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中漂浮着数以万计生物的尸体。
星云般的冰冷云团包裹着它们，如果能在云团消散前收装进营养舱，生命体征就不会消失。
这个过程只有十分钟。
*
幽深又冰冷，就像灵魂浸泡在深海中。
翻涌的旋风将空气压成一堵稠密风墙，高速旋转带起的尖锐啸声在数不清的柱形空间里不断回荡，黎初遥觉得自己被扣进了佛钟里，五感在强烈的震啸声中失去了作用，无法张口呼吸。
她甚至不太能确定自己还存不存在嘴巴。
好在糟糕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一点微弱的金属碰撞声击打在风墙上。
一瞬间风啸声潮水般褪去，对身体的掌控倏然恢复。
她尝试做睁眼的动作，视线逐渐清晰，眼前闪烁进一点微弱的蓝光。
她正被放置在一个装满浅绿色液体的透明密封舱里。
蛛网似的裂痕在视线中不断扩大，裂痕中心有个二指宽的孔洞，浅绿色液体从洞口外溢，微薄的空气同样渗透进来，混在震荡液体中，变成一团团大小不一的泡沫。
一枚黝黑冰冷的子弹卡停在液体中，与她的左眼只有不足两寸的距离。
只不过此时的黎初遥还不知道子弹是什么，也没在这个奇怪的黝黑物体上给予太多关注。
周围环境再次出现震荡。
她能感觉到地面在剧烈颠簸，舱中液体随之剧烈翻涌，大有向下倾倒的架势。
她想控制身体游动，手臂还没彻底伸开，先撞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透明屏障，在稠密的液体中发出一声闷响。
损坏的透明舱在这股推力下更快地朝地面倒去，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想其他办法已经来不及了。
“砰”地一声。
水花四溅，容器外壳失去水流的支撑，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细碎的透明破片沿着肩膀簌簌滑落。
黎初遥被摔懵了一瞬，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又是一阵刺耳的穿透声。
两颗大口径子弹穿过厚重舱门，擦出明亮的火花，又以极高的速度从她的头顶飞过，径直打穿了另一扇门。
紧接着，流淌在房间顶角处的蓝光突然变为闪烁的暗红，一道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幽灵一般回荡。
“警告！舱室受损！警告！舱室受损！”
“舱内气体外溢，正在紧急修补！”
“辅助系统已开启！请跟随指示穿戴外骨骼，准备撤离！”
红光以极快速度流动成光标状，沿着几乎看不见的晶管集中到墙体凹槽处。
光标尽头“咔嚓”一声轻响，一扇窄门应声打开。
墙壁里嵌着一间暗舱，那个声音似乎是想指引她进去。
枪林弹雨更加密集，黎初遥来不及细想，趁弹火停歇的间隙迅速爬起来，以最快速度冲进窄门。
里面的空间格外狭窄，只有两肩宽，光线幽蓝却不刺眼。
墙壁上挂着奇怪样式的东西，她唯一能认出的只有那排似乎是衣服的黑色布料。
还有一处掌宽的透光方格，像是嵌在墙里的萤火灯笼，一个蓝色的圆圈正在方格中心转动。
窄门在她进入之后缓缓关闭，凹凸不平的石墙突然自己动起来，伸出一双石头做的灵活手臂，取下一套黑色衣服。
重物撞击声被挡在暗舱外，只有那道幽灵般的声音依旧环绕在身边。
方格里的圆放大了一圈，蓝光幽幽发散。
“请跟随指示穿戴外骨骼！”
“温馨提示：外骨骼容易造成文物损坏，建议更换常服。”
黎初遥把这句话放进脑子里消化了半天，没有动。
比起更衣，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这里是几重天？
她是不信鬼神的，奈何天灾突至，国之不国，司天台那帮家伙唠叨着什么“焚轮之内必有瑶台仙境”，除了寻仙问道外别无他法。
她来之前存了九分死志和一分会面神仙的准备，怎么也没料到云霄之外竟当真别有洞天。
只是她读过的佛经仙传屈指可数，实在对不上这里是哪个大家流派供奉的仙境。
至少在她的认知里，仙境不该是这样混乱危险的地方。但要说是地狱，那个与她对话的声音又不像是追索性命的恶灵。
她将所有事件迅速梳理，尝试与这位看不见的“仙人”交流。
“阁下何人？可愿面见于朕？”
那声音没有回答，只有方格里的蓝圈缓慢转动。
黎初遥于是又谦道，“朕乃玄旸国君主，不意扰高人清修，来此是为一事，欲求高人解惑。”
篮圈转速变缓，方格内浮现出两行文字，声音一同响起。
“你好，我是Dawn系列第91代量子计算机，很高兴为你服务。按照习惯，你可以叫我091。”
黎初遥微怔，“？”
她的目光在“计算机”三个字上多停留了几秒，D091系统捕捉到了视线信号，自动给出一条人性化的小字注释。
[计算机：进行数值、逻辑运算以及信息存储的人造机器，也叫算盘。]
黎初遥看懂了“算盘”，恍然大悟。
算盘仙人。
算盘仙人的光圈继续转动。
“无法查询玄旸国信息。根据服饰和语言习惯，我想你可能来自亚东区古国。这里是大约3000年后的人类世界，是你认知中的未来。”
“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你跨过时间来到这里。别担心，我会给你需要的任何帮助。”
“你可以将我看作人类制造出的复杂计算工具，我的语言系统类似于鹦鹉学舌，没有生命，没有血肉躯体。”
它的语速较之前放慢了许多，黎初遥居然尽数听懂了。
总结下来只有三条：
一：这里没有玄旸国；
二：这里是3000年后的未来；
三：这道声音来自没有生命的复杂算盘。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位“算盘仙人”是人发明出来的东西。
一时间难以置信，但也不难接受，她听得出这是和木桶打水到发明自转水车一样的进步流程。
