也近。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辈子。
十八岁的安妮，被这个沉甸甸又带着无限甜蜜诱惑的词语击中了。在那个被疫情阴云笼罩、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夏天，“一辈子”的承诺如同迷雾中的灯塔，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向往。
她开始动摇，开始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打开南京理工大学的官网，浏览着同样优秀的电气工程专业介绍。
交大的光环依旧耀眼，但林哲描绘的、在同一个城市共同生活的未来图景，充满了烟火气和浪漫的粉色泡泡。
她想，爱情和前途，或许可以兼得？南京理工也是很好的“211”啊，凭她的分数，十拿九稳。只要和他在一起，在哪里读书，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成绩公布那天，安妮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电脑屏幕上，查询页面的数字清晰得刺眼：总分458。
一个足够敲开**电气工程大门，也足以让她在南京理工大学任何专业横着走的分数。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巨大的矛盾和忐忑淹没。
她盯着那个分数，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上滑动，交大和南理工的校徽在浏览器标签栏上交替闪烁。
门被轻轻敲响，母亲的声音带着喜悦和小心翼翼：“囡囡，查到了吗？多少分？肯定很棒吧！交大稳了！”
安妮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嗯，458。”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女儿最棒！”母亲激动地拥抱她，
“快，给你爸打电话！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交大那边，是不是该提前联系下导师了？”
母亲已经开始规划未来，语气里满是笃定和骄傲。
安妮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看着母亲兴奋的脸，那句“我想去南京理工”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却怎么也说不出。
她知道这会是一场轩然大波。父母对她和林哲的恋情一直持保留态度，觉得那个男孩“不够稳重”，“配不上”他们精心培养的女儿。如果他们知道她为了林哲放弃交大，去南理工……
手机再次震动，是林哲。他的信息带着狂喜：“安妮！我过线了！南理工稳了！！！你呢？我们马上就能在一个城市了！等我，我马上来找你！庆祝去！”后面跟着一连串的爱心和烟花表情。
林哲的喜悦像一股热流，瞬间冲垮了安妮心中摇摇欲坠的堤坝。她看着那条信息，想象着他兴奋跑来的样子，想象着未来四年在南京朝夕相处的日子，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涌了上来。
爱情不就是要付出和牺牲吗？为了“一辈子”，放弃一个更高的平台，值得。南京理工也不差，她依然可以努力学习，实现自己的价值。
“妈，”安妮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异常清晰，“我……我想报南京理工大学。”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南京理工？为什么？你的分数明明可以去交大！那是国内顶尖！电气工程更是他们的王牌！”
“我知道交大好，”安妮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但是……林哲考上了南理工。我不想异地恋，太辛苦了。南京理工也是很好的211，电气专业排名也很靠前。我查过了，他们的师资和平台……”
“胡闹！”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震惊和愤怒，“安妮！你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林哲？为了谈恋爱？你就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知道**的平台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顶级的资源、顶尖的校友网络、国际化的视野！意味着你未来起点比别人高出一大截！南京理工再好，能比得上交大吗？你这是自毁长城！”
“妈！我没有开玩笑！”安妮抬起头，眼圈发红，但语气倔强，“我不是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我是认真的！林哲对我很好，我们也规划了未来。异地恋四年变数太大了，我不想失去他。在南京理工，我一样可以好好学习，一样可以成才！我不觉得这比交大差多少！”
“规划未来？他拿什么规划？靠打篮球吗？”母亲的话语尖锐得像刀子，“安妮，你从小懂事，成绩好，我和你爸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指望着你有个好前程！你现在告诉我，你要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年的男孩子，放弃最好的机会？你太让我失望了！”
