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那条朋友圈和那句轻飘飘的“好聚好散”,像一场猝不及防的瘟疫,在安妮的小圈子里迅速蔓延开来。同情、好奇、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无处不在。
室友小雅气得差点要去男生宿舍堵人,被安妮死死拉住。
她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一场闹剧来证明自己的失败。她只是变得更沉默,像一块投入深海的石头,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最坚硬的角落。
她注销了自己所有非必要的社交账号,彻底斩断了与林哲及其相关圈子的一切联系。那个曾经为爱痴狂、充满粉色幻想的“安妮”彻底死了。
学业成了她唯一的救赎,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她把所有的时间、精力、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痛楚,一股脑儿地倾注在那些冰冷的公式、复杂的电路图和精密的实验仪器上。
图书馆成了她的第二个宿舍,实验室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甚至凌晨。
她不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而是为了抓住那根唯一能将她从绝望深渊拉起的绳索,那是属于她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当一个人将所有的痛苦都转化为前进的燃料时,其爆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高等数学》、《大学物理》、《电路原理》、《模拟电子技术》、《数字电子技术》……一本本厚重的教材被她啃得滚瓜烂熟,笔记做得比印刷体还工整清晰。
每一次随堂测验,每一次期中期末考试,她都像上紧发条的精密仪器,稳定而强悍地输出着接近满分的答卷。
课堂上,她不再是那个偶尔会走神想着约会的女孩,而是眼神锐利、提问精准、让教授都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问题杀手”。
工程制图课上,她绘制的图纸精准度堪比计算机输出;电工实习,她焊接的电路板一次成功,性能最优;物理实验,她的数据误差最小,报告逻辑最严密。
她的名字,“安妮”,开始频繁出现在学院的光荣榜和奖学金名单的最顶端。
国家奖学金、校长特别奖学金……这些沉甸甸的荣誉证书被她安静地收进抽屉,没有炫耀,没有波澜。
对她而言,它们不再是光环,而是她用血泪和汗水浇筑的、通往未来的、实实在在的台阶。
她甚至开始主动联系学院里以严厉和挑剔著称,同时也是国内电力电子与电力传动领域的权威学者王教授,申请加入他那个以高难度和高淘汰率闻名的本科生科研小组。
王教授扶了扶眼镜,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沉静、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韧与疲惫的女孩。他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关于一个高分考生放弃上交选择南理工,又遭遇了情变。
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安妮,身上没有一丝怨妇的颓唐,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种对知识纯粹的、燃烧般的渴求。
“王教授,我知道您的项目组要求很高,竞争也很激烈。但我有信心,也有决心。这是我的成绩单,这是我独立完成的一个关于高效DC-DC变换器的小设计报告,请您过目。”安妮的声音平稳清晰,双手递上材料。
王教授翻看着近乎完美的成绩单,又仔细浏览了那份虽然稚嫩但思路清晰、推导严谨的报告。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安妮同学,我听说过你的事。放弃交大,后悔吗?”
安妮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反而更加坚定:“王教授,过去的选择无法改变。后悔无济于事。我能做的,就是在现有的道路上,走到我能达到的最高点。南理工给了我平台,我就要把它用到极致。至于上交……那是我错过的风景,但未必是唯一通往山顶的路。”她没有提及林哲半个字,仿佛那段历史从未存在过。
王教授沉默了片刻,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他看到了这个女孩骨子里的倔强和一种被现实狠狠打磨过后的清醒与务实。这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好。”王教授合上报告,“下周小组例会,早上八点,鼎新楼302,不要迟到。第一个任务是啃透这份英文文献,里面有我们需要的关键算法模型,下周讨论。”
他递过来一叠厚厚的、印满复杂公式和电路图的资料。
“是,教授!保证完成任务!”安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更是压力。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踏入王教授的门槛,意味着更残酷的竞争和更严苛的要求,但也意味着接触最前沿的知识和真正的科研实践。
走出办公室,南京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安妮抱紧了怀里的资料,那份厚重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路还很长,但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加入王教授的项目组,如同跳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组里的师兄师姐都是顶尖的学霸,竞争意识极强。
每周的文献研讨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每个人都要展示自己的理解和思考,接受王教授和其他成员狂风暴雨般的质疑和挑战。
安妮最初几周几乎夜不能寐,啃着那些晦涩难懂的英文论文和专业术语,反复推导模型,准备发言稿,生怕在组会上露怯。
她不再是那个只为考试高分的学生,而是被逼着去理解、质疑、甚至挑战权威。
王教授从不轻易表扬,一个微小的逻辑漏洞或计算错误,都会引来他毫不留情的批评。
“安妮,这个损耗模型考虑的太理想化了!实际开关器件的导通损耗和开关损耗受温度、驱动信号影响有多大?你的仿真参数设置合理吗?”
“这个算法收敛速度不够!在动态工况下,系统响应会滞后!想想怎么优化!”