比之算盘，她更多地在意那句“3000年后”。
多少帝王求而不得的千载光阴，她居然一下子跨过了三千年。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
黎初遥突然笑了一下。
她尝试模仿对方的语言习惯，有些拗口，但比异邦语言容易一些。
“朕该如何回去？”
“抱歉，以人类现有科技，暂时无法做到这一点。”
方格中出现了一张全息图影，上面的东西像飞鸟，飞鸟内部显示着九个不断移动的红点。
左上角标注着小字，[C115轻型运载星舰]。
“现在是弥赛亚28年12月21日（M28-12-21），格林威治标准时间20:42。你现在位于日地拉格朗日L1点，C115-501号轻型运载星舰，内舱区-1号暗舱室。”
“星舰主舱室正在帮派火并，现存活9人。”
“星舰受损度68%，小型脱离舰位于后舱区，我想你应该立即撤离，再考虑其他的事。”
黎初遥将这段话足足看了三遍，理解出了大概意思：
现在是3000年后的某年某月，她正在某个地方，这个地方受损了，她需要撤离。
红点很快又熄灭了两个。
“现存活7人，请立即穿戴外骨骼，准备撤离！”
她盯着那行简短的文字，半晌后终于点头。
“好。”
称帝之前，她曾在大昭做过十年质子，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顺从。
孤身置于未知环境，蛰伏是比反抗更容易获益的办法。
她脱下金纹交领冕袍，头上的珠冠也一并摘了，在石头手臂的帮助下穿好怪异的“常服”。
乌色长发散到腰侧，她绾了个高马尾，看到石头手臂又从墙面上摘下一副粘连在一起的骨骼状石头块，打算往她身上贴。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外骨骼”。
表面是凝固的水银色，并不是她认知中的正常骨骼形状，贴合到皮肤上的瞬间，那些石块就像融化成了柔软的面团，流动着贴紧每一根骨节，甚至覆盖到了手指。
黎初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和手腕，觉得这东西更像认知中的盔甲。
她第一次穿这种材质的盔甲，异物感很重，好在型号合适，几乎感受不到重量，抬手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明显的上托力。
石头手臂又递过来一副长条状的透明镜和一块光滑黑石。
“未检测到脑机接口，如果不启用外空防护模式，你可能需要全息目镜与讯号接收器。”
黎初遥又将这句话消化了半天，接过两件东西，在手臂辅助下戴好。
目视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的是眼前出现了一道幽蓝的线条光，与方格中的蓝光如出一辙，下面配有一条大致能看懂的简短文字。
那些文字不在镜片上，而是外放到了前视空间中，字体大小适中，并不影响视野。
随之而来的声音直接从塞进耳朵的黑石中传出来。
“语言系统自匹配中……”
“匹配成功，已自动开启智能辅助。”
“正在进行视线跟踪校准……”
“校准完成。”
随后，墙面挂着的其他外骨骼上出现了一个耀白色光点，光点外延出一条直线，直线外自动显示出一行蓝字。
[A1级动力外骨骼：通用型纳米材料，陆空两用，配备D091辅助系统。]
黎初遥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介绍物品和相应功能。
看起来全系目镜和讯号接收器都是091，她把091佩戴在了身体上。
感觉十分怪异，甚至有些惊悚。她飞快思考有什么能解释这样的事，发现只有鬼神能说得通。
帝王不惧鬼神。她深呼吸安慰自己。
“请跟随光标指示前往后舱区。”091又说话了。
闭合的窄门再次开启，幽蓝光束变成了向标状，一路指向暗舱外。
黎初遥犹豫了一瞬。
她其实无法判断091的话全部是真的。
但无论真假，在不能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蜗居在幽闭狭小的空间中绝对不是个好选择，一旦入口处封死，她连第二条路都没得走。
无论如何总要出去，她只权衡了几秒，迅速跟上光标，目光扫过摆满各式工具的墙面，从中挑了一件防身工具。
有外骨骼的辅助，拿起来很轻松，但还是能感受到这东西有些重量。
目镜中给出了一条简短的注释。
[M21型高斯步枪：弹量充足，单价2599cp。]
黎初遥摸索出一条规律。
——只要盯着一个物品超过三秒，091就会给出一串或长或短的高深解释。
她拿自己的外骨骼做实验，注视了一息，果然看到蓝字变回了熟悉的一条。
[A1级动力外骨骼：通用型纳米材料……]
如果时间充足，她或许可以借助目镜把所有不认识的东西琢磨清楚。
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索时间，她压制住好奇心，迅速走出窄门。
目光追着光标去向，右脚还没落地，先听到一阵清脆刺耳的声响。
一个装满溶液的透明容器摔碎在她正前方，浅绿色液体洒了满地。
有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从破碎的容器里滚出来，像是才睡醒，趴在地上怔愣了半天，顺着黎初遥的影子缓缓抬头。
茫然的瞳孔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微放大，喉结滚了滚，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我勒个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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