“妈！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未来！”安妮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知道你们为我好，但我也有权利选择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和他在一起，这有什么错？”
“选择？你想要的生活？”母亲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你现在觉得爱情大过天，等将来现实摆在面前，你就知道后悔了！那个林哲，他给你灌了什么**汤？他承担得起你为他放弃交大的后果吗？”
“他不需要承担！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安妮几乎是喊出来的，“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就算在南京理工，我也能闯出一片天！”
母女俩的激烈争吵引来了父亲。了解了原委后，一向沉稳的父亲也皱紧了眉头，语气沉重：“安妮，你妈妈说得对。交大和南理工，差距是客观存在的。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感情很重要，但人生的关键选择，不能只凭一时冲动。你要为长远考虑。”
“爸，妈，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安妮擦掉眼泪，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向你们保证，去了南理工，我只会更努力，绝不会荒废学业。我会用实力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我和林哲，也会好好的。请你们……尊重我的决定。”
看着女儿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父母最终败下阵来。他们太了解安妮的倔强，一旦她真正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母亲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只是无声地抹着眼泪。父亲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安妮的肩膀，眼神复杂：“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别后悔就行。”
填报志愿系统的截止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安妮坐在电脑前，鼠标悬停在“上海交通大学”的选项上，久久未动。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交大的校徽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她闭上眼，林哲阳光灿烂的笑容、信誓旦旦的“一辈子”承诺在脑海中翻腾。
最终，对爱情和共同未来的渴望压倒了理智和对更高平台的向往。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地移动鼠标，略过了“上海交通大学”，在“第一志愿”那一栏，郑重地输入了“南京理工大学”的院校代码和专业代码——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
点击提交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有些窒息般的疼痛，但随即又被一种“为爱牺牲”的悲壮感和对未来的甜蜜期待所覆盖。
她想，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吧，为了重要的东西，总要放弃些什么。她相信林哲，也相信他们的爱情能经得起考验。
七月底，印着“南京理工大学”字样的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紫红的封面，烫金的字体，本该是喜悦的象征，安妮却感觉那紫色有些刺眼。父母的态度依旧冷淡，家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林哲，兴奋得像拥有了全世界，拿着他的录取通知书，和安妮的一起，拍了无数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未来四年，请多指教！最好的时光，和最爱的人在一起！@安妮”
他带着安妮和一群朋友大肆庆祝。KTV包厢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林哲搂着她的肩膀，意气风发地向朋友们宣布：“看，我女朋友！学霸！为了我放弃了上交大！牛不牛？”
朋友们起哄、鼓掌，说着“真爱无敌”、“哲哥好福气”。安妮被簇拥在中心，听着林哲一遍遍复述她为他“牺牲”的故事，心里最初的甜蜜感慢慢沉淀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隐约的不安悄然滋生。
当“放弃上交大”成为林哲口中炫耀的资本，而不是彼此珍视、共同努力的起点时，这份“牺牲”似乎开始变了味。
九月，南京的暑热还未完全消退。安妮拖着行李箱，带着父母的沉默和复杂的嘱托，也带着对大学生活和新城市的憧憬，以及对林哲沉甸甸的期待，踏入了南京理工大学的校门。
校园很大，绿树成荫，带着理工科院校特有的严谨务实气息。林哲以“本地通”和男友的身份，热情地帮她办理各种手续，安置宿舍，介绍校园，无微不至。
最初的时光是甜蜜而忙碌的。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在食堂吃饭，一起在图书馆自习，周末探索南京城。
安妮努力适应着新环境，学业对她来说并不吃力，她很快在专业里崭露头角。林哲也如鱼得水，凭借着出色的体育特长和开朗的性格，在院系里很受欢迎。
