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原本高大挺拔的君迁树,此刻蒙上暗面,伸展着扭曲的枝干,好似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无声地窥视;天色黯淡,却又透着丝丝幽光,沉淀在诡秘的,浓稠的雾中。
四周,异样的静谧。
突然——
“吼!——”
密林深处,栗深林兮惊层巅,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撕裂寂静的山林,回荡在缠绕的雾中,叶片被冲击得唰唰作响。
簌簌簌簌——
看不见白猿的身影,雾中,只能看见两点人,隐隐绰绰。
宗青耕一手拽着代当康,脚下生风,哪吒似的穿梭在密林间。他顾不上躲避挡住视线的枝叶,脸上横竖相交的划伤很快渗出血珠。
代当康止不住大口喘气,步伐踉跄,时不时还会踩到一起,完全是被宗青耕拖着走。突然脱力,脚下一软,双膝跪地。撩起休闲裤一看,膝盖一片殷红。
“嗬……嗬……看不……看不见……怪物了……”
他顾不上伤口,直接倒在地上,无声深呼吸,生怕自己的动静引来怪物。
宗青耕目光锐利,把代当康护在背后,警觉地扫视四周。
奇怪的是,他们一旦停下来,四周又恢复那令人胆寒的寂静。只有白雾越来越浓,雾中有时闪起水玉的光,似猎物冒着精光的眼睛,转瞬又消失在浓雾中。
潮湿阴冷的水汽织成透明的网,笼罩着他们。沉重感逐渐蔓上宗青耕的双腿,身形却歪都没歪。
他总感觉自己正在被注视。
他俯下身,嘴唇凑到代当康耳边,声音压到最低。
“我感觉,盯着我们的白猿,好像不止一个。”
骤然刮起风,树影摇动,漆黑的影子形如鬼魅,围着他们转圈,下一秒就能扼住咽喉。
就在这片声音中,宗青耕捕捉到不一样的声音。
啪!……啪!……
这是……树枝受力折断的声音!
“来了!”
果然!
层层叠叠的树叶里,突然窜出好几只白猿!
这些白猿比他俩人还高,褐面白毛,长臂灵巧地一荡,口中发出兴奋的呼呼声。
宗青耕直接把人背起来,代当康也没废话,伏在他的背上,随时留意周围的情况。
周围的树逐渐稀疏。
天色越来越暗,没有手电筒的他们越来越看不清周围。代当康望向后面,不是错觉,追逐的白猿更多了!
“你听我说不要回答,”代当康对着宗青耕的耳朵,语调从来没这么快过,“现在追兵明显变多了,不下十只!”
“一昧跑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你也要力竭了。我们要找个能躲起来的地方……”
代当康环顾四周,突然猛地向左,一只白猿正荡向下一棵树,歪着头,笑得瘆人,朝他亮出白森森的尖牙。
追上了!
对视的那一刻,代当康读懂了白猿的口型:
你、跑、不、掉。
代当康骤地瞳孔紧缩!
“不好,这些白猿妖听得懂我们的话!”代当康连忙说,“宗青耕你放我下来自己先跑!我就是个累赘!别一起死!”
那只白猿飞身向他们扑来,宗青耕一跃避开,白猿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急得叫起来:
“抓住他们!”
宗青耕跳避开脚下的石块,气喘吁吁,大喝一声:“放屁!谁想和你一起死又不是殉情!——我负重跑不是白练的!”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俩就都不能死!”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它们几乎全都在地上奔跑。这些比人高的妖怪跑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好几次差点追上宗青耕,都被他闪避开。
人猿之间的距离渐渐缩小。
但是……
周围的猿群越来越多,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奇怪的是,它们却没有立刻来抓他们——它们完全有这个能力,而是就保持着现在的距离。
代当康回头,它们的目光里,包含戏谑。
他猛地张望四周。
视野摇晃,能见度也差,但一瞬间,代当康捕捉到了。
这些君迁树上,没有果实!
“我们中计了!”
代当康甩开一只猿爪:“这里树林稀疏,树上几乎没有果实,我们来到它们栖息的地盘了!”
他刚说完,视野突然一亮。
是灯光。
两排红灯笼挂在树梢,黑夜衬托下,昏暗的红光映在脸上,茅屋稀稀拉拉,灯光下的茅草是诡异的橙色。猎物的眼睛,绿色的精光,随处可见,嵌在红光里。
完了。
两人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脱身的方法,但终归是寡不敌众,加上人生地不熟,很快,两人就被白猿群包围起来。
宗青耕紧握剪刀,和代当康背靠背,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白猿群也有些忌惮他们——宗青耕在如此筋疲力竭的情况下,带着那把剪刀,居然还没倒下。
双方维持着僵局。
代当康四扫。
原先没在宗青耕这里没讨好的的白猿妖们目光发狠,斗志丝毫不减,但是迟迟不上前,甚至还……好像……
他的目光缓缓地定在一只白猿身上,上下逡巡。
这些白猿似乎都以这位为中心,站在他的身后。而这一只离他们最近,脸上的抓痕触目惊心,正是宗青耕最早遇到的那只,估计是首领。
再仔细看,这些白猿虽然看似高大,但都瘦得出奇,长臂上,关节明显凸起,外面包着薄薄的一层皮。
很饿的状态。
代当康右手向背包探去。
“你想作甚!”
这点动作还是被白猿首领捕捉到了,它双臂伸地,一撑,下一秒已经飞到两人面前!