“文献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只会复述,要有自己的思考!这个拓扑结构有没有改进的空间?”
每一次组会都像一场精神上的酷刑。安妮被批得面红耳赤,回到宿舍常常累得虚脱。但奇怪的是,每一次被“虐”之后,她对知识的理解和运用能力就跃升一个台阶。
那些曾让她头疼不已的难题,在反复的捶打和高压下,渐渐变得清晰可解。
她开始学会跳出课本的框架,用工程师的思维去审视问题,寻找最优解。她提交的报告和仿真结果,错误越来越少,提出的想法有时甚至能让王教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意外地收获了一份珍贵的战友情谊。
组里一个叫沈毅的研二师兄,同样以严谨和刻苦著称。
他话不多,但总是在安妮熬夜推导卡壳时,默默递过来一篇相关的参考文献;在她被王教授问得哑口无言时,会冷静地补充关键点帮她解围;在实验室调试电路遇到诡异故障时,他能一眼看出可能是某个不起眼的接地电容出了问题。
他们是竞争对手,更是互相砥砺前行的伙伴。在沈毅身上,安妮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纯粹地沉浸在科学探索的乐趣中,心无旁骛,目标坚定。
没有林哲那种浮夸的热情,只有如磐石般的沉稳和对专业的极致追求。这份并肩作战、互相促进的“革命情谊”,比当初那段盲目投入的恋情,让她感到更加安心和有力。
寒假来临。校园变得空旷冷清。安妮没有回家。
家,对她而言,成了一个复杂而充满压力的符号。自从她坚持填报南理工并与林哲恋爱,父母虽然最终妥协,但失望的阴影始终笼罩。
电话里,母亲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某某家的孩子保研去了清华”、“听说交大那个电气专业今年又拿了国家重大项目”。
每次通话,安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未说出口的遗憾和“如果当初……”的潜台词。
而分手的事情,她一直瞒着家里。她不想再给父母增添谈资,更不想看到他们“早知如此”的眼神。
她需要时间,需要实实在在的成绩,来证明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即使起点不同,也能走出精彩。
当室友们都拖着行李箱兴高采烈的回家过年时,安妮申请了寒假留校。偌大的宿舍楼几乎只剩下她一个人。
白天,她泡在图书馆或空荡荡的实验室,继续啃王教授布置的新任务,为一个即将参加的全国大学生电子设计竞赛做准备。
晚上,回到冰冷寂静的宿舍,孤独感才会像潮水般涌来。
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提醒着她这是万家团圆的春节。她也会想家,想父母做的饭菜,想家里温暖的灯光。
她拿出手机,点开家庭群,看着父母发的年夜饭照片,眼眶发热。她犹豫了很久,编辑了一条信息:“爸,妈,新年快乐。我在学校挺好的,竞赛准备很紧张,就不回去了。你们注意身体。”发送前,她删掉了“挺好的”三个字,最终只发了后半句祝福和告慰。
信息发出后,手机沉寂了很久。久到安妮以为父母已经休息了。就在她准备关机时,手机屏幕亮了。是父亲的回复,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知道了。专心比赛。注意安全。钱不够就说。”
没有追问,没有抱怨,没有提及林哲,也没有问为什么“挺好”的不回家。这简短朴素的几个字,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击穿了安妮用坚硬外壳包裹的心。
她握着手机,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这泪水里,有委屈,有思念,有对父母无声理解的感激,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必须成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对得起这份沉默却厚重的支持。
擦干眼泪,安妮打开了电脑,调出竞赛的设计方案。她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窗外,南京城零星的灯火在寒夜里闪烁,微弱却执着。她的路,注定孤独,但并非没有光亮。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大二下学期,安妮的名字已经牢牢刻在了学院传奇学生名单的前列。
全国大学生电子设计竞赛如期而至,她和沈毅以及另一位实力强劲的大三师兄组队,而选题也极具挑战性——基于宽禁带半导体(SiC)器件的高效率、高功率密度电动汽车车载充电机(OBC)设计。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电路搭建,涉及电力电子拓扑创新、高频磁性元件设计、热管理、电磁兼容(EMC)、复杂的数字控制算法(DSP编程)以及SiC器件驱动的核心难题。王教授亲自担任指导老师,要求近乎苛刻:效率必须达到96%以上,功率密度超过3kW/L,满载温升控制在极低水平,还要通过严酷的EMC测试。
备赛的四天三夜,如同地狱般的淬炼。三人几乎不眠不休,驻扎在竞赛专用的实验室里。电路板的布局布线优化了一遍又一遍;磁性元件的参数在仿真和实测中反复调整;控制算法的代码写了删,删了写;为了攻克一个SiC MOSFET驱动引起的诡异振荡问题,他们连续调试了十几个小时,示波器的波形看得眼睛发花。
安妮负责核心的拓扑设计、控制算法仿真与部分硬件调试。巨大的压力下,她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和韧性。
当队友因为一个关键参数迟迟达不到要求而焦躁时,是她一遍遍梳理数据,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PCB寄生参数影响,重新优化了布局;当深夜调试遇到瓶颈,大家都疲惫不堪时,是她默默冲好咖啡,再次投入到代码的海洋中。
她的手指在键盘和仪器旋钮上翻飞,眼神专注得像手术台上的医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那份曾经被爱情挫败的骄傲,此刻完全转化为对技术难题死磕到底的狠劲。
最终作品提交前的最后一小时,他们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调试和测试报告。
看着测试台上那台体积小巧却散发着高效稳定气息的OBC样机,满载运行下效率稳稳达到96.5%,功率密度3.2kW/L,温度曲线完美。示波器上纯净的波形,数字功率计上跳动的数字,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成功。
沈毅长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安妮的肩膀:“干得漂亮!安妮,你那个驱动振荡的解决方案绝了!”