安妮看着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听着他讲述社团里的趣事，觉得自己的选择似乎是对的，那份不安也被暂时压了下去。
她想，只要两人心在一起，朝着共同的目标努力，在南京理工，她也能绽放光芒，实现自己的价值。她甚至开始规划，本科毕业后一起考南京本地的研究生，或者去上海发展，把曾经错过的交大平台，用更高的学历弥补回来。
然而，大学这个更广阔、更自由也更复杂的小社会，如同一个巨大的染色缸，悄然改变着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像林哲这样，突然摆脱了高考重压和父母严格管束的年轻人。
安妮渐渐发现，林哲的大学生活重心，似乎和她预想的并不一样。
他的训练和比赛依然重要，但占据他更多时间和热情的，是各种社团活动、朋友聚会、网络游戏。他开始抱怨安妮总拉着他去图书馆，觉得“大学了还这么拼干嘛，及格万岁”。他更热衷于和一群新认识的朋友，其中不乏对他表示好感的女生，他们一起聚餐、K歌、打游戏到深夜。
安妮精心整理的课堂笔记和重点，他常常随手丢在一边，直到考前才临时抱佛脚。两人相处的时间被不断压缩，交流的内容也从最初的学业、理想，慢慢变成了安妮的督促和林哲的敷衍。
第一次期末考试，安妮毫无悬念地名列专业前茅，拿到了奖学金。而林哲，靠着体育特长生的加分和考前突击，勉强低空飘过，还有两门挂了科需要补考。
安妮拿着奖学金证书想和他分享喜悦，顺便鼓励他下学期努力，却看到他正和几个朋友在网吧激战正酣，对她的到来只是敷衍地挥挥手：
“安妮你先回去，我这局马上赢！”
安妮默默退出烟雾缭绕的网吧，南京冬夜的冷风灌进脖子里，刺骨的凉。那份曾经支撑她放弃交大的“一辈子”承诺，此刻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裂痕，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扩大。安妮的理性务实开始与林哲的散漫贪玩激烈碰撞。她督促他学习，他嫌她管得太多，像个老妈子。她希望他减少无效社交，多想想未来，他觉得她小题大做，不解风情。争吵变得频繁，甜蜜的时光越来越少。
安妮开始感到疲惫，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怀疑开始啃噬她的心：她放弃了梦寐以求的交大，换来的就是这个吗？她牺牲了更好的平台，是否真的值得？
林哲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并不在意安妮内心的挣扎。他依然沉浸在他热闹的大学生活里。转折点发生在第二年，一个乍暖还寒的周末。
安妮因为一个重要的实验项目，在实验室熬了个通宵，清晨才疲惫地回到宿舍补觉。中午被手机吵醒，是室友小雅，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愤怒：“安妮，你快看林哲的朋友圈！他……他发的什么玩意儿？！”
安妮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睡意全无。她颤抖着手点开微信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林哲在一个装修豪华的KTV包厢里，搂着一个妆容精致、笑容甜美的陌生女孩的肩膀。照片拍得光线暧昧，两人姿态亲昵。配文更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安妮的心脏：
【终于遇见对的人！感谢某人的‘牺牲’让我成长，但真正的缘分不需要委屈求全！新生活，新起点，有你真好！@小晴】
下面是一堆共同朋友的点赞和起哄的评论：
“哲哥牛逼！新嫂子真漂亮！”
“哇！终于官宣了！恭喜脱单！”
“早该这样了，跟学霸在一起多累啊！”
“小晴可是咱系花！哲哥有福！”
……
时间显示，这条朋友圈发布于一个小时前。
安妮握着手机，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实验的疲惫、熬夜的头痛，瞬间被一种灭顶的、荒谬的、尖锐的疼痛所取代。她死死盯着那张刺眼的照片和那行扎心的文字。
原来，她放弃**、顶着家庭压力、背负着自我怀疑的选择，在他眼里，最终竟成了他成长路上可以轻描淡写“感谢”一下的垫脚石？成了需要“委屈求全”的负担？
原来，她赌上理想和未来的“一辈子”，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仅仅一年半，就碎得连渣都不剩。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宿舍窗外，南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让人窒息。安妮坐在床边，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她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脸。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没有愤怒的质问，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片死寂的荒芜。她像个旁观者，冷静地、近乎残忍地审视着自己这一年半：放弃交大的决绝、初入南理工的憧憬、日渐增多的争吵、林哲的敷衍与疏离、以及此刻这条宣告一切终结的朋友圈……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可怕，组合在一起，却拼凑出一个巨大而讽刺的笑话。
她，安妮，曾经那个目标明确、理性务实的优等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一辈子”承诺，亲手折断了自己飞向更高处的翅膀，降落在自以为能开花结果的土壤。结果呢？土壤贫瘠，承诺成灰，只留下满心疮痍和一个被嘲弄的“牺牲者”标签。