宗青耕小臂挡前,红光衬得刀尖上的血更加暗沉。
没等他有所反应,只见——
代当康撕开,扬手,手里的东西直飞白猿首领口中!
它面容扭曲,大惊失色:“这是甚么!”
猿群立刻沸腾!
宗青耕准备迎战!
可下一秒……
那东西入口即化,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首领无意识咀嚼几口,反应过来时已经把它咽下肚。
好好吃!
“停!”它连忙止住猿群,眼睛闪着精光,盯着代当康,“此等美味乃何物!”
“想知?”代当康计划得逞,扬起嘴角,“饶我们一命!”
首领目光森然,悠悠盯上代当康,咧出血盆大口,缓缓地说:“好。”
宗青耕做梦都不会想到,最后化解僵局的,居然是一个鸡蛋糕——他原本都做好和代当康浴血冲出重围的觉悟了,但这个转变,有当头一棒之感,浑浑噩噩。
直到梦游般地被安排在客座上,面前摆着清茶,他才反应过来。
他们真的没死。
“你是怎么想到把鸡蛋糕丢到它嘴里的?”劫后余生,他回想起刚刚代当康的骚操作,满是惊讶和激动,“太厉害了!”
“他们很瘦,瘦得不正常,而且他们很明显把我们当成猎物了,于是赌一把,告诉他们我们有比自己更好吃的东西,”代当康说完,压低声音,“我知道我很厉害,谢谢发糕同志的夸奖。”
宗青耕听到这欠揍的熟悉腔调,撤回刚刚的话,懒得怼回去。
憋了一会儿,他还是把疑问提出来:“那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说?”
“还没想好。”
“没想好?”
“莫慌,”代当康瞥了门一眼,“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虽然他们现在坐在客座,看似被当成客人,但直觉告诉宗青耕,他们的处境还是很危险。
谈话间,“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这些白猿已经化为人形,和他们二人相差无几。为首小麦色皮肤上抓痕依然狰狞,肩膀宽阔,身着素色麻布衣,正是首领。
他步伐潇洒,两人起身,面向首领,拱手作揖,落座。
“尔等外乡人,何故来此?”
代当康站起来:“我二人误入山间,失了路径,无意闯入,实是冒犯。”
“无妨,请坐,”首领抬手示意,“既然二位乃误入此地,不知原本来自何方?”
不能把穿越这件事说出来。
“我二人本自太行山来。”
欸嘿,这还真不完全算假话,宗青耕的故乡就在太行山。
“太行山?何处?”
“彼处北方,甚远,乃北次三山之首也。”
“难怪,先前未曾听闻。”
宗青耕听得云里雾里,前后能直接听懂的,只有“太行山”三个字,其他的都要在脑子里转个弯。听罢只有一个想法:
代当康这家伙还会说文言文?
首领站起来:“既然如此,先前多有冒犯。容在下自报家门,在下乃白猿族之首,姓袁,名争,字承天,诸位可称在下为承天村长。”
“敢问二位是何方神圣?”
宗青耕被刚刚叽哩哇啦一长串的文言文搞得更昏头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了一句,声音还不小。
一转头,代当康的眼神恨不得宰了他。
听到承天村长的问题后,他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人妖?何为人妖?”
代当康在无人看见的桌下锤了宗青耕一拳,面上不动神色地圆回来:“即北山人族,此乃吾等之本相。鄙人姓代,名当康,同伴姓宗,名青耕,唤我二人名即可。”
“如此。”
这个话题算是过去了。
宗青耕余光瞄着,见几位白猿暗中向他俩靠近,他不动声色,摸上腰间勒着的剪刀。
暗流涌动。
代当康好似丝毫没感知到,抿了口茶。
冷场片刻,承天村长终于问了:
“敢问当时,你掷出何物?”
宗青耕转向代当康。
“此乃鸡蛋糕。”
“鸡、蛋、糕,稀奇,”承天村长一字一字嚼这个名字,“鹊鸿山地大物博,各色吃食目不暇接;饼,饵,糕,羹更是四绝。然今吾品这‘鸡蛋糕’,入口即化,口感绵密,回味悠长,不知其术何在?”
话音刚落,宗青耕感觉到白猿离他们更近了。
但宗青耕还有更担心的。
鸡蛋糕这玩意儿可是现代科技与狠活的产物,放到现在,能做出来吗?
而代当康居然没第一时间拒绝回答,沉思,须臾,问:“有无蒸锅?”
“有。”
“那便可。”
“果真?”承天村长面色狐疑,面前这白面小生,实在不像是会做饭的,“汝真仅凭一蒸锅而至此境?”
宗青耕一笑:居然还有人怀疑代当康的厨艺?
代当康听罢,一挑眉:“汝等之烹调之道或可疑,然,吾之厨艺,不容置疑。”
好狂!
奇怪的是,承天村长居然咧开嘴,那笑容幻时裂口女,一句“甚妙”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宗青耕敛下眉目环顾,周围的白猿已经退了。
这时,代当康道:“既然如此,村长,我也有要求。”
“何事?”
“我二人途经万里,囊中已空,身无分文,需一栖身之所,以鸡蛋糕做法相易。”
承天村长答应得很干脆:“无妨,村中有闲屋,二位可先行入住。”
“多谢。”
村长一打手势,有人来领他们走。两人准备出门,却被喊住。
“但,休想逃。”
他望向二人,那笑容还没收回,一张嘴几乎铺满下半张脸,严重比例失调,越看越不舒服。
两人丝毫不惧地对视回去。
“要么做,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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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暄软蛋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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