另一位师兄也竖起大拇指:“关键时刻稳得住!厉害!”
王教授检查完所有数据和报告,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嗯,还不错。没给我丢脸。”
站在领奖台上,捧起全国一等奖的奖杯和证书时,台下掌声雷动,闪光灯有些刺眼。
安妮看着手中的奖杯,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种更深沉的笃定。
这个奖,是对她过去一年多近乎自虐般努力的肯定,是向父母、向自己、更是向那个曾嘲笑她“委屈求全”的人,发出的最有力的回击!
她用实力证明了,无论起点在哪里,金子总会发光。她的价值,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只在于她自身所拥有的知识和能力!
竞赛的余热未消,王教授把安妮叫到了办公室,递给她一份项目计划书。
“省里有个重点产学研项目,和企业合作的,‘星尘’计划的一部分,做特种电磁弹射轨道的高精度、高可靠性能量管理单元。技术难度很高,时间紧。你的基础和能力我都看到了,敢不敢接这个硬骨头?作为核心成员。”王教授的眼神带着审视和期待。
安妮接过计划书,快速浏览。项目涉及大功率脉冲电源、超高速能量切换、极端环境可靠性……每一个词都代表着挑战和前沿。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本科生的范畴。但她没有丝毫犹豫,血液里那属于工程师的挑战欲和对未知领域的渴望被瞬间点燃。她抬起头,迎上王教授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
“教授,我接!”
走出办公室,安妮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信息。点开,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是本地晚报教育版的电子截图。
上面赫然刊登着他们团队获得全国电子设计竞赛一等奖的消息,还配了一张小小的领奖照片。
安妮的名字被清晰地列在第一位。照片下面,是母亲用手机拍下的报纸版面,旁边还有一行她手写的、有些歪扭的小字:
“囡囡,好样的!爸妈为你骄傲!”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是滚烫的、释然的、充满力量的泪水。
那横亘在她与父母之间的坚冰,在这一刻,终于被这迟来的、朴素的认可悄然融化。她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她终于可以挺直脊梁,坦然面对过去的选择,昂首走向自己选择的未来。
她点开回复框,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只打出了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谢谢妈。”
傍晚,安妮独自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初春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新绿的嫩叶。夕阳的金辉洒在道路尽头那座巨大的体育馆外墙上。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那里曾经是她和林哲初遇的地方,承载过她最天真也最愚蠢的幻想。此刻再看,却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拿出手机,拍下了夕阳□□育馆的轮廓,然后打开了一个尘封许久的相册,里面只有一张图片,那是**闵行校区那标志性的庙门照片。
她看着那张照片,眼神平静无波,再无当初的遗憾和不甘。她轻轻地将刚刚拍的体育馆照片,放在了交大照片的旁边。
然后,她删掉了那张交大的照片。
过去的梦,无论是关于学府的,还是关于爱情的,都该彻底埋葬了。她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鼎新楼的方向,是“星尘”计划等待她去征服的技术高地。
她的星辰大海,不在别人的承诺里,不在虚妄的“如果当初”中,而在于她脚下这条用汗水、泪水和无数个不眠之夜铺就的、通向未知科技疆域的道路上。这条路或许孤独,或许崎岖,但每一步,都踏踏实实,闪耀着属于她安妮自己的光芒。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沈毅发来的消息:“‘星尘’项目的初步技术方案讨论,明早八点,老地方?”
安妮嘴角微微上扬,手指飞快地回复:
“收到。准时到。”
她收起手机,将那份失恋的痛楚、放弃交大的遗憾、以及所有外界的喧嚣,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晚风吹起她利落的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映着夕阳余晖、却比星辰更亮的眼睛。
那里面,只剩下对知识纯粹的渴望和对未来无限可能的坚定。她大步向前走去,身影融入初春渐浓的暮色,也融入了属于她的、充满挑战也充满荣光的工程师之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