委屈求全，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她为了这份感情妥协、退让、甚至放弃原则，换来的不是珍惜，而是轻蔑的“委屈求全”？原来在对方眼中，她的付出、她的选择，不过是沉重的、需要摆脱的负担？她的价值，竟如此轻易地被“系花”的光芒所取代？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而磅礴的愤怒，终于冲破了那层麻木的壳，在死寂的荒原上熊熊燃烧起来。这愤怒不是针对那个叫“小晴”的女孩，甚至不完全针对林哲的背叛。
这愤怒，是冲着那个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亲手葬送了自己理想、如今落得如此狼狈可笑的自己！是冲着那个轻易相信承诺、把未来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愚蠢决定！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林哲发来的私信，语气竟然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坦荡”：
【安妮，看到朋友圈了吧？我们谈谈。】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我们性格不合，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你太要强，总想管着我，让我感觉很累。】
【小晴她……更懂我，和她在一起我很轻松。】
【感谢你之前为我做的，特别是放弃上交大…】（这句被他撤回了，但安妮看到了）
【…总之，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祝你以后找到更适合你的人。】
撤回的那半句话，像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安妮心中的燎原大火。
原来他并非全然不知她的“牺牲”，他只是选择性遗忘，甚至在分手时，还想虚伪地利用它来粉饰自己的移情别恋，增加一点“愧疚”的砝码？何其可笑！何其卑劣！
安妮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删掉了对话框里所有质问、指责、甚至带着哭腔的句子。
那些都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可悲。最终，她只回复了两个字，带着一种淬炼过的冰冷和决绝：
【好。滚。】
发送。拉黑。删除所有联系方式。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没有眼泪，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愤怒的火焰和冰冷的废墟中，剧烈地、沉重地跳动着。
痛楚尖锐而清晰，但奇怪的是，伴随着这剧痛而来的，还有一种可怕的清醒，一种从漫长迷梦中被一盆冰水浇醒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南理工的宿舍楼静静矗立。她放弃**来到这里，得到的就是这样一记响亮的耳光和一个血淋淋的教训。梦想被自己亲手埋葬，爱情成了一个讽刺的笑话。她一无所有了吗？
不。安妮抬起头，望向书桌。那里还摆放着她入学以来的课本、笔记，还有一张她压在玻璃板下、几乎被遗忘的**的校园风景明信片。
火焰在冰冷的眼底深处跳动。痛到极致，反而生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力量。学业，成绩，专业排名……这些被她一度因为感情困扰而稍稍放松的东西，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成了她向这个荒谬世界、向背叛者、更是向那个愚蠢的自己，发起反击的唯一武器！
林哲？小晴？他们的“新生活”？呵。
安妮扶着墙，慢慢地、却无比坚定地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虚软，但脊梁挺得笔直。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厚厚的《电路原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苍白，憔悴，但那双曾经被爱情迷雾笼罩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冰冷、锐利、目标明确。
她的战场，从来就不该是那个男人的怀抱，更不该是自怨自艾的泥潭。
她的战场，在这里，在实验室的仪器旁，在图书馆的典籍里，在每一次测验的考卷上，在她从未真正放弃过的、对知识和力量的渴求之中！**错过了，但属于她安妮的路，还很长！电气工程的世界浩瀚无垠，她要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把被践踏的尊严、被嘲弄的理想、被浪费的时光，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挣回来！
南京的阴雨还在窗外缠绵。但安妮心中，一场暴风雨已经过去，留下了一片被怒火焚烧过、却也前所未有的澄澈和坚硬的废墟。
在这片废墟之上，一个新的、更强大、更清醒的安妮，正挣扎着，破土而出。她不会再为任何人放弃自己的高度。她的价值，她的未来，她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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